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
風鈴輕響,聲音由遠及近的傳來。
高崖上的神殿上依稀可見歲月的痕跡,從里到外一切如昔。
數百年過去了,如今的銀月城早已經大變了模樣。
然而只有越是外圍的地方,這種變化才越明顯;越是中心的位置,反倒看起來與千年前更為相像。
一如這座古老的神殿就是這樣,從第一任大祭司將它建造至此,就再也沒人改變過它的位置。
踏踏……
踏踏——
神殿之外,密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帶起的氣流也引發了風鈴更清悅的鳴動。
神殿的前殿當中,白發的老婦人不由微微皺眉。不過在她的身旁不遠處,另一位老者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別太放在心上,呵呵……他只是有點著急了。”
“如果他對神的事情也能這么上心,又怎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毫不留情的斥責,老婦人顯然對外面的人早有不滿。
然而當她話音落下,神殿內的第三人卻輕咳了一聲。
相比于兩個明顯年紀已經很大的老人,第三個人卻顯得年輕了不少。
除了銀色的發絲似乎彰顯了他實際的年月,從外表看,這就只是一位二十幾歲的青年。
“咳咳,閣下,關于這件事情,恐怕沒有必要這么說吧。”
“恕我直言,您也是應該知道的。銀月城其實從來沒有過什么‘神的事情’,它有的只是‘我們以為神會在意的事情’。”
“千百年來,只有大祭司真的見過神——至少書籍是這樣記載的——除此之外,神從沒有過旨意。”
“哪怕是我們對祂的信仰,也只不過源自天使的教誨與我們自發的崇敬罷了。”
“……那又怎么樣呢?”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可以說服我的理由。”
沉默片刻,老婦人沒有爭辯,但她的態度依舊沒有絲毫緩和。
其余兩人倒也知道她為什么會這樣,畢竟雖然他們每個人對信仰都有不同的理解,可她的卻尤為激烈。
兩人對此沒有什么意見,說到底這也只是理念的差別,道路還是相同的。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指望她對一個教導出了無信者的家伙有什么好臉色,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好了,先讓他進來吧。”
“不管怎么說,我們也該把答案告訴他不是嗎。”
笑容溫和,第二位說話的老者再次開口,而這一回沒有人再提出異議。
老人見此微微抬了抬手,隨著一陣不大的響動,神殿最外的門戶緩緩打開。
光投射進入殿內,拉起一道長長的陰影。
當大門徹底洞開,等待許久的半人馬終于得以走進神殿之內。
只不過與往日不同,此時喀戎的臉上只有幾分愧疚,以及更多的后悔與緊張。
“喀戎閣下,讓你久等了,還請見諒。”
“不過這里畢竟是供奉神靈的居所,哪怕只是最外圍的地方,也不能容許他人隨意出入。”
“當然,關于你昨日提到的事情,我們的商討已經得出了結論。”
平靜開口,老人的話很直接。
而走入大殿的喀戎則彎下了高大的身體,似乎是在向神靈表達自己的敬意。
“我明白,在神殿里維持安靜,這是理所當然的。
“何況因為我的過錯,神劍萊瓦汀最終還是遺落在了奧林匹斯山中——我并沒能阻止我的學生犯下錯誤,那作為他的老師,我也應當背負起這份責任。”
“正如我之前所請求的,還請給我一個機會挽回這一切,我絕對不會再令你們失望。”
聲音在神殿內回響,半人馬隱約間已經知道了結果是什么。
不過他還是想努力一下,因為從他知道神山之變的結果之后,他就明白,以他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更改結局。
然而事物從不以個人的意志轉移,神殿中的三位祭司相互對視了幾眼,隨后老者緩緩給出了最后的答復。
“根據依文潔琳殿下的意思,關于神器萊瓦汀之劍,命運會指引它找到真正的主人。”
“所以雖然你導致它遺落在偽神所在的地方,但考慮到你并非故意,我們最終的決定是不予追究。”
“至于你的學生……”
頓了一瞬,老者抬眸。
如果說對喀戎,他和身邊共事多年的老婦人還有不同的意見,那對于那個年輕人,他們的印象就沒什么差別了。
自命不凡,自以為可以與天使們并肩。這樣一個絲毫不知道‘謙遜’是什么的存在,根本不值得他們關注。
“關于阿克琉斯,主教團的決議如下。”
“鑒于他本身并不是銀月城的居民,只是因為你的原因在這里暫住,所以他的生死并不受我們庇護。”
“再經查證,他本人也不是虔誠的信徒,所以在教義上面,我們也沒有幫助他的理由。”
“最后,他的行為多有不端,對于神劍的遺失負有直接責任;他的言行不正,與教義相違背。”
“經主教團最終核準,將此人逐出銀月城,無論生死,不得再次踏足主的圣所。”
“而在這件事情上,我們不會做任何直接的反應。”
老者聲音平靜,然而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喀戎臉上的緊張漸漸變成失望。
他想說點什么,但最終沒有開口。
因為他明白,這些神職者不是其他,既然在神的殿堂做出決定,那就絕對沒有更改的可能。
“……好的,我明白了。”
“無論如何,感謝你們之前的幫助……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一定不會推脫。”
嘆了口氣,喀戎準備離開。
然而就在他即將走出神殿的時候,他卻突然被叫住了。
“等等,喀戎閣下,真要說的話在這件事情上,我們確實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
轉身看去,喀戎望向開口的‘年輕人’。
和老婦人一樣,他之前一直保持著沉默。
“具體的事情并不復雜,如果你愿意的話,那就由閣下代為前往好了。”
微笑開口,迎合喀戎的目光,年輕人緩緩說道:
“我們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阿克琉斯的生死與銀月城無關,萊瓦汀的下落,我們也不在乎。”
“但明知他手握天使賜予的神劍,依舊毫不留情的將他處死,這件事情,我們卻不能當做一無所知。”
“所以經過主教團的核議,我們準備讓那些信仰偽神的國度對此做出應有的回應。”
嚴格的說,年輕人的這段話毫無道理,但此時此刻,喀戎卻絲毫不感到奇怪。
因為半人馬很清楚,這就是銀月城高層真實的想法,也是他為什么之前還抱有求援希望的原因。
他們可以不在乎阿克琉斯,他們也知道,他們信奉的‘主’更不會在意一個凡人。
但他們無法容忍的是,有人在不知道這一點的情況下,依舊毫不猶豫的殺死了他。
“我明白了,關于這一點……我會試著討回一個說法的。”
“不過如果他們拒絕呢?”
