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國城池之外,足足數十里的一座深山中。
武宗,玉清齋,百花谷……眾人齊聚于此。
“武兄,此地當真安全?”一位散修擔憂開口。
此山偏僻,寂靜。
最重要的是,遠離大月國古城。
按照謝真所給的那枚玉簡,想要“求存”,最好的選擇,就是遠離主城。
謝玄衣刻意將自己神念所探查到的幾處地點,標注在玉簡之中。
武岳主打一個聽勸。
既然被謝真救了一命,又收下玉簡。
他便按照玉簡標注,帶著眾人,來至此地避難!
“這座秘境之內,哪有十足安全之地?”
武岳搖了搖頭,耐心解釋道:“熾翎城妖修一旦踏入秘境,必定會在城中大肆搜刮……如今躲避在此,與妖修相遇,幾率會小上許多。”
散修們面面相覷。
其實他們清楚,跟著武岳,是最好的選擇——
如今此地有武宗,玉清齋兩大圣地聯手!
還有三位圣子級別的天驕坐鎮。
即便遭遇熾翎城妖修,只要不是鳩王爺這種級別駕臨,應該也有招架之力。
乾天宮圣子宇文重沉聲道:“諸位在這里好生休息,在下要暫行告別。”
“宇文兄?”
武岳挑了挑眉。
如今可不是離開的好時候。
“因為在下入境尋寶之故,那些乾天宮師弟,鎮守雪山……”
宇文重長嘆一聲,鄭重說道:“如此災劫,我怎可坐視不管?”
因為答應了謝嵊的邀約。
他與師弟陳黎,以及乾天宮諸位弟子分離。
如今……
乾天宮弟子,也必定是被傳送到了秘境的某一處偏僻角落。
身為圣子,他自當在此浩劫之中挺身而出,至少不可蜷縮于此,視同門生死于不顧。
“既如此……”
武岳望著宇文重,抱拳行了一禮:“宇文兄,此行千萬保重。若是找到同門,可以與武宗匯合。此乃武宗‘謫仙令’,這座秘境雖然霧氣籠罩,但神魂令牌,偶爾也能傳遞訊息,宇文兄收下此令,未來也好有個照應。”
說罷。
他將一枚令牌擲出。
“啪。”
宇文重接過令牌,神情凝重,同樣抱拳還禮:“武兄,商仙子,宇文重告辭。”
正當他準備離去之時。
一道聲音,忽然響起。
“宇文圣子稍等,我先前……好像看到了乾天宮弟子的身影。”
開口之人,正是秦萬煬。
宇文重微微瞇眼,望著這位秦府小王爺。
“當真?”
他對秦萬煬的印象并不是很好。
宇文重不怎么來皇城。
但他踏入皇城,便聽說了林家之事……
林府之案背后有很明顯的操縱痕跡,若要追溯起源,大概便是秦萬煬一手操縱的“城門問拳”。
乾天宮長輩刻意交代過。
此次北狩,可以與武宗交好,可以與道門交好,但凡聊得來的,看得上的,都可以往來。
只有兩人,不要深交。
一個,是大穗劍宮謝真。
另外一個,便是這位秦府小王爺。
宇文重知曉長輩為何勸自己不要與謝真交好……如今這謝真名聲實在不行,乾天宮與江寧謝氏關系匪淺,有了劍宗大比這么一出舊事在前,無論如何,都不該與謝真有所牽連。
這也是他先前搭乘云船與謝嵊同行的緣故。
只不過。
拋開長輩勸誡,他對謝真的觀感倒是不錯。
反觀秦萬煬,便實在有些“看不上眼”了。
宇文重頓了頓,幽幽道:“小王爺,此事甚急,你可不要消遣在下。”
“宇文圣子這叫什么話?此言自是千真萬確!我先前在古城中行走,神念感受到了乾天宮的氣息殘余,想來他們應該還停在城中。”
秦萬煬無奈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要不……我與宇文圣子同行?”
“好。”
宇文重聽到這,直截了當道:“你來帶路!”
秦萬煬笑了笑,連忙轉過身來,高聲道:“我與宇文圣子,即將啟程返回大月城中,在場諸位還有誰想要同行添一把力的?”
