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浪翻滾,大船隨水浪一同升高,攀升至百丈。
數以百計的道紋在船身之上炸開。
三位陰神境大修行者,在破虜號上展開戰斗,游海王以一敵二,非但沒有落入下風,反而打出了極其壓制的畫面——
晉入陰神之后,大道洞天徹底成熟,修士可以凝聚“法相”。
姜奇虎的怒虎法相,已經被連續擊碎數次,此刻再次凝聚……已是寶光黯淡,隨時可能自行消散。
葉清漣的法相“通天藤”,稍微好些,但也被折去大半枝葉。
而另外一邊。
游海王楚麟,甚至沒有引召法相。
蟒袍沾了不少血。
但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
“喝啊!”
姜奇虎體內的元氣幾乎耗盡,他雙手持握長刀,再次蹬地而來,只不過下一刻就被楚麟再次打中小腹——
這一次楚麟沒有撤手,而是帶著姜奇虎沖出數十丈,徑直撞在桅桿之上,他整條小臂繚繞雷霆,迸發出的雷光將整艘破虜號都籠罩在內!
“滋啦啦!”
雷光消弭之后。
姜奇虎低下頭,怔怔看著自己的身下。
游海王的手掌貫穿他的血肉。
或許是雷法太過兇猛的緣故,此刻他竟然連疼痛都感知不到了……不過或許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這枚手掌貫穿的腹部,距離丹田位置很近。
這里是修行者最重要的“洞天”。
這意味著,只要愿意,游海王隨時可以廢除他的丹田,擊碎他的洞天。
“奇虎兄,相信我,再凝聚一次法相,你會當場死去。”
楚麟緩緩抽出鮮血淋漓的手掌,俯視著這個寧死不屈的倔強男人,眼神冷漠到了極致。
姜奇虎跌坐在地。
楚麟的話……當然不會被他所在意。
他悶哼一聲。
可惜,因為透支太多的緣故。
怒虎法相,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凝聚了。
另外一邊,葉清漣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破虜號遍地都是被擊碎,折斷的飛劍。
如今的她,也只剩下“通天藤”這一張底牌。
說到底。
還是游海王起了“仁慈”之念。
否則這場戰斗,早已結束。
“這么多年,你一直藏拙,其實早就晉入了陰神十九境?”
葉清漣看著眼前的蟒袍男人,眼中滿是絕望。
楚麟的境界,比鯉潮江上層層攀升的浪潮加在一起,還要更高。
陰神境,一境一登天。
二十境后,成就陽神。
能夠不召法相,便打得她和姜奇虎毫無招架之力的……至少是十九境。
“機緣巧合,陰差陽錯。”
楚麟輕輕道:“我以前從未想過,要靠‘潮祭’晉升陽神的。或者說,其實我對修行,根本不感興趣。”
之所以會得到“游海”這個敕封。
是因為楚麟自小到大,都不喜歡修行。
只是……
皇兄死后,很多事情,變得不一樣了。
他有了新的計劃,而這個計劃,需要他做出一些妥協。
“機緣巧合,陰神十九?”
葉清漣聽完之后,慘然一笑。
她覺得好生諷刺。
這是多少人苦修一生,都無法抵達的高度?
這大褚王朝,又有幾人知道,游海王楚麟的修行天賦,高到了如此程度?
這一刻,游海王徹底擊垮了葉清漣的戰斗信念。
桅桿上的通天藤,就此撤去,最后的枝葉,拖著鮮血淋漓的姜奇虎,來到葉清漣身前。
“殺……殺……”
小腹被貫穿燒焦的姜奇虎,此刻還在下意識呢喃,直至此刻,他還緊緊攥著長刀。
葉清漣只是默默搖了搖頭,伸手按住傷口,替姜奇虎止血。
這場戰斗……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結局。
游海王留手了。
他沒有擊碎姜奇虎的丹田,留下了一顆完整的洞天。
“讓他好好歇著吧。”
確認兩人都沒有威脅之后,游海王也不再出手,他恢復了清閑王爺的那副慵懶氣質,輕聲說道。
“別再白費力氣了。”
正如他先前所說,他本不想分出生死。
大潮翻涌。
鯉潮城的無數沖天血光,與越來越高的浪潮交相呼應。
“大陣已起,潮祭儀式,一旦開始,便無法中斷。”
游海王來到船首,輕輕說道:“要么鯉潮城這些人死,要么……我死。”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
一個時辰之后,鯉潮城將會被大潮淹沒,屆時城內所有生靈,都將會被陣法獻祭,成為楚麟晉升陽神的飼品。
葉清漣默默攙扶著姜奇虎,背靠大船尾端欄桿。
姜奇虎嘴唇囁嚅,像是在說什么。
她微微皺眉,把腦袋湊近了一些,想要聽清姜奇虎的話。
“道……”
模模糊糊,只聽到了一個字。
葉清漣沉默地看著眼前男人,不明所以。
她看得出來,姜奇虎已經把半條命都拼進去了,如果不是游海王手下留情,那么這蠢貨很可能已經死在這里了……這不是她預想中的場景。
姜奇虎背后的那個男人,算無遺策,卦盡天機。
最重要的是——
陳鏡玄待姜奇虎如手足。
他怎會允許姜奇虎死在這里?
