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張九陽的話,感受到其中濃濃的威脅之意,月神明顯怔了一下。
她能感受到,閻羅似乎是動了真格。
很明顯,畫皮主讓他動了真火。
到底是什么事,會讓這位不可一世的閻羅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對畫皮主下手?
沒有思考多久,她輕笑一聲,道:“郎君好生霸道,沒辦法,誰叫妾身就喜歡被你這樣對待呢”
“曲水村。”
她說出了一個地名,卻又補充道:“畫皮主在不在那我不知道,但這是我的人最后傳來的消息。”
張九陽心中一動,她果然在畫皮主身邊安插了細作。
“她叫小蝶,手腕上有一個蝴蝶胎記,你若是見到她,便說‘蝶自北方來’,她會說‘翩翩無所依’,你再答‘錯了,應該是翩翩無所歸’,這是暗號,當然,如果她死了……”
月神的聲音微微一頓,而后道:“幫我把她埋了吧。”
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不再慵懶而嫵媚,而是有種莫名的復雜情緒。
畫皮主興師動眾出揚州,小蝶亦是跟隨的人之一,但畫皮主是個老狐貍,心思深沉到可怕,即便是親近的人也不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曲水村,便是小蝶最后傳來的消息,之后便再無音信。
“多謝。”
張九陽退出黃泉令,迅速睜開雙眼,對著還在四處搜尋線索的阿梨和敖芽道:“走,我們去曲水村!”
云夢澤附近有好幾個村莊,皆依附大澤而生,靠水吃水,環繞分布。
曲水村便是其中之一。
太陽還未完全下山,張九陽遠遠看到,村子中一片死寂,不僅沒有炊煙升起,而且還有大片地方變成了焦黑色。
就好像整個村子都被天雷劈過一樣。
到處都是斷壁殘垣。
土地也是十分潮濕,仿佛這里曾被大水漫灌。
張九陽心中浮現出一種不詳的預感。
阿梨提醒道:“九哥,好重的死氣,應該死了不少人!”
張九陽握緊手中的斬鬼劍,提縱法力,周身輕盈,腳尖在樹梢和房梁上輕輕一點,如飛燕般在曲水村中穿行。
他微微皺眉,阿梨聞到了死氣,可是這里怎么一具尸體都見不到?
路旁他還看到了一座廟,上面寫著玉女廟。
廟中供奉的竟然是白衣龍女敖璃,戴著面紗,踏浪而行,手持一根玉簫,氣質空靈,身姿曼妙。
但張九陽注意到,敖璃的神像上生出了道道裂痕,神廟的屋檐上都被天雷給劈出了一個大洞,四周多處焦黑。
以敖璃的性子,肯定是不會理會這些香火,但曲水村的百姓靠著云夢澤吃飯,或許有人偶然間遇到過她,口口相傳之下,便杜撰出了一位湖中玉女。
破碎的神像,似是在預示著什么,讓張九陽心中的不祥預感更加強烈。
他睜開眉心法眼,金光綻放,看到了遠處有股黑氣直沖云霄。
張九陽連忙順著黑氣過去,一手持劍,一手持五雷符,隨時做好戰斗的準備。
阿梨手持雙刀,衣裙漸漸被鮮血染紅。
敖芽亦是露出了一個兇狠的表情,口中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
但當張九陽拐了幾個彎,親眼看到黑氣的源頭時,卻不禁愣在了那里,倒吸一口冷氣。
尸體,小山般的尸體被堆在了一處,看相貌似乎都是這里的村民。
更恐怖的是,尸堆前,有鮮血凝成的四個大字——黃泉閻羅!
張九陽眸光一凝。
好一個栽贓嫁禍!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聲音。
“頭,糟了,曲水村果然也遭殃了!”
幾道身影趕來,速度極快,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不許動,你是誰?”
他們看到了佇立在尸堆前的張九陽,神情一震,或是手持符箓,或持法劍、銅鏡等物,遙遙鎖定著張九陽。
最先趕來的是三個人,皆穿著欽天監特制的官袍,兩男一女,看起來很年輕,從官袍的制式來看,應該是司晨。
“頭,這里有個可疑之人!”
