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林泰來今天一直在抓緊時間轉場,但簡單巡視完翰林院狀元廳、吏部考功司、禮部主客司,又到了兵部時,已經是午后了。
于是林泰來心里不由得暗暗感慨,“集中辦公”這個問題必須早日提上日程了,不然以后把大量寶貴時間浪費在轉場上就太可惜了。
兵部尚書王一鶚非常幸運,成為林泰來回京后第一個謁見的堂官,如果不算被堵在都察院大門外羞辱的陸光祖。
主要是兵部里面暫時沒有林泰來的地盤,所謂的通信司還在紙面上籌建,連辦公場地都沒給。
如果不拜訪王大司馬,林泰來也就沒必要去兵部了。
“你說要抓緊時間,在一個月內把通信司的架子搭建起來?”王大司馬確認道。
林泰來抱怨說:“成立通信司乃是去年皇上欽準之事,而且連名字都是皇上欽賜,但兵部竟然毫無落實,實在太拖延了。”
通信司這個名字,在五百年后看起來很土鱉,都什么年代了還通信?
但在當下,“通信”這個詞的語義還是有所不同的,主要指的是互通音訊或者通報消息,而且經常用于兩國之間。
所以去年林泰來提起搜集境外情報時,皇帝自然而然的就想到了“通信”這個詞。
表面偏于中性,不引起警惕,但又隱含搜集情報內涵,還有與外邦交流含義,萬歷皇帝也是讀過書的。
聽到林泰來的抱怨,王一鶚答道:“不是兵部拖延怠慢,而是因為你這個發起人不在,別人也沒法操持。”
主要是你林泰來把情報搜集和商業外貿捆綁,別人沒能力也沒實力做這些工作啊。
可能是打著外貿的名義,去搞情報搜集;也可能是打著情報搜集的名義,去搞走私或者外貿。
無論如何這種事水很深,別人真玩不轉,你林泰來不在就沒法推進。
林泰來不想
和王大司馬繼續扯皮,雷厲風行的說:“先把場地落實了吧!兵部里面劃出一座院落,留給通信司備用!”
王大司馬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通信司的事務實在太獨特,保密需求又極高,故而本部有個很好的提議。
這通信司不妨掛著兵部的名,在外面獨立建衙,如何?”
林泰來疑惑的反問道:“大司馬想把我趕出兵部?”
遇到成立新部門這種事,別人都是想方設法的拼命攬權,從新利益里多分一杯羹。
但你這老頭子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動把新部門往外面趕?
大司馬你這是有多不愿意看到一位七戰七捷的功臣出現在兵部?
王大司馬連忙否認:“怎么能說趕出兵部?本部完全出于一片公心來考慮此事。
在外面獨立建衙不但方便你做事,也能減少你受到的制約,讓你更能放開手腳勾畫藍圖,何樂而不為?
像你這樣出色有活力的年輕人,難道不渴望在京師能夠獨立坐堂辦公的榮耀?”
林泰來:“.”
如果不是大司馬你的語氣像是哄小孩,他就真信了!
但是林泰來還是陷入了長時間的糾結中,兩種做法各有好處,久久拿不定主意。
把通信司辦公場地放在兵部大院里,就可以像吏部考功司、禮部主客司一樣,借著通信司為跳板干涉兵部各司事務——大概在大司馬心里,最怕的就是這個。
但把通信司建在外面獨立成衙,各方面好處也是不小,光這份獨立開衙的虛榮就值回票價了。
“我再考慮一下。”林泰來為難的說,“有了結論再告知大司馬。”
王大司馬一本正經的打出一發回旋鏢,“建立通信司乃是皇上欽準之事,而且連名字都是皇上欽賜,你不可太拖延,要及早落實啊!”
林泰來無語的離開了兵部,
稱得上今天幾次轉場中最安靜的一次。
翰林院、吏部、禮部、兵部,正當所有偷窺者都以為,林泰來終于完成今日竄訪,應該要回家的時候,卻又見林泰來跨進了太仆寺的大門。
別看太仆寺似乎是個很低調的衙門,但卻是最京師最有錢的衙門,傳說里現在太仆寺存銀比總是虧空哭窮的戶部太倉還多。
太仆寺是負責馬政的衙門,早年間以實物為主,但后來馬政也貨幣化了,太仆寺的主要職責就成了征收和保管馬價銀。
每年征收幾十萬兩馬價銀,用不掉就存著,幾十年積累下來,據說在太仆寺的老庫里有大幾百萬兩壓庫家底。
若查看這個時代的資料,經常可以看到從太仆寺支取銀子運往某軍鎮的信息,數量往往都是以十萬兩為單位。
而相比之下,戶部雖然收入多,但開支也巨大,而且還越來越大。
據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戶部尚書對林泰來泄密說,戶部太倉老庫的壓庫銀只剩一百七十萬兩了
林泰來認為,自己作為陜西行太仆寺少卿,既然回了京師,就該到太仆寺走動走動。
就像是對待有錢親戚,多走動沒壞處。
邁進太仆寺正堂,林泰來看了眼太仆寺主官的面貌后,詫異的問道:“換人了?老常呢?”
去年趕赴西北之前,因為軍費問題,林泰來和太仆寺打過交道,記得當時太仆寺卿是一個叫常居敬的中年官員。
林泰來對這人觀感還不錯,親熱的稱之為老常。
而現在的太仆寺卿換成了一個嚴肅的老頭子,回答說:“常太仆已經升為浙江巡撫了!本官艾穆,接任太仆寺卿。”
按照這時代的社交規矩,不認識的官員見了面,都要互相盤盤道,主要是問問家鄉和科名。
林泰來感覺自己完全不用自我介紹,誰不知道九元真仙啊?
