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在周圍一片起哄的聲音中,吏部考功司主事趙南星率先蹦了起來,高聲叫道。
正在起哄的其他非吏部官員十分詫異,吏部這么多官員里,怎么就你趙南星反應最激烈?
而吏部官員這時才紛紛如夢方醒,林泰來入侵吏部這不是醒了就沒事的噩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
文選司郎中陳有年有點不滿的看了眼趙南星,你趙南星憑什么先蹦?
要蹦的話,也是他這個現在吏部老大先蹦!
林泰來可能剛才說話太多,感到些許口干舌燥,就從家丁手里接過一只葫蘆,仰頭灌了幾口水。
然后對陳有年說:「該說的都說了,事情就這么辦!現在就辦!」
陳有年一邊構思著拒絕說辭,一邊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近些年來,吏部郎署只被突破過一次!那就是王象蒙入職文選司員外郎!
但領袖沈鯉親手締造的吏部郎署江山,總體上依舊固若金湯!
清流圣火代代相傳!怎么能讓林泰來這個下三濫污染這片圣地!尤其還是在他陳有年的守護之下!
林泰來這個人面對硬茬子時,向來都是先理后兵。
先占住了理,然后理直氣壯,能動手就動手!
聞言他就沖上前幾步,伸手掐住了陳有年的脖子,質問道:「你踏馬的再給我解釋解釋,什么叫絕對不可能?」
陳有年扒著林泰來的手臂,拼命掙扎著叫道:「狂徒放手!膽敢以下凌上,損毀朝廷體面!」
林泰來毫不客氣的呵斥道:「無知法盲!我奉旨官復原職,與你同為郎署五品,并無尊卑之分!
你依仗職權故意刁難我,我憤而動手反擊,于情于理綜合算,最多是同級互毆,絕對不是以下凌上!」
要論如何在法律框架內打人,他林泰來才是最專業的!你陳有年簡直就是班門弄斧!
眾人:「.」
向來武德充沛的九元真仙突然一本正經的普法,這畫風有點怪。
這時候,在不遠處圍觀的官員里,忽然有人貌似公正的叫道:
「九元君!你這算什么被刁難?他們好歹還讓你說話!
我們這些人到吏部辦事的種種遭遇,才算是被刁難!」
林泰來掐著陳有年用力晃了晃,對眾人道:「我林泰來是個講理的人!說是被他們刁難,那就是被刁難!
須知當今六部郎官中,唯有吏部考功司郎中缺員,正好又能配得上我林泰來的品流!
我剛才也論證過了,若給我加官,只能是兼職吏部,故而這豈不是天作之合?
所以如果公事公辦,就該直接讓我兼考功司郎中!
但陳有年明知有最合理安排,卻故意只字不提,并極力排斥我入職吏部!
這難道不是私心作祟,故意刁難我?」
圍觀的官員大多數是外地任滿來辦事的,對京中情況并不熟悉,突然聽到這個,不禁嘩然。
吏部一干官員頓時臉色齊變,沒想到林泰來忽然又從這里強力切入!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圖窮匕見!林泰來的真實意圖這才顯露出來!
唯一臉色不變的人就是陳有年,因為他還在被掐著脖子,臉色一直通紅,故而沒有變化。
主管天下官員考核的考功司也是吏部的核心屬司,盡管不如文選司,但也是公認的第二司。
考功司郎中現在缺員,是有其「歷史」原因的。
先前考功司郎中出現了空缺時,
當今清流勢力骨干、未來東林黨核心大佬趙南星還是考功司員外郎。
所以陳有年就安排趙南星以員外郎官職署理郎中,想著讓趙南星代理一段時間郎中后,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轉正。
結果廟堂風云莫測,前些日子西直門忠烈事件后,趙南星被降級成了考功司主事。
考功司在那時候,也出現了員外郎和郎中一起缺位的情況。
于是清流勢力在倉促之間,又將考功司主事俞沾提拔為員外郎,然后暫時繼續署理郎中。
也就是說,目前考功司內部目前還沒完全理順,郎中還在空著。
但對清流勢力而言,問題還不算大,只是需要時間運作。
可是沒想到,今天吏部門口出現了野蠻人!
這個門口的野蠻人滿懷惡意,已經盯住了考功司!
這時候,很多人恍然大悟,難怪趙南星剛才率先激動的蹦了起來。
因為趙南星就是考功司大坑的親歷者,所以最早聯想到考功司,也就最早發現了林泰來的意圖!
林泰來對眾人傾訴完「被刁難」的內涵后,可能是手酸了,猛然一甩,將現在吏部老大陳有年扔到了地上。
被動躺平的陳有年的內心無比懊悔,恨不能自抽幾個耳光!當初為什么要空著考功司郎中?
