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說話了?
張九陽深吸一口氣,望著麻袋下那不斷滲出的鮮血,努力保持著冷靜,問道:“你知道怎么擺脫這些陰兵嗎?”
雖然對這人頭的來歷很好奇,但張九陽知道,現在是危急關頭,必須要先問最要緊的事。
麻袋中的頭顱沉默了片刻,聲音繼續響起。
“在你搶走我的頭時,我就當你是個死人了,所以一直沒有開口,畢竟和一個死人有什么好說的?”
“只是我沒想到,你倒是挺有本事的,竟然連續打退了兩次陰兵的進攻,這讓我看到了一絲希望,畢竟有些事情……我還是放不下。”
頭顱的聲音微微一頓,而后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不再猶豫。
“戴面具的小子,剛剛那召來火焰巨人的神通,你還能用出嗎?”
張九陽點了點頭,道:“還能堅持片刻。”
他故意留了個心眼,沒有坦言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還是個能說話的詭異人頭。
聽到張九陽的話,那人頭似是松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就還能嘗試一下,小子,接下來你按我的話去做,說不定還有活路。”
“首先是用出那門神通,沖出包圍,按照我的指引,找到伱那個用槍的朋友。”
張九陽一怔,沒想到他連李焰都知道。
“你手段不少,但修為太弱,那個用槍的倒是厲害,只可惜被冥霧給困住了,和你越走越遠,雖然本領高強,最終卻只會被源源不斷的陰兵給消磨至死。”
“冥霧?”
頭顱解釋道:“這些白霧便是冥霧,相傳是地底神祇的尸骨所化,能溝通陰陽兩界,混淆玄關,地府陰兵可乘霧而來,迅速增援陽間。”
張九陽心中一動,怪不得那些陰兵怎么都殺不完,這白霧果然是關鍵!
“冥霧還能降低修士的感知,顛倒陰陽兩界的空間,那個用槍的男人,就是迷失了方向,都已經快到陰間的地盤了。”
張九陽心下恍然,難怪李焰將軍遲遲不出現,而且他跑出法場后,發現周圍的環境也變得有些陌生,似乎并不是在羅田縣。
這些冥霧,有混淆空間的能力,被其蔓延的地方,就好像成了一座迷宮,即便是修士在這里都失去了對方向的感知,一步踏錯,都可能來到某個陌生的地方。
一念及此,張九陽心中暗驚。
這頭顱說得對,那個第八天干‘辛’,根本就沒想過讓他活下來!
這個任務,和送死有什么區別?
“小子,還猶豫什么,快用神通殺出包圍,往東邊走三百步,踏巽位!”
眼看著陰兵和那金甲將領殺來,頭顱開始催促道。
張九陽望向阿梨。
阿梨點了點頭,傳音道:“九哥,我剛剛占卜了下,雖然算不出他是什么人,但是沒有惡意。”
張九陽心中稍定,如此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他向來是個謹慎的人,剛剛看似是在和頭顱交流,打探有用信息,其實是在示意阿梨占卜一下吉兇,算一算頭顱的底細。
否則別人說什么就做什么,那遲早會被人玩死。
金甲將軍隨手拔掉一根自己的肋骨,化作一根新的長槍,朝著張九陽殺來。
但當看到張九陽再次掐起靈官訣時,他猩紅的眸光一閃,毫不猶豫地停下腳步,迅速后退。
陰兵卻在他的號令下朝著張九陽繼續沖來。
天火蔓延,靈官再現。
金鞭揮舞之間,無數陰兵化為灰燼消散,天眼之中射出道道雷火,將陰兵的包圍圈直接撕裂出一道口子。
十丈之內,所有邪祟灰飛煙滅!