“他旁邊還養著一只……兇級的女鬼!”
“不對,還有一只妖!”
其中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突然大聲喊道,他的雙眼有著一種淡紫色的光芒,似乎是某種瞳術,竟然看出了阿梨和敖芽的真身。
但也因此,讓他變得格外緊張。
那可是兇級!
對司晨來說,兇級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范圍,能豢養如此鬼物的人,又該是何等可怕?
還有那個在地上爬行的小女孩,速度當真是快如閃電,刷得一下就竄上了房梁,對他們齜牙咧嘴,口中竟發出一種低沉如野獸般的聲音。
雖然張九陽看起來比較正常,面上也無邪氣,但身邊有一鬼一妖相隨,怎么看怎么詭異。
另外一男一女聞言咽了口唾沫,皆握緊手中的法器。
他們的面容看起來十分稚嫩,似乎才當上司晨沒多久,眼中還有幾分忐忑,和老高那種老司晨的差別很明顯。
張九陽的目光在他們臉上掃過,而后望向他們的身后,緩緩露出了一絲笑容。
“沒想到他鄉遇故知,李兄,好久不見。”
一道身影緩緩走來,手提一桿渾鐵大槍,身如瘦虎,氣質冷峻,臉上的那道傷疤更添了三分彪悍。
四目相對。
李焰那張肅穆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容。
“小九,沒想到能在這遇見你。”
兩人曾并肩作戰,從陰兵大軍中殺出重圍,雖然相識不久,卻有了過命的交情。
阿梨揮舞著菜刀,開心道:“李大叔,好久不見!”
李焰望向她,點頭笑道:“小阿梨,好久不見。”
那三個司晨則是一臉詫異,頭不僅笑了,而且還是對一個女鬼露出了笑容?
這怎么可能?
誰不知道欽天監虎蛟李焰嫉惡如仇,他的家人都是死于邪祟之手,此仇不共戴天。
李焰揮揮手,道:“放輕松,這位是自己人,你們應該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張九陽。”
下一刻,那三個司晨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他就是張九陽?
明王岳翎唯一的外圍?
等等,不是說張九陽修為不高嗎,怎么此人看上去法力精深,雙目神光湛湛,道行之高遠勝于他們三人。
張九陽舉起腰牌證明了身份,道:“李兄,她叫敖芽,是那位龍女的妹妹,我本來是打算送她回家,卻不想路過曲水村,看到了這一幕。”
李焰走上前,注視著地上用鮮血凝成的那四個大字,表情變得十分凝重。
“我們收到衙門的上報,說云夢澤附近的村子慘遭屠殺,便帶人趕過來,已經去過了小池、西華和西嶺三村,和這里的情況基本一樣。”
張九陽心中一震。
再加上曲水村,云夢澤附近的四個村子竟然全都慘遭屠殺,無一幸免。
“閻羅,就是那位青州鬼王,據說他是新加入黃泉的邪祟,但行事之猖狂,手段之殘忍,當真是令人發指!”
“咱們一定要殺了閻羅,為這些無辜的村民們報仇!”
“閻羅真是畜生呀!”
三位司晨看著尸堆,眼睛都發紅了,特別是看到尸堆中,有個男人抱著自己的妻子,而妻子則抱著幾個四五歲的孩子。
本是幸福的一家人,卻被人用長矛刺穿,挖去了心臟,幾個孩子的頭蓋骨還不翼而飛了。
人間慘狀。
張九陽默然不語。
毫無疑問,這是畫皮主干的,他將這一切都嫁禍給自己,無非是想挑起欽天監的怒火,好借刀殺人。
同時也能轉移視線,掩蓋自己行動的真實目的,可謂一石二鳥。
“頭,這一次咱們一定不能再讓閻羅跑了!”
“一定要將閻羅挫骨揚灰!”
李焰注視著尸堆,手中長槍緊握,眼中殺意沸騰,一字一句道。
“以我的名義傳書給欽天監,黃泉閻羅出現在云夢澤附近,請諸位靈臺郎和監侯速速抓住時機,務必要將此撩就地正法!”