是便直接說:“我奉旨籌建通信司,感覺通信司和太仆寺今后有諸多可以合作之處。”
林泰來也不是信口胡咧咧,他真有這個合作想法。
首先,太仆寺在各地的分支機構很多,全國有很多“行太仆寺”,與通信司需要在外地設置站點的情況很契合。
其次,通信司要打出外貿的幌子,而太仆寺主管馬價銀支出,馬價銀主要任務是買馬,與北地邊市最大貿易商品馬匹息息相關。
第三,太仆寺有錢。
但是現任這位太仆寺卿艾穆聽了后,毫不客氣的說:
“不要以為他人看不出來,你這等禍國之人休想侵奪或者吞并太仆寺之權錢!”
林泰來:“.”
什么叫話不投機?這就是了!
于是林泰來轉身就走,來到隔壁左堂,拜訪太仆寺少卿趙卿。
察言觀色一番后,林泰來發現趙卿對待自己的態度比較熱情。
便直言不諱的對趙卿問道:“你們正堂那個姓艾的老頭是什么來歷?”
趙卿果然非常積極的回答說:“艾太仆乃是嘉靖四十年的舉人出身”
“只是舉人?”林泰來有點意外。
眾所周知,在大明中后期,能以舉人身居高位者,無不是狠角色,比如海瑞。
趙卿知道林泰來想了解什么,介紹說:“艾太仆入仕時在北直隸當教官,講學于書院,趙南星出自他門下。”
臥槽!林泰來立刻懂了,就憑這關系,就憑他能以舉人功名當上太仆寺卿,妥妥的清流黨人!
這清流黨人真是殺不絕!每每自己稍微不在京師一段時間,就總能冒出幾個新上位的清流黨人!
他就不信了!看看今后到底是自己的刀快,還是清流韭菜長得快!
趙卿又詳實的介紹說:“后來艾太仆調入國子監任教官,與當時同在國子
監為官的王錫爵相善。
張居正奪情時,他上疏直言被責八十杖,用門板抬出后謫戍西北,當時也名震天下。”
林泰來只能說,艾老頭當年這八十杖挨得真值。
在萬歷十一年以后,得罪過張居正就是最硬的政治資本,尤其是挨過打的。
“不必再說了!”林泰來主動打斷了趙卿,“回頭讓艾老頭滾蛋,你升太仆寺卿,我調為太仆寺少卿,就這么說定了!”
趙卿:“.”
雖然他確實躺好了,但九元公你的姿勢是不是有點粗暴?
哎,他這樣一個出身軍衛小百戶家庭的人,在士林真沒什么人脈,有機會就必須要抓住。
從太仆寺出來,林泰來終于沒有再繼續竄訪其他衙門,拖著疲憊的身軀回了家。
昨晚林泰來還接見了更新社的社員,但今晚就徹底閉門謝客,誰也不見了。
無論閣老、尚書、侍郎,所有邀請全部謝絕。
只有一個身形也頗為強壯的四品官員竟敢硬闖林府,成為當晚的最大新聞。
但更令所有人震驚的是,此人居然還成功了,逼得林九元到大門接客。
這位只比林九元矮一頭的中年官員拍著林泰來的肩膀,一口一個小老弟。
“淡了,感情大抵是淡了。”中年官員的臉上飽含滄桑,仿佛已經看穿了人情世故。
“小老弟現在是九元真仙了,我這種連詩詞都寫不明白的庸人,終究是被嫌棄了。
也是我多此一舉了,或許我今晚本就不該來。大門就在這里,不給我開門,我又能怎樣?”
王之都,原蘇州滸墅關稅使、蘇州新興社團勢力林泰來的強力保護傘。
不但給林泰來提供了關吏身份,庇護林泰來安全度過發展前期。
還委托林泰來新設、經營木瀆分關,為林泰來原始積累發揮了
重要作用。
后被迫調往“偏僻”還離家遠的九江關,為林泰來與湖廣糧商袁家的跨區域糧食生意保駕護航。
再后來,偶然立下抓捕逃竄反賊的軍功,不情不愿的就地升為九江知府兼兵備道副使,繼續為跨區域糧食生意保駕護航。
今晚,這位林泰來的前保護傘出現在了林府大門外,迫使林泰來接客。
坐在林府書房里,王之都瞥著林泰來,陰陽怪氣的說:“林府門檻如今這么高了?連我都進不來了?”
林府門客顧秉謙非常及時的沖了出來,躬身對王之都謝罪道:
“都是在下的過錯!在下到東家身邊時日尚短,對故人不能盡都識得,故而有眼不識泰山!”
林泰來解釋道:“也不全是顧先生的錯,我吩咐過,今晚訪客一概擋之門外,沒想到你會過來。
而且我實在太忙了,確實沒有見客的心思。”
王之都只當是托詞,很耿直的說:“如今你大勝而歸,還有什么可忙的?”
林泰來指著桌案上半尺高的稿紙,“看到沒有,這都是我準備上的奏疏底稿。”
王之都:“.”
半尺高的底稿?林九元你這是準備寫一份大明兩京十三省六部施政總綱嗎?
林泰來反問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眼下我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王之都不信,示意林泰來接著編。
林泰來便滔滔不絕的說:“在翰林院,我要發起反清流黨人滲透大整風;我要將孫繼皋這個庶吉士教習廢掉,考慮庶吉士教習的新人選;我還要考慮,怎么警告掌院陳學士。
在兵部,我要組建通信司,各方面事務更是千頭萬緒,連選址都要費盡心思。
在禮部,我要牽頭籌備獻俘典禮,需要協調太常寺、鴻臚寺、教坊司、錦衣衛。
在科道,先前有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