連阿梨都要飛入陰偶中以求自保。
片刻后,張九陽就從陰兵中殺了出來,迅速收起靈官訣節省法力,然后按照頭顱的吩咐向東走三百步,踏在巽位上。
下一刻,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張九陽的身影竟然瞬間消失不見。
某處陌生的地方。
四周都被白霧籠罩,地上躺著一具具陰兵的尸體,甚至還有三個金甲將軍,皆是喉嚨處被一槍刺穿,鮮血滾滾。
李焰目光冰冷,身姿英挺,手持一桿渾鐵大槍,槍尖不斷滴血。
法場之外,在白霧升起的那一刻他就意識到了不對,因為欽天監曾有記載,陰兵所到之處,驟生白霧,活人遇之不詳,十死無生。
欽天監有著一條不成文的規矩。
遇到陰兵,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能主動招惹,若是同伴不小心誤入白霧之中,另一人當速退,不必施救。
不是冷血,而是欽天監的先輩們用命換來的教訓。
若是或作其他人,當時或許會果斷退走,即便任務失敗,但因為涉及到陰兵,欽天監內部也不會責怪。
但李焰卻不退反進。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主動闖入了號稱有去無回的陰兵白霧中,想要帶張九陽離開。
然而沒走幾步,他就眼前一花,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一處陌生的地方,周圍陰氣很重,草木凋零,生機蕭索,全然不像陽間之景。
緊接著,白霧之中便出現了大股陰兵來襲。
他已經殺退了足足三波陰兵,地上都是殘缺的尸體,帶兵的三位金甲將軍武藝不錯,竟然能擋下他五十招。
氣血翻騰,毛孔中噴出縷縷白煙。
這是李焰體內在剛剛戰斗時產生的熱氣,此刻的他就好像是一座剛剛熄滅的火爐,迅速歸于平寂,藏住所有的陽氣。
然而以往面對邪祟屢建奇效的胎息術,現在卻好似失靈了。
沒走多久,又是一波陰兵殺至,而且數量更多,足有四五百個,帶兵的除了三個金甲將軍外,還有一個手持勾魂鎖鏈,身披黑袍的怪物,比那三個金甲將軍還要魁梧壯碩,氣息也更加可怖。
李焰仍是一句話都沒說,他微微側目,用一種冰冷的眼神注視著這群聲勢浩蕩的陰兵,目光兇狠如擇人而噬的野獸。
下一刻,他拖槍而行,竟主動朝著陰兵大軍殺去,鋒利的渾鐵槍尖在地上摩擦出一道絢爛的火花。
雖只有一人一槍,卻猶如千軍萬馬,消瘦的身軀發出噼里啪啦的脆響,氣勢節節攀升,好似一座突然蘇醒并即將爆發的火山。
背影孤絕,長槍如龍。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血戰。
李焰吐出嘴里的鮮血,踏在陰兵的尸山上,單臂持槍,挑著那黑袍邪祟的身體,注視著對方那長滿紅毛的臉,眼中戰意沸騰。
“就這點本事嗎?”
他轉動長槍,讓槍尖深深刺入那顆腥臭、污穢的心臟。
“說,張九陽在哪?”
李焰此刻的身上亦是有著不少傷痕,雖然沒有致命傷,但也是鮮血淋漓,然而他卻視若無睹,反而惦記著自己的任務。
身為軍人,完成任務比自己的性命更加重要。
那邪祟口中不斷發出吼聲,猩紅的眼眸中滿是怨氣,似是恨不得將李焰給生吞活剝。
李焰扭斷了它的脖子,甚至還不忘砍下頭顱帶在身上。
這種級別的陰兵,把腦袋帶回去交給欽天監的話,或許能研究出不少秘密。
當然,前提是他能活著走出去。
李焰繼續向前走著,眼中露出一絲疲憊。
連翻大戰,以一敵千,即便他是第四境的修士,此刻消耗也不小,身上的肌肉更是隱隱作痛。
這樣下去,他很有可能在找到張九陽前,便死在一波又一波的陰兵大軍中。
恍惚間,他想起了自己死于邪祟的妻兒,想起了那個每次在他任務回來時,都會等在門前的孩子,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馬革裹尸,死在他常常夢到的冀州戰場上。
真想再和老國公一起,躍馬提槍,宰了那些犯我邊疆,擄掠百姓的遼賊!
就是不知道當年的那些老兄弟,現在還活著幾個。
就在他一步步前行,平靜地迎接最后的落幕時,身后卻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李將軍!”
“快留步!”