“拒絕?”
“無所謂。”
“如果他們不愿意主動給……那我們也可以自己拿。”
聲音平靜,年輕人看起來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不過在半人馬的耳中,卻在心底掀起了陣陣波瀾。
他知道,對于西方諸國如何處理的問題上,銀月城其實一直矛盾重重,就連他們自己也沒有達成過一致。
也許是受天使們的影響,總有人認為應該‘改變’那些無信者,也有人認為應當無視他們。
然而現在看,因為阿克琉斯的妄舉,形勢或許跟著改變了。
至少從此刻開始,銀月城決定踏出自己的第一步。
“好,我接受了。”
深吸一口氣,喀戎下意識挺直了腰板。
他了解銀月城,但也了解奧林匹斯。
這注定是一場不會有結果的質問,諸神是不可能低頭的,然而銀月城也不會。
二者間的矛盾從不是因為這件小事而引發,這是過往千年來沖突的延續。
從青銅時代以來,種種恩怨凝聚在一處,舊日的仇恨從未抹去,他們中的很多人都記得祖輩講述的傳說。
偽神從天上降下大水,毀去了青銅時代的文明。
“呼——”
半人馬知道,一旦走出這一步,只要神山上的神王不出面壓住奧林匹斯眾神,只要銀月城信奉的‘主’沒有說話,那一場沖突就幾乎無法避免。
而作為開場‘使者’的自己,或許也會和他的學生一樣,落得生死不知的下場。
“不過無所謂了……”
走出神殿,喀戎仰望天空。
阿克琉斯不是他第一個學生,也不是最喜歡的,可之前的每一個,最終大多都因神庭而死亡。
或許每一個自命不凡的人類英雄最后都會挑戰神明的威嚴吧……一開始喀戎理解,但漸漸的,他不想理解了。
生或者死,對他而言并不重要。有的時候,他也想像自己的學生們一樣‘璀璨’一下。
所以這次出使或許危險,也會讓他被奧林匹斯諸神記掛。
但對半人馬而言,他甘之如飴。
于此同時,就在半人馬走出神殿的前后,懸浮在銀月城周圍的十二座高塔上。
十二座高塔各有不同的符號來區分,而篆刻有日晷標記的那座里,一位樣貌三十幾許的女巫正百無聊賴的觀察著面前的儀器。
那是一座虛擬的城市,或者說是銀月城的復刻版。
大大小小的建筑在上面被精確的復刻,而如同群星閃耀的光點則遍布其上。
這是銀月城的投影,是解構‘謎鎖’過程中的副產物。
魔網女神并未將這一高深的知識直接傳授,但她也從未阻止人們試著學習它。
于是就在研究謎鎖的過程中,這個特殊的投影誕生了。
每一個光點就是一個生命,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會對魔網產生細微的作用。而作為魔網之弦編制下的產物,謎鎖理當對此有所呼應。
人們解析這種反饋,將其以一種常人能夠理解的方式展現出來。
于是盡管不能真的控制謎鎖,可巫師們依舊找到了利用它監控城市安全的辦法。
“呵,說的挺重要,可千年以來銀月城有幾次被人侵入過?”
“我記得上一次還是一百多年前,有上古邪物的分體試圖潛入進城中,結果還不等我們反應,謎鎖就自動把它干掉了。”
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剛好輪到自己,她才不想在這里看這個無聊的監控。
一時間,女巫甚至希望真能出點什么狀況才比較好。
“來吧……來吧……再來個邪物什么的多好。”
喃喃自語,女巫暗暗發誓。
“快來吧,我答應你。如果有的選,我一定不馬上把你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