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了,余音未絕。
滄海吟的尾音還在震顫。
但仔細去聽,便會發現……在琴聲之中,還夾雜著一道顫抖之音。
那是劍鳴。
元苡懷中的“蘆葦”正在不斷顫抖,小姑娘緊緊抱著劍鞘,死死盯著不遠處的楚蔓,面頰因為過度憤怒,漲得通紅。
“謝兄。”
楚蔓輕聲道:“你來得挺巧。”
“是挺巧。”
謝玄衣淡淡道:“路上正好遇到了你們的人,這家伙應該是迷路了,我送他來見你們。”
楚蔓微微垂首。
她瞥了眼地上的尸體。
瘦鬼死了,被震碎神魂,死相凄慘。
臨死之際,手中緊緊攥著王爺贈出的那件神魂飾品,飾品已經被震得粉碎,只剩一塊殘渣。
“更巧的是。”
謝玄衣停頓了一下,他望向楚蔓身后,那匯聚在一起的南疆邪修,燦爛笑道:“諸位都在這里,真是山水有相逢。”
他目光掠過人群,與肉佛,老嫗,稚童,一一對視。
三位洞天境邪修,面色凝重,眼中均是寫滿忌憚。
瘦鬼,就這么死了?
被人當球一樣,一下一下踢著踹到了門前!簡直丟盡顏面!
不過這才是真正恐怖的地方……
酒宴上看似平平無奇的謝真,竟然有這本領?
“謝兄。”
楚蔓站起身子,單手輕輕一招,那面先前四平八穩橫于膝前的古琴,如長劍一般被她拎起,一端粘附在掌心位置。
她語氣平靜:“你我不是敵人。王爺私下說過,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為王府座上貴賓。”
“王府座上貴賓?”
謝玄衣聞言笑了。
他伸手點指三位南疆邪修,問道:“和他們一樣的座上貴賓嗎?”
肉佛,老嫗,稚童,面色難看。
楚蔓道:“王爺府中貴客,向來不問出身。”
“那我和王爺不太一樣。”
謝玄衣遺憾道:“我這人有潔癖,不愿和蠅營狗茍同流合污,哪怕站在一起……也會嫌臟。”
“謝真!欺人太甚!”
此言一出。
那一直安靜趴伏在肉佛肩頭的稚童,怒不可遏,當即縱身掠出!
這稚童速度奇快,在空中一閃而逝,猶如出膛利箭,直直射向謝玄衣!
“啪”的一道炸響!
謝玄衣面無表情,反手就是一個耳光,精準無比地甩在稚童面頰上,將其打飛出去!
后者來得快,去得更快,整個人宛如一個蓄滿力勁的陀螺,直接撞入一面石壁之中,震出一大灘煙塵,就此沒了聲息。
場面一度寂靜。
肉佛瞇起雙眼,若有所思。
老嫗則是神情陰沉抬起雙袖,十指指間隱約閃現銀光。
“別裝了。這一巴掌不算疼。”
謝玄衣望向凹陷石壁,淡淡道:“想找一個地方布陣,無需躲躲藏藏。”
此言一出。
煙塵那邊緩緩鉆出一道身影。
正是先前挨了一擊耳光的稚童,短短數息,他便已經布下了好幾張符箓,作為陣腳……
“陣紋師,機關師。”
謝玄衣環抱雙臂,微笑道:“再加上一位煉體者,楚姑娘帶的人挺齊全……真是對這秘境下足了功夫啊。”
白澤大圣,精通陣紋。
這秘境外圍便有大陣維護——
若接下來踏入內部,必定少不了破譯機關,拆解陣紋。
必要時,還可以有兩位煉體者以肉身嘗試破關!
再加上她這么一位專修神魂的特殊修士。
楚家此次的準備,可謂是天衣無縫!
“謝兄謬贊。”
楚蔓道:“正如我先前所說,此次踏入秘境,必定有諸多危險,多些準備,總是好的。”
“不過……我們還缺一位神魂修士。”
楚蔓誠懇道:“謝兄,若你愿意同行,楚家愿將三成收獲分出。”
“三成?”
那幾位南疆邪修紛紛對視一眼,眼中流露出詫異,他們加入此次行動,一人只能拿一成收獲,這可是掉腦袋的賣命之事!
“太少了。”
謝玄衣搖搖頭,他戲謔道:“我要十成。”
“十成?”
楚蔓怔了一下。
謝玄衣環顧這些邪修,而后說了一句比邪修更像邪修的話。
“只要殺了伱們……白澤秘境里的東西,就都是我的。”
這,不就是十成?
此言一出,楚蔓一直溫和的面容,終于多出三分慍色。
“一定要如此么?”
她憤怒注視著眼前黑衣少年:“非要分出你死我活?”
“是。”
謝玄衣伸手握住元苡懷中的那把劍:“你死,我活。”
楚蔓輕震琴座!
