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對面的三娘子聽到許巡撫似乎在罵一個“欽差”,連忙問道:“說的是什么欽差?”
她畢竟是塞北人物,對朝廷動態沒那么清楚,又加上林欽差來的很低調,故而真不知道狀況。
許守謙許巡撫想了想后,略帶挑撥的答道:“就是朝廷派了個外行廷臣巡視宣府,下令要暫時關閉馬市,重審你們各部,你說這不是胡來么?”
“這怎么可以?”三娘子下意識的說。
從隆慶議和之后,在草原這邊,馬市事務向來都是由她主導或者說主管的。
她越過邊墻進入大明邊鎮,在部落里不是秘密,很多頭領都知道。
可是現在如果傳出馬市暫時關閉的消息,那各部落會怎么看待她?
會不會以為是她挾“明”自重,以此勒逼各部落支持她,或者是惹怒了大明官員導致馬市關閉?
許巡撫又添油加醋的說:“由此可見,這位林欽差對你們草原部眾敵意很大,很可能屬于主戰的強硬派。”
三娘子輕輕蹙眉,略加思索后回復說:“增加貢賞事關重大,我需要返回張家口堡邊墻外,說服其他頭領。”
這意思就是,許巡撫你要的三萬兩有點多,她一個人做不了主,要回去和其他人商議。
張家口堡距離宣府鎮城只有六十里地,兩地之間快馬加鞭半個時辰就到了。
當然“價格談不攏”只是一個借口,三娘子知道現在不明狀況,只能單方面聽許巡撫“忽悠”,所以先退出去打聽消息。
另外就是,她作為一個外人,不想被卷入明國大臣之間的斗法,不然很容易兩面不是人。
師爺替許巡撫將三娘子送出門后,又回來對許巡撫說:“這娘們聽到另有欽差抵達宣府,怕不是存了觀望取利的心思。”
許守謙自信的說:“她不足為慮,今天她沒有答應三萬兩這個條件,下次可就不是這個價碼了。”
異族美少婦別有風情,還挺誘人的.聽說也很開放。
師爺又說:“京中諸公來信,說這林泰來兇殘詭詐、反復無常,好以力服人,號稱今布也。
從退回我們察院的撥款申文來看,絕對是來者不善!更何況此人與東主同鄉、吏部選司趙公有舊仇。”
許守謙冷哼道:“這里是宣府,他不會以為,本院和內地那些軟腳蝦巡撫是一個物種吧?”
這話倒是沒錯,邊鎮巡撫和內地省份巡撫雖然官職都叫巡撫,但實際屬性還是有區別的,邊鎮巡撫的成分里軍事屬性更大。
比如說,內地巡撫的標兵基本都不滿員,時常只有二三百人,三五百都算多了,戰斗力和衙役差不多。
而邊鎮巡撫的標兵動輒七八百,還都是精兵,上千的也不是沒有。
隨后許巡撫又道:“林泰來還是有些小聰明的,在抓不住兵權的前提下,知道進城后先抓財權。
但是他沒有意識到,在官軍遍布的邊鎮,財權也是一把雙刃劍,有時候也會傷到自己。”
在邊鎮因為鬧餉而發生的兵變,并不是新鮮事啊。
師爺跟了這么多年,也是已經有默契了,“先放出風去?說因為林欽差阻礙,今年春季的撫賞銀暫停不發了?”
許巡撫吩咐道:“讓張充實去散布這個消息,先把輿情造起來!”
張充實就是宣府鎮副總兵官,和許守謙一起分贓的鐵關系。
目送師爺離去,許巡撫冷笑不已。
他許守謙能在宣府巡撫位置上穩坐數年,連天子愛將李如松都能擠兌走,可不是內地那些庸才同行!
論起造輿情,他是專業的,更別說他是主場作戰!
先有流言四散,后有官軍鬧餉這種把戲,雖然經典但是確實好用!