姜奇虎擠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費了極大力氣,艱難吐出兩個字。
這一次葉清漣聽清了。
“道門。”
她驀然怔住。
姜奇虎用沾染鮮血的手指,在她掌心,歪歪斜斜寫了一個字。
那是一個人的姓。
一個讓葉清漣忌憚了很多年,想要比斗,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生出比斗念頭的姓——
那是現任天下齋齋主的姓。
這十年,葉清漣拼命刻苦修行,想要和玉屏峰峰主姜妙音一決高下……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不是姜妙音的對手,可她還是想要試一試。
如果不是早早認識了姜妙音,她還會不會有這個念頭?
葉清漣不知道。
但她知道。
姜妙音算不上真正的妖孽。
有些人,天生為修行而生,面對那種“妖孽”,她實在生不出絲毫爭奪高下的念頭。
比如當年的謝玄衣。
再比如,被譽為大褚百年修道天賦第一的唐鳳書。
葉清漣神色復雜地看著姜奇虎。
后者咧嘴笑了笑。
站在船首,雙手按著欄桿,正悠閑俯瞰鯉潮城大潮的游海王,瞳孔忽然收縮。
“轟”的一聲。
一道猶如勁弩破空的氣流爆破之音,擦著他的面頰響起。
隨后,一道身影落在了大船桅桿之上。
大船在無數浪潮的最高點。
而她則站在大船的最高點。
游海王的發髻被擊碎,長發翻飛,蟒袍也隨之翻飛——
海風之中多出了一抹原先不曾有的血腥氣味。
楚麟面頰,被割出了一道細狹的口子,鮮血從中流出。
這位青州異姓王動作極其緩慢地轉身,一點一點仰首望向大船桅桿位置。
怒浪翻涌,天頂灰暗。
一位身著青衫的年輕女子,臂彎兜著拂塵,神色恬淡猶如仙人。
“楚王爺,好久不見。”
女子站在桅桿之上,面無表情看著蟒袍男人。
楚麟伸手摸了摸面頰,看著掌心的那攤鮮血,輕聲笑道:“的確好久不見,上次見面是什么時候?”
“二十年前。”
女子道:“道門請你做客,我還記得,當年師尊說楚王爺天生大材,未來必做出一番驚天功業。”
楚麟啞然。
他感慨道:“你師尊他老人家慧眼如炬,如今可還安好?”
“原先很好,可若得知青州之事,想必不會那么好了。”
女子譏諷道:“倒是沒想到,他老人家也有看走眼的時候——楚麟,你堂堂青州封王,竟然勾結妖國,血煉大褚子民!這就是你要做的驚天功業么!”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楚麟長嘆一聲,認真說道:“我也不想這樣的……”
下一刻。
蟒袍翻滾,他驟然躍起,沖向桅桿。
天頂之上,忽有一道悶雷炸開,整片如濃墨潑灑的灰暗天幕被一切兩半,怒浪之中,一尊足足百丈的麒麟法相頓時隱現,比破虜號船首的那尊麒麟要更加威嚴,更加兇悍!
“轟!”
雷光炸開。
兩道身影交撞之后,分別暴退,青衫唐鳳書重新退回桅桿最高處,鬢角發絲略微有些紊亂。
游海王楚麟則是重重砸回甲板。
他伸手擦了擦唇角,這一次,流血之處不再是面頰。
“不愧是道門百年難遇的天才。”
楚麟仰起頭來,看著立于桅桿之上的女子,感慨道:“修道區區半甲子,半只腳已經踏進陽神門檻了……這個速度,即便是當年的謝玄衣,也無法與伱相比吧?”
“比不比得過謝玄衣,我不清楚。”
唐鳳書面無表情道:“但比得過你,便足矣。”
楚麟伸出雙手。
轟隆隆隆——
大江潮起,北海碧波隨之鼓蕩,那尊麒麟法相,栩栩如生,隱于浪潮之中,仿佛背負著這一整艘大船,在怒浪中翻滾。
“所以……陳鏡玄早有準備啊,可惜他還是年輕了些。”
楚麟搖頭笑了笑,幽幽問道:“同為陰神之境,或許我不是你的對手……可誰要和你在陰神境展開對決了?”
大潮鼓蕩。
無數怒浪加快行進速度,向著那座古城拍擊而去!
唐鳳書站在桅桿最頂端。
她只是默默凝視著這一幕,并沒有出手干預——
“楚王爺,你還是年輕了些。”
怒浪中,回蕩著女子的譏諷之聲。
“你不會覺得,我來這里,是為了和你對決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