豎彈琴弦,一道極其寬闊的無形音浪震擊而去,謝玄衣拔出長劍,蘆葦壓在鞘中的高亢劍鳴此刻盡數爆發而出,這縷璀璨劍光幾乎將整座陰暗大殿所照亮,只一瞬間將將楚蔓的音刃斬碎——
握劍之前。
謝玄衣修為“平平”,元氣剛剛突破筑基境,筋骨勉強夠得上“半步金身”。
握劍之后。
元氣,體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楚蔓身形暴退,她之所以愿意分出“四成”利益,便是因為先前破虜號上,她便意識到……這謝真是一個極其不好惹的存在!
拋開身份,拋開外物,拋開一切。
單單是那股氣勢。
便讓楚蔓感到“畏懼”,這一刻,看著那暴漲碾壓過來的劍光,楚蔓腦海中忽然迸出了四個字。
道門的“轉世真人”!
是了。
就是轉世真人,這種極其震撼的壓迫感,根本就不是什么洞天境能夠修行出來的,況且她怎么看這謝真都不像是所謂的洞天境。
“動手!”
楚蔓沙啞厲喝一聲。
三位南疆邪修齊齊出手,肉佛一騎當先,雙手抬起疊掌擋在面前,開始奔跑,由于體型龐大,他看上去速度極為“緩慢”,但只一瞬間便抵達楚蔓身前——
踏出第一步,肉佛頭頂便鍍上一層金燦之色,而與劍光撞擊之時,這層金色已然籠罩渾身上下——
蘆葦劍光撞在這位金身境煉體者的身上,就此炸開,整片大殿空地都被劇烈的爆炸之聲淹沒!
與此同時,雙手掌控絲線的老嫗蹲下身子。
她將雙手按在大地之上!
謝玄衣身下,驟然有無數銀白絲線鉆出,破開土地——
似乎能未卜先知一般。
謝玄衣拔劍之后,便伸出另外一只手,攥住元苡的瘦弱肩膀,無數銀白絲線破土而出的剎那,兩道身影飄然后掠,謝玄衣在空中以極快速度斬出第二劍,雪白劍氣呼嘯著撞向肉佛,與先前那道炸開的劍氣完成匯聚!
轟的一聲!
這尊金身絢爛的大佛直接被轟飛而出,雙腳不受控制離地飛起,重重撞向稚童布陣之處!
“不!不!!!”
那稚童瞳孔收縮,看著面前驟然放大的陰翳,尖叫著催動符箓。
煉體者固然肉身強悍,但也有笨拙之處,肉佛硬抗了兩道劍氣,雖然身軀未被破壞,但這尊突如其來飛撞而來的大佛金身,撞入大陣之中,卻是摧枯拉朽般將陣腳布置盡數踩碎!
轟隆隆——
一陣震顫之后,無數符箓在空中化為廢紙,紛紛揚揚落在大佛肉身之上!
險而又險躲過一劫的稚童,攥著一塊凸起鞘巖,望著那辛苦布置付之東流的陣紋,雙眼猩紅,呼吸急促,怒吼道:“謝真!你大爺!”
很顯然!
這一切都是謝真設計好的!
想要以一敵四,就必須從最開始做好部署……這種對決絕不能有絲毫大意,絲毫輕松。
陣紋師,機關術師,煉體者,神魂修士。
一旦讓這四位洞天完成配合,能夠爆發出的殺力,便是成幾何倍數的增漲!
面對這種情況,想要破局……顯然是要先殺一個。
并且是殺最好殺的那一個。
念及至此,稚童瞳孔微微收縮。
最好殺的那一個?
他余光瞥見了一道形如鬼魅的黑影,緊接著便是脖頸一涼,一股鉆心涼意襲來,下一刻便是天旋地轉——
劍氣一斬而過。
稚童頭顱高高飛起,他神情錯愕地看著自己的瘦小身軀。
不知是不是錯覺。
此刻他好像還能感受到那鉆心的寒冷……
腦海之中,有極低的顫聲回蕩。
那不是滄海吟的余音。
而是劍鳴。
“嗡嗡嗡——”
劍鳴之聲,回蕩在每一個人的心間。
稚童頭顱高高飛起,就此落下。
謝玄衣的落地速度更快,他從空中墜下,徑直墜入為楚家賣命的這群南疆邪修最中央,而后便是貼地俯身,劍氣劃出一道完整圓弧,這些筑基境馭器境煉氣士,根本來不及反應,此刻他們的境界已經不重要了……一縷劍光蜿蜒蛇行,速度快如迅雷。
這些邪修甚至來不及感到害怕,他們的肉身,在與謝玄衣劍意接觸瞬間,便直接炸開!
一瞬間血霧迸發,尸骸炸裂!
砰砰砰砰砰砰!
這是比滄海吟更加暴力,更加血腥,更加震撼的一曲——
一切發生在眨眼之間。
謝玄衣回到元苡身旁,將蘆葦插回鞘中。
元苡面色蒼白,呆若木雞,整個人都在顫抖。
準確來說,那是歸鞘之后的長劍,猶在顫抖。
最后這一曲劍鳴,以重重的人頭落地之聲收官!
“砰!!!”
稚童頭顱落地,在地上砸出一灘猩紅艷麗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