說罷他看著沉默的張九陽,走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嘆道:“小九,閻羅就是那位曾屠殺青州城的鬼王,這邪祟太過危險,伱還是先回去吧。”
雖然他看出了張九陽修為大進,已經是第三境的修士,但對閻羅而言,第三境又算得了什么?
他終究不是欽天監的人,不至于拿命去拼。
張九陽長長一嘆,心中十分復雜。
自己人拼了命要除掉他,面對這一盆臟水,他又能說什么呢?
難道去為一個黃泉邪祟辯護?
畫皮主這一招真狠,從此以后,欽天監恐怕會對他恨之入骨,將不惜一切代價對他展開追殺,就連岳翎都無法阻止。
不過在決定潛伏黃泉時,他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李兄,如果抓住了閻羅,幫我也多捅幾下。”
李焰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
張九陽點點頭,就準備離去。
和欽天監的人在一起,難免束手束腳,行事不夠方便。
另外就是他現在的心情格外沉重,線索再次中斷了,他現在每耽誤一分,救下龍女的希望便少一分。
他不想讓自己的焦急和擔憂被李焰看出。
但那幾個司晨卻搖了搖頭,心中很為他們崇拜的明王岳翎感到不值。
原來岳監侯拼命袒護的,竟然是一個如此貪生怕死的人。
沒走幾步,張九陽卻停下了腳步。
因為敖芽沒有跟著他,而是突然轉向了另一個方向,來到了一座坍塌的房子前,開始拼命向下挖。
張九陽眸光一亮,道:“快,一起挖!”
李焰也親自動手,眾人合力之下,挖掘的速度迅速上升,很快,他們皆精神一振。
因為下方傳來了用石頭敲擊的聲音。
有幸存者!
不久,他們挖出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女人,她的肚子上有一條長長的傷口,腸子流了一地,竟然還有著一口氣。
張九陽注意到她的手腕處有一個蝴蝶狀的胎記,目光一閃。
“她不是村民,是修士!”
“快,救她!”
李焰給她服下療傷的丹藥,又灑上止血的藥。
但她傷得實在是太重了,奄奄一息,氣若游絲,隨時都會死去。
“閻羅在哪,殺你們的人去了哪,你知道嗎?”
李焰問道。
女人臉上十分臟亂,抬眸看了他一眼,當看到是欽天監的人時,瞳孔中閃過一絲厭惡,不再說話。
“李兄,她好像對欽天監很厭惡,要不讓我來問吧,你帶著手下先離開,暫時別露面。”
張九陽給李焰傳音,同時使了一個眼色。
李焰微微一愣,看著死活不愿開口的女人,再看看張九陽,點頭道:“交給你了。”
他相信張九陽。
眾人離開后。
女人冷笑一聲,道:“別白費力氣了,我知道,你和他們是一伙兒的。”
“蝶自北方來。”
張九陽突然道。
聽到這句話,女人神色一震,嘴唇顫抖地說出了下一句暗號。
“翩翩無所依……”
她的聲音十分虛弱,然而眼睛卻十分明亮,滿懷期待地看著張九陽。
“錯了,應該是翩翩無所歸。”
當聽到張九陽完整地說出暗語時,她眼中涌出熱淚,激動道:“你終于來了,大人果然還記得我……”
已經瀕臨死亡的她,在提到大人二字時,眼中煥發出了異樣的神采,仿佛看到了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物。
“龍女在哪里,還有畫皮主的行動,到底是什么?”
張九陽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的唏噓。
她不再有任何隱瞞,道:“畫皮主,是想屠龍,其目的……應該是為了他在揚州守著的東西……但到底是什么東西,我還沒有查出……”
“他讓我們在龍女的廟前殺了這些百姓……逼她出來,然后畫皮主趁機下咒,讓龍女無法回到云夢澤,我等再蜂擁而上消耗其法力,讓龍女不得不逃向一百里外的洪江……”
“但那里……就是畫皮主為她準備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