他們確實挖了一個大坑,還沒填好,林泰來就跳下來了!
誰踏馬的能想到,趙南星被降級的連鎖反應還沒結束!
看似固若金湯的吏部郎署江山,只出現了這么一道裂縫,就被蒼蠅叮上了!
林泰來再次對陳有年喝問道:「能不能辦?」
陳有年閉上了眼,想象自己是引頸待戮的春秋齊太史,咬牙道:「不辦!」
林府家丁立刻沖上去,圍住了所有吏部官吏,大有不辦事就不放人的氣勢。
林泰來高昂著頭,舉著三根手指頭,對圍觀眾人說:
「我來吏部只辦三件事,公平,公平,還是公平!
如果吏部不給我公平,那我就自取!諸君有膽量的,就與我一起沖進文選司!
奪了文選司鈐記和吏部大印,自寫任命文書上奏,內閣那邊自有我去說通!」
眾人:「.」
大哥你是九元真仙,可他們不是啊!
正當吏部大門像是變成大戲臺,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忽然有人大喝道:「放肆!」
林泰來轉眼看去,卻見有位一臉病容的正三品大員,在幾名仆役的攙扶下,緩緩走了出來。
不用猜就知道,這老者必定是吏部僅存的堂官,右侍郎王用汲了。
一是因為年老多病,二是右侍郎本身實權有限,所以王用汲一般不大管事,隨時可能退休的狀態。
但是這回吏部鬧成了這樣,吏部郎署官員被林府家丁圍困,王用汲不出面也不行了。
別看此刻的王用汲是個病病歪歪的老頭,但當年也是狠角色。
萬歷六年,奪情事件后的張居正回老家葬父時,越發放飛自我,聲勢極為浩大。
當時的王用汲猛烈抨擊張居正,奏疏里有句話是:「孟子曰"逢君之惡其罪大",臣則謂逢相之惡其罪更大也。」
這就結果直接把張居正搞破防了,差點弄死王用汲。
當然張居正被清算后,王用汲就一路升官了。
可以說,萬歷十一年以后提拔起來的朝廷大員,基本都有「反張居正」的歷史。
坐在一起時,可以互相交流大量反張居正經驗和先進事跡。
就連老撲街趙志皋,當年也是被張居正貶謫出去
的,不然萬歷皇帝哪能這么放心讓趙志皋入閣?
但也有例外,比如首輔申時行就沒怎么反過張居正,甚至還是張居正提拔的,所以萬歷皇帝對申時行可能存有幾分真愛。
此時此刻,看著年輕氣盛、飛揚跋扈的林泰來,王用汲心情有點復雜。
林泰來沒太在意這個平常不管事的侍郎,象征性的行了個禮。
然后指著一群被林府家丁按住的吏部郎署官員,諷刺說:「山中無老虎,結果也只剩沐猴而冠了。」
老侍郎看都沒看那些小垃圾,對林泰來說:「海剛峰對你寄有厚望,你好自為之。」
林泰來:「???」
什么情況?為何好端端的忽然提起海瑞?
你老人家這么會跑題,當初怎么考上進士的?
王用汲又補充說:「去年老夫還在南京都察院,海剛峰曾經病危不起,老夫已經開始為海剛峰準備后事。
但你金殿奪魁、文武九元的消息傳到后,海剛峰霍然坐起,連喝兩碗米粥,又恢復了些許元氣。
由此可見海剛峰對你的期望,愿你不要辜負海剛峰的心意。」
林泰來:「.」
堂堂的文科狀元也一時間分不清楚,這老侍郎說的到底是正話還是反話?
在歷史上,海瑞喪葬后事就是王用汲料理的。
因為王用汲和海瑞交情甚好,也非常敬仰海瑞,所以他看到林泰來的感覺就很復雜。
四年了,這人到底是海瑞的魔星還是壽星?
按下復雜的心情,王用汲深吸一口氣,強撐著病體說:
「你要公平,老夫做主給你!先把堵在大門的人散了!」
林泰來連忙再次施禮:「有勞少冢宰了!」
被林府家丁放開的吏部考功司員外郎俞沾、主事趙南星、主事蔣時馨頓時淚如雨下。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從萬歷十四年春到萬歷十八年春,與林泰來整整打了四年,卻把林泰來打成了考功司郎中!
林泰來不但直接侵入了清流勢力的大本營,還踏馬的成了他們的頂頭上司!
還在躺平的陳有年猛拍地面,悲憤的大叫道:「銓曹陷賊!我有何面目去見沈先生!」
林泰來蹲下去,非常誠懇的對陳有年說:「既然你這么難受,那就辭官好了!
這樣我就可以直接當文選司郎中,一步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