此言一出。
在小山窟中歇息的眾人,一時雜聲紛紛。
那些已經與秦萬煬脫離關系的秦府幕僚們,沒幾人有所行動。
此次秘境,讓他們對這位小王爺心灰意冷。
數十人隊伍,死得死,傷得傷,如今只剩下三五個人……此時此刻,也顧不上秦家的地位與權威了。
本就是拿錢干活的雇傭關系。
沒了命,拿再多東西也毫無意義。
若能脫險。
這幾人便會辭去幕僚身份,離開秦家。
不過秦萬煬這番話,倒是讓好幾位散修,紛紛動了心。
“小王爺,祝某愿與之同行。”
一位馭氣境巔峰劍修,站了出來。
此人開頭,一時之間,十數人紛紛加入……他們加入的原因很簡單,宇文重乃是乾天宮圣子,為人正直,實力強硬,秦萬煬拋開王府地位,放在北狩之中也算得上是一位一流高手。
與這兩人前行,算是有所保障。
這座秘境,乃是千年古國。
若是跟著武宗,玉清齋,自然可以“避難”,有很大概率安然無虞。
但富貴險中求。
如今宇文重要重返古城,他們跟隨前去,便有機會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撈取一些造化!
武岳將這一幕看在眼里,他并沒有出言阻攔。
很快。
宇文重和秦萬煬便帶著這只由十數位散修組成的隊伍,馭氣離開。
“蚍蜉不自量。”
武宗之中,林諭神色漠然,看著這些散修遠去的背影,忽然開口說了一句。
“師弟,何出此言吶?”
武岳聞言,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造化雖好,但也要有命去拿才行。”
林諭低下頭來,喃喃說道:“秦萬煬有沒有看到乾天宮弟子的身影,我不知道……但他返回古城,必定不是為了幫宇文重找人。他只是不死心,想趁機找一找造化罷了。”
這些散修……若只是跟著宇文重,倒也不算做了一個多么錯誤的選擇。
可再加上秦萬煬,一旦遇到危機,他們便是最先被拋棄的棋子。
前些日子。
林諭還把秦萬煬當做“知己”,當做“恩人”。
父親重病。
秦萬煬送來靈丹。
現在回想起來,方覺可笑……秦萬煬送來的,哪里是靈丹?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前幾日,自己身在局中,看著父親被送入地牢,林府被皇城司抄家……他最怨恨的人是元繼謨,是謝真。
可如今,他看清了這云霧之后的攪局者。
他最恨的,便是自己。
他恨自己看不明白,拎不清楚,如此愚蠢……
秦家王府這位小王爺,在外人面前,端的是一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形象。
但實際上,在他眼中,從來只有利益。
無論是自己,還是那些秦府幕僚,以及如今一同跟隨離開的散修,都只是棋子。
“看清了?”
武岳看著師弟,輕聲說道:“看清了就好。”
便恰恰是這么一句風輕云淡的話。
戳中了林諭心坎。
“……師兄。”
林諭死死攥攏雙拳,聲音沙啞道:“我錯了。我不該相信秦萬煬的鬼話。”
武岳只是搖搖頭。
他輕輕拍了拍師弟肩膀,柔聲道:“誰還沒個年輕看走眼的時候?這段時日,師父正好閉關去了,宗主大人這幾日恰好也在休養。等北狩事了,師父也該出關了。屆時,我便請師父向宗主大人求情……林家之事,看看有沒有機會從中斡旋。”
林諭心中黯然,不再多說什么。
處理了林諭之事后,武岳主動來到玉清齋仙子商儀面前,微微抱拳。
“商姑娘。”
他微笑開口道:“看得出來,你先前就有話要說。”
秦萬煬帶人離開之際。
商儀幾次望向他,欲言又止,武夫雖然只修體魄,但心湖感應也很敏銳,武岳很清楚,商儀這是有要事與自己商議。
“武兄。”
商儀輕輕嘆了口氣,道:“實不相瞞……我也想要離開一趟。”
“太上齋?”
武岳一語中的。
太上齋道子方航,身死道消。
這個消息商儀并沒有瞞他……方航和謝嵊的死,待到北狩結束,必定會掀起滔天大浪。
這兩位天驕背后,一個是道門,另外一個則是江寧王府!
