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方航是我殺的。”
謝玄衣的聲音在元慶樓頂層蕩開。
這兩句話,答應地異常干凈利落。
整條西寧街都凝滯了一剎。
太上齋主的神情,也凝滯了一剎,他沒想到,謝真會如此坦然地“承認”殺人。原本這些“心雷”只是為了照現謝真的心湖,讓其不能說謊,如今這少年直接說出了真相……
“好。很好。”
歷塵上前一步,不再隱藏自己的殺意。
雷霆震蕩!
太上齋齋主絲毫不顧兩者的身份地位差距,直接出手,對著謝玄衣甩出拂塵,浩蕩雷法自天頂傾瀉落下,千絲萬縷的雷霆在空中凝聚化為一只大手,就此對著謝玄衣頭頂拍落!
謝玄衣眼神一凝。
他面無表情,兩根手指已經搭在了眉心位置。
就當劍氣蓮花即將凝聚之時。
謝玄衣微微挑眉,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氣息……當即松開了按在額首的手指。
“撕拉!”
虛空破裂,劍鳴大作!
元慶樓上空,雷霆攪動,陰云密布,忽而有一把雪白飛劍破空而出,這把飛劍始一出現,便被無數雷霆攔住,但只是輕輕抖擻劍身,便將雷力盡數化散。
雪白飛劍之上,立著一道黑衫女子身影。
這女子極其年輕,身姿極其飄搖,大袖翻飛,劍氣外泄,整片雷池天幕都被擊碎。
僅僅一剎。
她便落入元慶樓,站在了謝玄衣背后。
那由無數雷霆凝聚的巨手,先行墜落至她背后,年輕女子并未回頭,只是背負雙手,破裂天頂無數劍氣貫穿而下,如曙光一般紛紛揚揚墜落,最終盡數凝成劍氣實體,懸浮于西寧街上空。
“歷齋主,好歹也活了一甲子。”
“就這么對晚輩后生下手……不太好吧?”
年輕女子的聲音很平靜,卻明顯帶著殺意。
飛劍破空墜臨,懸停于元慶樓之上,隱約凝成劍陣。
天地重開清明。
劍氣浩蕩,雷池破碎,陰云重組,在劍意指引之下,化為絲絲縷縷的水絳,搖曳流淌。
有人認出了這飛劍。
“拂流云……”
認出飛劍,便等同于認出了來者。
“趙純陽的閉門弟子,謝玄衣之后的蓮花峰峰主,黃素!”
西寧街陷入了沸亂之中。
眾人神色變得精彩起來。
怪不得謝真敢只身入城,原來是背后宗門挺腰……聽聞黃素乃是近些年最年輕的陰神境劍仙,她的到來,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趙純陽也在注視著皇城?
“師……叔。”
謝玄衣回頭看著黃素,眼神略微有些詫異。
他返回大褚的消息,并未對任何人說,換而言之,如今的皇城之局,他本打算一己之力對付。
黃素的出現,純粹是意外。
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意外?
謝玄衣知道,黃素定是早就注意著皇城動靜……太上齋齋主動身之際,便也隨之一同動身了。
只不過他不現身。
黃素便也不便現身。
等的,便是此時。
“你我之間,無需多言。”
黃素神色如常地說:“寒暄之話,等風波平定再說。”
謝玄衣心底無聲一笑,感到一陣溫暖。
不愧是自己最疼愛的小師妹。
“黃素。”
歷塵注視著眼前黑衫女子,眉頭皺起。
其實他對黃素的印象并不深,上次見面,黃素還只是個小姑娘,這才多久,短短十來年,就成了陰神劍仙?
更讓他感到詫異的,此刻懸在元慶樓周圍的飛劍。
拂流云破開雷法之時。
他感受到了飛劍之上的凜冽殺意……這蓮花峰新主的劍意相當強大,雖然無法與當年謝玄衣的“滅之道則”相比,但也應是某條頂級大道。再加上趙純陽傾贈的“頂級靈寶”。
初入陰神的黃素,至少可以發揮出十境以上的殺力。
他固然有信心取勝。
但這里是大褚皇城!
兩位陰神不顧代價地開戰,結果會是什么?
皇城里那些陽神,可不會坐視不管。
其實歷塵的算盤其實十分簡單,謝真既然露面,他便討一個真相。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在諸般阻力到來之前,他會以最快速度殺了謝真,替弟子報仇。
之后的事情。
之后再論。
元繼謨之所以害怕他,便是因為他的確稱得上“瘋子”,明知道謝真背后是趙純陽,但歷塵依舊敢下死手。
只可惜……
黃素出現,情況便不太一樣了。
歷塵必須要考慮一件事,那就是在黃素在場的情況下,自己不顧形象出手,是否可以以雷霆之勢殺死謝真。
“謝真殺了我門下弟子,這筆賬該怎么算?”
