在原本歷史上,葛成以一介平民之身,憑借組織織工抗稅,成為一個時代的特殊符號人物,屢屢登上后世的歷史教材和論文。
等葛成數十年后去世,又會被蘇州人立祠祭祀,供奉為葛將軍,變成了人造神。
國人造神肯定要有神職的,葛將軍的神職大概就是罷工抗稅之神?
今年葛成雖然才二十多歲,但平日里好打抱不平,又時常仗義疏財,憑借人格魅力,身邊也聚起了幾十個抱團的好兄弟,在東城織工里頗有威望。
所以才會被施管事選為重點培養的織工領袖,負責在一線沖鋒陷陣。
葛成被召喚到織業公所后,施管事便叮囑說:“你告訴織工們,如果織業獲利被外人奪走,就是全行業的損失!
如果保不住收益,你們織工就連日薪五分也維持不住了,只怕以后要下降到四分!”
帶人去鬧事倒是沒問題,但葛成有點疑慮,又問道:“如果那個胥江工業園跑到現場招工,又當如何?”
以前遇到“問題”,織工不鬧事也沒地可去,而現在有了其他“出路”。
“不可能!”施管事非常肯定的說:“他們織機已經滿額了,根本沒有余力再招工!”
對幾百年后的人說起織機,很多人印象里可能都是那種單人小紡車。并覺得這東西沒什么難弄的,隨隨便便搞個幾千臺小意思。
可是這時代常見的絲織機長度動輒一丈五尺左右,一人多高,需要三四個織工操作。
在這時代,絲織機堪稱是大型精密生產資料了,與那種土布小紡車是兩回事。
所以一張織機價格不便宜,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變出來的。
要是一張口就能變出萬張織機,那就不是歷史而是玄幻了。
蘇州城從大明建國開始,全城積累了兩百年,如今才有萬張織機的生產規模。
胥江工業園區以百張為單位進行擴張,在世人眼里已經是足夠驚世駭俗的速度了,讓織業公所高度緊張。
兩個月前,工業園已經從城中挖走了一大批織工。
而織機又不可能大規模快速制造出來,工業園哪有太多空余織機招工?
就算現在能多個一二十張的富余,也改變不了整體局面啊。
又過了數日,年輕的織工葛成率領八百多工友,來到縣衙大門進行示威。
此時未來的葛將軍身邊這八百多工友,因為幾天沒開工,快吃不上飯了。
至于為什么幾天沒開工,據織業公所的施太公說,是因為縣衙又想要盤剝織業,所以很多機戶被迫歇業。
所以在施太公的幫助下,葛成通過兄弟們串聯,成功組織起了這八百多失業工友,今天來到縣衙大門外示威。
施太公指點過,如果情緒到位了,在有必要時,可以沖進大門打砸。
只要不過儀門,不侵犯到縣衙正堂就沒事。
施太公還指點過,如果遇到新上任的蘇州城守備林長官前來鎮壓,也不要害怕和退縮。
林長官也不敢把事情鬧大,狹路相逢勇者勝,身后還有數萬工友支持你們!
還有,如果今天八百多人不成事,還會有更多的工友加入進來!
看著縣衙大門,未來的葛將軍心情有點激動,這是他第一次組織工友向權威發起挑戰!
但他也很清楚,此刻自己并不應該激動,而是應該感到憤怒。
大概是因為太年輕的緣故,所以心境不夠圓融。
在同一時空,長洲縣衙的衙前街道拐彎處,林守備俯視著縣衙大門方向,人群盡收眼底。
沒錯,就是俯視。因為林守備為了視野開闊,站在了一處房頂上。
看看群情憤激、見到官軍也不害怕的近千名織工,再看看如臨大敵卻沒有主動出擊鎮壓的縣衙。
對此林守備心里只能連連感嘆,這就是傳說中的、連稅都收不起的小政府,不過他喜歡。
作為一個由收數社團進化而來的、業務涵蓋稅務代收、交通運輸、農業、工業、商業、走私、工程、地產、慈善、安保等各行各業的大型康采恩組織的控制人,怎能不喜歡小政府?
如果不好理解什么叫康采恩組織,舉個例子就是后世東亞某兩個發達國家的財閥,好幾個都以“三”字打頭。
想到后世宅男對東亞財閥的最大想象力,林守備突然興起,轉頭就對左右護法說:“派人去校書公所問問,最近有沒有新出道的女團?”
張文一臉懵逼:“什么叫女團?”
林守備想了想,盡可能貼合時代的解釋說:“就是組團出道的,一起演劇的那種固定組合。
每個人都有相對固定的角色定位,有負責青衣的,有負責花旦的,有負責反串小生的.”