“方航是如何死的,這件事情疑點重重,暫且不提。”
商儀平靜傳音道:“太上齋那些弟子,先前與乾天宮一同鎮守雪山,如今消失無影……我既是身為道門中人,無論如何,總該出去尋上一尋。”
方航已死。
太上齋那些弟子,如今還流落在秘境之中。
若是無人接應……
他們的結局,只有一個。
“是這個理。”
武岳微微垂眸,困惑問道:“商姑娘是準備單獨離去?”
“不錯。”
商儀望著自己身后師妹們,以及百花谷的那些女子劍修,她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這座秘境太過兇險,搜尋太上齋弟子的重擔,本就不該由她們承擔……此地有武兄鎮守,相對安全,我希望她們能夠留在此地,好好休息。”
“我明白了。”
武岳點了點頭,道:“商姑娘放心離去,這些姑娘,武某自當照顧周全……”
“好!”
商儀輕輕吸了一口氣,她等的就是這番話。
之所以選擇單獨離去,尋找太上齋弟子,將師妹們放在這里,便是因為她相信這位武宗大師兄!
“對了……這枚令牌,你可以收下。”
武岳再次取出一枚謫仙令,而后以神魂之力,將先前已經分享過一遍的謝真玉簡,完完整整刻在其中。
“令牌之中,留有謝真刻下的地圖,我知道商仙子對此人頗有成見,但若要尋人,這份地圖,或許能派上大用處。”
武岳將令牌遞出。
商儀猶豫再三,還是接過。
這位武宗大師兄,雖然是一介武夫,但卻心思玲瓏……先前宇文重辭行,他只是贈出謫仙令,并沒有更多言辭。
因為武岳看得出來。
宇文重已將謝真玉簡內容記下,并且會認真遵從。
可商儀……就未必了。
就在不久前,兩人還爆發過沖突。
“武兄好意,商某領了。”
商儀默默感受著謫仙令里的神魂氣息,她面色有些復雜。
臨行之前。
商儀問了武岳一個問題:“武兄,在你眼中……謝真是怎樣的人?”
武岳怔了一下。
他當然知曉商儀此話是何意思……龍文大陣那邊,商儀親眼見證了謝嵊之死,十有八九,方航死訊也與謝真有關。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卻救下了玉清齋,以及武宗。
甚至連站在“對立面”的北郡世家,也一并救下。
這究竟是善人,還是惡人?
“我很難評。”
武岳嘆息道:“謝真此人,武某聞所未聞,此人即便行了善事,也絕不與善字沾邊……或許他心中自有一桿秤,又或許他只做自己喜歡的事。我曾聽師父說過他師父的故事。”
“他師父?”商儀微微挑眉。
“謝玄衣。”
武岳言簡意賅道:“我師父周說謝玄衣是一個殺到整個南疆邪修都害怕的大邪之人。所謂惡人還需惡人磨,后面那個惡人,就是謝玄衣。這樣的人,算不上惡人,更算不上好人,若真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大概便是……真人。”
“真人?”
商儀第一次聽到有人用真人形容謝玄衣。
這有些諷刺。
但卻很形象。
一直以來,真人二字都是形容道門的大修士。
但放眼道門,又有幾人,比謝玄衣更真實,更直接?
“我師父說,若是謝玄衣殺了一個人,那么這人……十有八九,是該殺之人。”
武岳微微一笑,就此打住:“商仙子,這些都是武某的一家之言,當不得真,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商儀神色復雜,陷入沉思之中。
這般言論,有些熟悉。
她情不自禁望向百花谷方向……那個叫“元苡”的小姑娘。
先前與方航起了爭論。
元苡便說過類似的話。
若是謝真殺了人,那便是那個人該殺!
謝真,謝玄衣……這兩個名字,在商儀腦海之中,不免有些重疊。
她搖了搖頭,收回這些雜念,輕聲說道:“多謝武兄。此次秘境若能平安,玉清齋欠武宗一個天大人情。”
“無功不受祿。”
武岳神色平和,淡然回應道:“若能平安出去,自是皆大歡喜。到那時候,商姑娘再去謝真正該謝的人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