李焰猛地轉身,眸光銳利。
來人竟是張九陽!
他沒有露出驚喜之色,而是運轉法眼仔細觀察著,發現并沒有邪祟之氣時才算微微松了一口氣。
看來任務還沒有失敗。
張九陽望著那一地的陰兵尸體,甚至還有不少金甲將軍,整個人都驚呆了。
他想到李焰很猛,卻沒想到會這么猛。
這一地的尸體,應該都上千了吧。
更讓他暗暗心驚的是,這些尸體幾乎都是一擊斃命,要么是被刺穿喉嚨,要么是被刺穿心臟。
這是何等可怕的槍法!
果然能成為欽天監靈臺郎的人,都不是凡人。
下一刻,張九陽手中的麻袋里再次響起那道蒼老的聲音。
“一柄渾鐵槍,嚇破萬人膽。地上作猛虎,海里起蛟龍。”
“你應該就是欽天監的靈臺郎,虎蛟李焰吧。”
李焰眸光一凝,望向那個被鮮血染紅的麻袋,手中槍芒閃爍,殺機驟起。
麻袋中有邪祟的氣息!
張九陽連忙道:“李將軍,這里面的頭顱就是我此行的目標,而且他對冥霧非常了解,能給我們指路出去。”
頓了頓,他又問道:“李將軍,你現在還剩下幾成法力?”
這一路上,他又用了幾次靈官訣,現在體內的法力已不足三成,幾乎要見底了,只能希望李焰還有余力。
“還有五成。”
李焰的話讓張九陽露出一絲喜色。
這哥們真猛呀,以一破千之后,竟然還有一半的法力。
麻袋里的聲音也輕松了一些。
“現在繼續按照我的話來走,一刻時后應該就能回到羅田縣,不過這期間你們可能會遇到陰兵,盡量突圍,不要戀戰。”
話音剛落,四周又有殺氣傳來。
一道道陰兵的身影出現,將他們圍得水泄不通。
張九陽露出一絲苦笑,而后緩緩拔出斬鬼劍,顧不上虎口處的傷口。
靈官訣太消耗法力,現在只能靠劍術殺出去。
阿梨飛出陰偶,小小的身子站在他身前,脆生生道:“九哥別怕,阿梨會保護你的!”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成長為了張九陽的左膀右臂。
連李焰都頗為詫異地看了一眼阿梨。
這小女鬼倒是有情有義。
“你們跟好就行,別掉隊。”
李焰的聲音不大,卻有種斬釘截鐵般的自信,給人以無窮信心。
緊接著,他松開長槍,將其立在地上,而后腳踏魁罡,左手精文,右手五龍,口中念誦天水橫流咒。
“天上水,地下水,五湖四海江河水,聚流一腔,噴流萬里……”
法術,與唾為江!
下一刻,他口中竟噴出滔滔江水,如滾滾天河,掀起巨浪,沖向那銅墻鐵壁般的陰兵大軍。
一瞬間,陰兵大軍被沖得七零八落,人仰馬翻。
所謂與唾為江,是一種非常神奇的道門神通,修成之后,腹內好似大澤,能容納一江之水,危急時刻噴出,可將山岳沖塌,夷為平地。
張九陽終于知道,李焰將軍為什么會被稱為虎蛟了。
虎蛟乃是海中異獸,魚身蛇尾,好食猛虎,能興風作浪,翻江倒海,為蛟龍之屬。
看來李將軍最擅長的除了槍法外,還有水行神通。
他背著長槍,一手提著張九陽,一手提著小阿梨,借助這浩浩江水,竟施展出了水遁之術。
剎那間,二人一鬼化作水流,迅速逃出了陰兵的包圍圈,按照那頭顱的指點,向著遠處而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水流干涸,江河消失,二人一鬼的身影再次出現。
他們又回到了羅田縣,并不是在法場,而是在一座廟前。
遠處有白霧不斷蔓延,似乎不抓到他們,那些陰兵便誓不罷休。
“到了,就是這里,快進去!”
麻袋里的聲音催促道。
張九陽抬頭望向廟宇的牌匾,瞳孔一震,竟然看到了熟悉的三個字。
龍王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