張文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演劇的女戲班嗎?但是女戲班以家班為多,張鳳翼老爺、申二爺家里都有,校書公所很少推出女戲班啊。
坐館伱如果對女戲班有興趣,直接找張鳳翼老爺、申二爺就行了!”
林守備答道:“別人私養的沒什么意思!回頭你讓校書公所順應一下時代潮流,不要一成不變的原地踏步。
總是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吹拉彈唱這一套,只會讓人審美疲勞,多搞點那種公開演劇的女團!
記住,一定要對外宣稱賣藝不賣身!這是精髓!”
張文無語,指了指縣衙大門外的織工,坐館你能不能認真點?
你現在正以守備身份,受到縣衙求助,前來鎮壓織工暴動的!
在這么緊張的時間和地點,還大談特談什么女團,離譜程度堪比曹孟德在宛城了。
肩負著彈壓重任的林守備卻漫不經心的說:“不必擔心,只要我能甩掉責任,管他們怎么鬧!
第一直接引發織工暴動的是縣衙,不是我。第二,只要能控制在本地,不在朝廷造成影響就無所謂。第三,他們暴動理由是抗稅啊,皇帝忍心責怪我們這些可憐的地方官嗎?”
說到這里,林守備忽然很奇怪的對右護法張武說:“平時就你屁話多,今天為何一言不發?”
張武深沉的說:“我們過去一直都是跟著坐館搞民變搞暴動,今天居然站在了這里負責擺平民變,真是情何以堪。”
林守備拍了張武一巴掌,“別在這想沒用的,看暴動織工應該人齊了,下去吧!”
隨即林守備從房頂跳了下去,往縣衙大門方向走去。
現場還來了一千名官軍,堵在巷口。
有了這一千人,林守備就不必擔心自己會被暴動織工圍攻。
“為首者是誰?出來說幾句!”林守備朝著織工們大喝道。
如果是比較老成穩重的首領,肯定不會輕易暴露自己。
但未來的葛將軍這時候才二十多,氣也盛血也熱,所以他也站了出來。
林守備就喊道:“為何在此聚眾生事!”
葛成很機械的答道:“官府苛政,民不聊生,很多工友饑餓數日,舉家哀號.”
這時候大部分織工都是日結,就跟后世打日結零工為生的一樣,一兩天沒收入就斷頓了。
聽著葛成訴苦賣慘,林守備冷不丁的就問:“你們這些織工既然已經饑荒到斷糧,為什么不去濟農倉申請救濟?”
“啊?”葛成愣住了,這個回應超出了預案范圍啊,他下意識的說:“這也可以嗎?”
說實話,在這個時代,農民雖然賦稅負擔重,但生活確實比早期城市產業工人更有保障。
“怎么不可以?難道你們不知道?”林守備像是看傻子一樣的說:“只要去胥江工業園上工,以后就可以優先從濟農倉申請救濟。
就你們這些人,每人一斗米,也就是百八十石的量!
吳縣和長洲縣的濟農倉馬上就要合并了,目前庫存起碼還有五萬石,支應你們綽綽有余!”
織工暴動首領葛成一時間不會了,“啊,這”
今天的遭遇與施太公所說的,完全不一樣啊?
站在葛成背后的織工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時候林守備突然變了臉色,厲聲喝道:“但是!爾等明明有謀生出路,完全不必忍饑挨餓,卻還敢在縣衙聚眾暴動,這就是蓄意圖謀不軌、借機造反!
既然爾等膽敢視官法如無物,本官就讓你們知道官法的厲害!”
隨即林守備舉起了手,所有官軍都跟著舉起了武器,甚至還有二百弓手開始張弓引箭!
形勢陡然嚴峻,沖突一觸即發!
臥槽!年輕的暴動首領葛成吃了一驚,上來就要見血嗎?
很多機戶其實都是縉紳人家,科舉做官的人很多,從地方到朝廷都有關系,同時他們也是蘇州官員關系網的組成部分。
而且更能打著“與民爭利”的由頭操縱輿論,所有對機戶征稅的舉動全都能被塑造成橫征暴斂、盤剝百姓。
所以往常地方官面對抗稅民變,都是畏手畏腳,不愿意彈壓,害怕引起各方面的反彈。
今天葛成就沒想到,歷代織業前輩們都做過的事情,怎么到了自己這里,就有點失控了?
你林守備為什么不害怕?為什么不畏手畏腳?
林守備饒有興趣的看著未來的葛將軍,這時候的葛將軍還有點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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