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最近很不太平。
距離武謫仙大人護送北狩隊伍返回大褚,以一己之力,動用陽神神通,將所有云船馱負至皇城北郊,已經過去了十天。
整整十天。
乾天宮,百花谷,道門……大褚王朝境內,參與此次北狩的圣地,宗門,幾乎都震動了,紛紛派遣了宗內名聲顯赫的長輩,前往皇城,接應弟子。
北狩大劫的消息,已經傳回大褚,鬧得沸沸揚揚。
別說大褚。
就連東邊的大離王朝,都在關注此次北狩的“結果”。
以往云船回都,便是清點戰利品的時刻,大褚皇室會根據諸方勢力狩妖的數量,品級,進行排名,選出頭魁……方圓坊已經放出消息,接下來的天驕榜排名,會參考此次北狩各方天才的表現。
如今,這北狩哪里還有排名可言?
云船落地那一日,在北郊等待的那些修士,大多神情肅穆,內心忐忑,所有人都知道,此次北狩傷亡極大,比起大宗門大世家,更多參與者背后的宗門勢力不大。
能送去參與北狩的少年,都是百里挑一的好苗子。
此番北狩,不知有多少人遭劫。
云船落地之后,皇城司接管現場,并沒有直接放人,而是率先封鎖了云船,只是讓候在此地的接應,隔著陣紋,遠遠相認。
各宗接應,紛紛上前查看。
大多面露哀容,心如死灰。
皇城司控制云船之后,不僅僅是為了清點,統計,匯報。
亦是為了對“歸來者”進行審查。
很快,便傳出了讓所有人都大為震驚的消息。
此次北狩。
有一半以上的年輕修士,死在了熾翎城的襲殺之中!
去時十人,回來不過寥寥三四。
鳩王爺大開殺戒,甚至那三位陰神境的監船主考,也未能跟隨云船返程……
有三位頂級天才,就此隕落。
太上齋道子方航!江寧世子謝嵊!秦家小王爺秦萬煬!
這三位的背景,家室,實力,在北狩之中,絕對屬于第一檔的存在,有無數保命手段,傳訊法器,按理來說他們是最有實力活到最后的存在……只可惜修行之路,往往無常。
亓帝天人境的如意道則,與黑煞相互包裹,徹底隔絕了法器往外傳訊的可能。
這三位天驕至死,都未能傳出訊息。
然而在三位天驕的死訊傳出之后,緊接著便有一個更勁爆的消息傳出——
此次北狩,損失慘重,是因為熾翎城鳩王爺“碰巧”路至離嵐山。
大多人的隕落,都是因妖伏殺。
可云船內部有人透露。
這三位人族天驕之死,并非死于妖族之手!
始作俑者……
乃是大穗劍宮風頭正盛的那位玄水洞天新主。
謝真!
此次跟隨云船返程的幸存修士,都需要經過皇城司的“審問”,即便是武宗大師兄,玉清齋仙子這種級別的大人物,也不例外。
審問過程極其隱秘。
那位透露者的身份暫不可知,但也不重要了。
這個消息一出,迅速引爆了皇城,乃至整個大褚——
無數人都震驚了!
謝真當真殺了方航,謝嵊,秦萬煬?
大多數人的震驚,源于對謝真實力的不敢置信……雖然在先前的玄水大比之中,謝真擊敗了謝嵊,但畢竟這場玄水大比,考的不是實際戰力,而是劍道悟性。
謝真擊敗江寧世子,靠的是蓮花河劍意相助。
這是江寧謝家為了挽回顏面,對外公開的說法。
謝玄衣自然懶得回應。
眾人也便信以為真。
而且,在方圓坊的案卷中,謝真的實力只是洞天初境。
謝嵊,方航,都是洞天圓滿的存在。
天驕榜中,將這二人列為三甲的有力競爭者!
就這么……死了?
被謝真一人所殺?
消息一傳出,便掀起巨大震動。
太上齋齋主即刻離開道門,前往皇城。
與他一同動身的,還有謝家家主謝志遂。
不過。
謝真并不在返程的云船之上。
這兩位大人物,來勢洶洶,趕往皇城,卻撲了個空。
“諸位,很抱歉,在審查結束之前,還請暫住于此。”
皇城北郊,一座宅院。
百花谷眾人被安置于此。
十數鐵騎,駐扎在外,為首者戴著鐵面,聲音冷漠,以手中劍鞘,攔住一位弟子。
“審查審查審查……已經審查了十日!這般拘禁,還要多久?!”