歷塵低垂眉眼,看似恢復了冷靜。
但其實他的五指依舊攥握著拂塵,雷法散去,雷霆卻并未消弭,天頂流云之中,依舊夾雜著悶雷聲響。
“同輩之爭。倘若長輩可以插手……那么大世有何意義?”
黃素說:“這筆賬,可以讓太上齋任何一位洞天境,或者年輕弟子來算。但如果你要出手,那么我便出劍。”
歷塵面無表情。
他護短。
蓮花峰也護短。
有些事情,不可能通過言談,讓雙方都滿意。
這種時刻,便只有動武,誰拳頭大,誰道理大。
正當歷塵準備第二次祭出太上雷法之時,謝真的聲音,再次響起。
“等等……”
謝玄衣放下酒盞,輕嘆一聲。
他沒想到,黃素今日會到,更沒想到,與太上齋之間的爭斗,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所以他站了起來,打斷了兩人。
事到如今,他好像變成了最該沉默的那個人。
謝玄衣向黃素投去了一個“淡定”的眼神示意,隨后他微笑望著太上齋主,拋出了一個殺人誅心的問題:“你難道就不好奇,我為什么要殺方航嗎?”
今日會見,他刻意選在元慶樓。
西寧街有很多人。
在皇城這種地方,消息流通地很快。
這里的消息,想必此刻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
作為當事人的謝真,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會被清楚捕捉,清晰傳播。
歷塵眉頭皺得更深了。
倘若這里不是公開場合,他怎會給謝真開口說出一字的機會?
“喏。”
謝玄衣取出一枚烙有神魂印記的竹簡,向著太上齋齋主丟去,與此同時,他也向著元慶樓外,丟出了一枚竹簡。
歷塵拂袖將其接住,只是神魂掃了一眼,神色便變得十分難看。
元慶樓外。
倒映出了龍文大陣里的部分畫面。
早在最開始,謝玄衣便以神魂寶術,將龍紋大陣的畫面刻下,之所以面對商儀沒有解釋,一是因為不屑,二是因為沒有意義。
他等的,就是回到皇城,諸方清算!
謝玄衣知道,北狩結束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殺了方航與謝嵊,必然會有一盆污水,從天而降。
他要做的,并不是費盡口舌,與那些年輕修士解釋,博取他們的好感,認同。
他要做的,就是當著天下之面,放出一部分神魂畫面!
這畫面,便是方航與謝嵊對自己下死手的爭斗畫面!
這枚玉簡,自然不可能將爭斗的前因后果,通通刻入,謝玄衣只是解釋了他為何對“方航”下手——
“我殺方航的原因很簡單。”
“他要殺我。我只能殺他。”
這枚竹簡所刻的畫面,在倒映一次之后,便直接銷毀,竹簡在空中炸開,化為一團煙火,但已經不重要了,有許多人都記住了畫面內容!
謝玄衣望著太上齋主,平靜開口:“這個答復,你滿意么?”
歷塵神色鐵青,死死攥著那枚破碎玉簡。
這是他最不愿見到的答復。
修行界每日都有很多人死去,大道無常,刀劍無眼。
想要成就陰神,陽神。
怎能不爭鋒,怎能不殺人?
同輩之爭,互起殺心,勝者生,敗者死……這是修行界數千年來默認的鐵律,優勝劣汰,至強者登頂!
倘若他是方航的師兄,師弟。
但凡不是年長數十歲的師父,他今日都有資格,替方航報仇。
可道門的顏面擺在這里,地位和年齡的差距,使得他必須要遵守這條鐵律。
“這枚神魂竹簡……內容不全。”
太上齋主深吸一口氣,壓抑怒氣,讓自己恢復冷靜。
他隱約覺得有一些地方不對。
帶著困惑,歷塵緩緩開口:“我有權知道,那一戰到底發生了什么。你是最后勝者,總不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倘若伱當真問心無愧,何必用神魂寶術將此戰畫面切割,何不一口氣盡數放出?”
“有理。”
謝玄衣問:“歷齋主說得極是,謝某當然問心無愧……只不過,按歷齋主所言之意,想來有權知曉此戰真相的,不只是歷齋主一人吧?”
歷塵微微一怔,心想這小子究竟是在鬧哪出?
他捋了捋思緒,沉聲道:“自是如此!”
“云船審查中,有人透露,那位江寧世子,也死在你的手中。”
歷塵冷冷地說:“江寧王也來了皇城,他很快就到!他也有權知曉真相!”
元慶樓外人聲鼎沸,本就嘈雜的西寧街,一陣紛亂。
馬蹄如雷。
忽有人高聲喝道。
“江寧王到,無關人等,還請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