欽差巡視宣府鎮的林泰來在戶部行司坐了一天,對財務工作進行了梳理。
晚上他還要回黑府去住宿,因為這里相對來說比較安全。
畢竟林泰來先前為了快速行動,身邊只帶了十幾個隨從,大部分家丁和官配二百京營官軍還在后面。
選擇在戶部行司辦公,也有安全方面的考慮,因為戶部行司里有銀庫,常年駐扎數百庫丁。
從戶部行司離開時,林泰來對跟隨身邊的右護法張武吩咐說:
“你明日打出我的欽差旗號,去城內各兵營拜訪宣講。
就說欽差老爺我近日坐鎮戶部行司,開始履行職責,檢查許巡撫是否存在貪賄之事,歡迎諸人前來提供消息。”
張武疑惑的說:“就這么一句話,只怕沒有什么人會來提供消息吧?”
林泰來答道:“你懂個什么?我只是為了先造出許巡撫貪賄的輿情,而不是真指望有人來檢舉巡撫或者提供有用線索!”
論起造輿情,他林泰來是專業的,哪怕這是客場!
當晚繼續在黑府安歇了,不過被林欽差委托辦事去的黑指揮并沒有出現。
到了第二天,林欽差繼續在戶部行司消磨時間,用這種姿態宣示對錢袋子的掌控!
傍晚時候,被派去制造輿論的右護法張武匆匆的趕了回來,稟報道:“事情有些不妙!”
林泰來詫異的說:“難道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只是讓你去各兵營嚷嚷巡撫貪賄而已。
打著我的旗號狐假虎威,伱應該很擅長啊。”
張武連忙繼續稟報說:“我去城內各兵營傳達坐館意圖時,卻聽說了另一條傳播更廣的流言!
說是由于坐館你的緣故,今年春季的撫賞銀要停發了!應該是有對家在刻意造謠和引導!”
林泰來不以為然的說:“這有什么可慌的?”
在輿論戰中,遭到對家惡意抹黑很正常,完全不必大驚小怪。
張武跟著林泰來混了幾年,多少也學到點東西,繼續說:“但是,林欽差停發撫賞銀這個話題,比許巡撫貪賄的熱度更高!”
臥槽!林泰來這就不能忍了,他可以容忍自己被對家抹黑,但不能容忍對家制造的熱度比自己高!
于是林泰來認真了起來,“阿武啊,你跟了我也這么久了,還沒學會最高端的招式嗎?”
感受到從坐館身上迸發出的強大氣勢,右護法張武弱弱的說:“我只學會怎么打人了.坐館也沒用過幾次那什么最高端招式啊.”
“那這次我就手把手教導你一次!”林泰來不容質疑的說,他的專業素質不允許任何人挑戰!
又過一日,許巡撫在察院公房里,聽著師爺的匯報:“這兩日那欽差隨從巡訪各兵營,到處宣揚說準備查一查東主是否貪賄的問題。”
許巡撫譏笑說:“這有什么用?”
自己可是主場作戰,又有副總兵官張充實親自部署,牢牢掌握著傳播渠道,“巡撫貪賄”話題的熱度不可能超過“欽差停發撫賞”的!
再說了,“停發撫賞銀”更直白,更容易讓受眾關心到眼前切身利益!
只要自己能把持話題熱度,就等于軍心就在自己這邊,隨時可以讓欽差見識見識,什么叫真正的兵變!
可是師爺猶豫了片刻后,還是如實答道:“其實對家造勢的熱度更高.”
許守謙大吃一驚,“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你誤事,還是張充實無能?”
完全沒有任何道理,自己造勢的熱度怎么可能不如對家?
師爺苦笑著說:“對家派出來的隨從巡訪各兵營時,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言口音。
他們提到東主的尊姓大名時,發音聽起來總感覺像是許收錢。
結果一日之間,許收錢這個稱呼全城爆火,傳遍了各兵營,沒有任何關鍵詞比這個熱度更高。”
許守謙括號收錢:“.”
年輕人不講文德!從未見過如此卑鄙無恥之人!
師爺唏噓道:“聽說這招連狀元都能奪得,不想今日卻用在了東主身上。”
“我們也可有樣學樣!想法子編排一下他的名字!”許守謙咬牙切齒的說。
師爺連忙勸道:“東主冷靜!林泰來這名字,乃是欽定的祥瑞!不能胡亂編排!”
許巡撫:“.”
這踏馬的完全沒有天理,沒有王法了!林泰來做得,我許收錢卻做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