一位百花谷劍修隱含著怒意開口。
從云船下來,她們便被帶到這里……若是尋常散修,也就罷了,可她們背后乃是百花谷,是青州數一數二的大宗門。
“此乃圣諭,并不只是針對百花谷。等到一切結束,皇城司自會放人。”
鐵面無動于衷,冷冷回應。
女弟子咬了咬牙,無可奈何。
“鐵大人,莫要動怒。”
便在此時,一道賠笑聲音自院外響起。
正是盧鳶。
這幾日,被武謫仙帶回的北狩修士,盡數都要接受皇城司的神魂審查。
一方面,大褚皇族要盡可能還原“北狩”真相。
另外一方面,則是要確保人族幸存的年輕修士,未被熾翎城妖術蠱惑,種下神魂種子。
神魂審查,本來簡單。
但參與北狩的年輕修士,都是可塑之才。
這便不簡單了。
如果皇城司手段粗暴,只顧交差,難免會傷及神魂。如果要細致盤問,仔細查驗,便是一個相當龐大的任務。
如此,便持續了整整十日。
“我這些師妹年輕,性子急,不懂規矩。”
盧鳶剛剛結束第二次盤問,她快步攔至二者中間,笑著解釋:“久聞特執使‘鐵瞳’之名,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她一般見識。”
皇城司首座元繼謨,次座姜奇虎。
這兩位都是“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除此之外,還有九位特執使,實力不俗,地位顯赫。他們九位,原本被稱為皇城九虎,但因為次座姜奇虎的名字之中,也帶了個虎字,于是便被合并稱為皇城十虎。
鐵瞳,正是十虎之一。
這九位特執使,均都有著洞天巔峰及以上的實力,特執使與特使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職權范圍卻截然不同,特執使在地位上要低上一頭,并且幾乎無法離開皇城,需要隨時聽從首座和次座的調遣。
特使則恰恰相反,他們無需聽從皇城司首座的遣令,直屬于大褚皇族,大部分時候都在外境執行任務。
對應的,一個站在陽光下,一個站在陰影中。
這也是盧鳶對眼前鐵面男人如此客氣的緣故。
特執使出面,封鎖宅院。
這意味著……監察云船修士之舉,乃是拿到了臺面上的明令。
“鏘!”
鐵瞳對這恭維之言并無反應,不過卻選擇了收劍離開,沒有過多計較。
盧鳶快步入院。
“師姐……審查結果如何?”
一位師妹小心翼翼問道:“這幾日,已是您第二次配合調查了。”
“我無恙。”
盧鳶搖了搖頭,無奈道:“倒是元苡……她被皇城司徹底拘下了。姓元的迫切想要結案,現在她和那幾位都被留下,一同由元繼謨親審。”
百花谷幾位弟子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
“元姑娘。你只是百花谷的一位普通弟子。”
“是。”
“你剛剛被葉清漣收入麾下,不過三年。”
“是。”
“你認識謝真,應該不到一年?”
“是。”
燈光昏暗,檀香搖曳。
元繼謨收回查閱案卷的目光,皺眉看著眼前少女,聲音低沉開口:“說了這么多,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對面擺著一張紅木坐椅。
但元苡卻選擇席地而坐,坐在雜亂的草葉之上,雪白衣衫稍稍有些臟亂,但神情卻是孤傲冷清。
“你的師尊葉清漣,也不過是百花谷的少谷主而已。”
元繼謨幽幽開口:“這次問罪之人,乃是太上齋齋主,謝家家主,以及秦家。”
元苡當然明白元繼謨的意思。
道門,謝家,秦家……無論哪一個,都比百花谷更強大。
連她的師尊都得罪不起。
她自己,又怎能抵抗?
“皇城司從你的神魂中,看到了關于謝真的很多片段。”
元繼謨努力保持著溫柔的口吻:“伱是此次北狩之中,和他接觸最多的人之一。我在這里留了椅子和茶水,你可以選擇舒服地坐著,慢慢品茶,回憶北狩的細節。還可以選擇更舒服地離開,何必非要選擇最糟糕的那種結局?”
元苡抬起頭來,認真地注視元繼謨。
她被拘留在此,已經好幾日了。
只要她愿意指認謝真。
那么她很快就可以離開,百花谷也可以從此次事件之中,徹底摘除。
“他們呢?”
元苡輕輕開口。
“他們?”
元繼謨怔了一下,然后意識到元苡詢問的,是同樣被“請”到此地的那幾位。
“他們和你不一樣。”
元繼謨笑了笑,“他們背后是乾天宮,是玉清齋,是武宗。他們不說話,沒人會說什么。太上齋齋主已經抵達皇城了,我總要給出一個交代。”
“他們和我沒什么不一樣。”
元苡搖了搖頭。
她平靜地說:“天下修士,先明心,再修行。元苡雖然修為薄弱,但卻從未說過昧心之言。此次北狩的細節,我已經交代過了,我沒有親眼看到謝真殺人,也不可能站出來為皇城司提供虛假的人證。”
“你真是……蠢得無可救藥。”
元繼謨語氣忽然冷厲起來,他失去了耐心,站起身子,冷漠俯視著坐在蒲草上的少女:“太上齋齋主只是想要一個答案,你就配合皇城司,給一個答案,又能如何?闖了這么大的禍,莫非你覺得謝真還會回到皇城,只要你愿意站出來,沒人會是受害者。這筆賬……太上齋主自會和謝真慢慢地算。”
“所以,這就是你急著拘下我的原因。”
幽暗禁室,有風吹來。
元苡抬起頭,眼神變得愈發明亮,還帶上了一絲笑意。
“我聽說太上齋齋主是個不講道理,偏執護短的瘋子,你是怕此事清察不力,他清算你,所以你想把我站在臺面上,拿出證據,先把臟水潑到謝真身上。”
少女譏諷地說:“原來皇城司首座,也會有害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