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街上,兩人并肩而行。
揚州之亂已經徹底平息,官府中的人正在收拾殘局,看著那一個個蓋著白布被抬走的尸體,張九陽微微皺眉。
他腳步一頓。
“不對。”
岳翎問道:“什么不對?”
“事情不對。”
張九陽已經徹底冷靜了下來,他重新回顧今晚花燈節的血腥場景,終于發現了哪里不對勁。
“岳翎,你有沒有覺得,這次畫皮主的反撲,有些太過于激烈了嗎?”
岳翎微微一怔。
“這樣的手段固然能一時震懾住你們,讓欽天監暫時不敢動手,但老實說,你們真的會放棄嗎?”
岳翎瞬間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她眸光一凝。
“絕不會,如果是在今晚的花燈節前,考慮到時間和精力,欽天監還有可能放棄,畢竟不可能讓我一直留在揚州,但是……”
她沉聲道:“在今晚之后,畫皮主不死,欽天監便不會罷休!”
沒有任何一個勢力能允許畫皮主這樣可怕的人存在,大乾的皇帝再昏庸,也知道畫皮這種能力的恐怖。
以前畫皮主行事十分低調,密不透風,哪怕是岳翎都不曾聽聞其半點消息。
直到張九陽打入黃泉內部,才讓其藏于黑暗中的恐怖勢力逐漸曝光。
如今這么多只畫皮主動暴露,做出如此瘋狂囂張的舉動,必將會震驚朝野,大乾不會再容得下他。
張九陽可是知道,雖然明面上大乾的實力似乎不如黃泉,最高也只是第六境,但黃泉宴中,雙面佛曾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欽天監并不像表面那么簡單,大乾還有著不為人知的底蘊。”
要知道,雙面佛給他的感覺,其詭異莫測還要在畫皮主之上,但連他都對大乾如此忌憚。
“畫皮主此人行事陰沉詭譎,這場揚州之亂,看似瘋狂,但仔細想來,卻不太像他一貫的行事風格。”
“暴露在全天下人眼中的畫皮,立刻便會成為眾矢之的,他這樣的老狐貍,不該想不到這一層。”
張九陽皺眉,聲音中有著一絲疑惑。
“會不會是繡娘擅作主張,自己策劃的這場行動?”
岳翎推測道。
張九陽卻搖了搖頭,道:“不排除這個可能,但我認為可能性不大。”
“為什么?”
“如果畫皮主連這點馭下的本事都沒有,他也就不是畫皮主了。”
做為曾多次和畫皮主正面交鋒的人,張九陽對這個敵人有著深刻的了解,繡娘做下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經過畫皮主的同意。
畢竟這相當于直接改變了畫皮主以往制定的方針策略。
他會是一個被手下架空的人?
張九陽是萬萬不信的。
“所以,揚州之亂,一定有著他的用意,一種我們還沒有想到的用意……”
直覺告訴張九陽,這里面的秘密很重要,但一時半會兒,他確實想不明白。
“岳頭!”
“岳監侯!”
當兩人回到沈府時,才發現沈府中已經戒嚴,暗中守護在沈府周圍的欽天監人紛紛露面。
張九陽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
那是老高。
他手持符箓,看到兩人時連忙上前,胖乎乎的臉蛋還是那么親切隨和,但此時卻有些凝重。
“岳頭,之前有人試圖沖擊沈府,府中也有些人突然發狂,但都已經被制住了,本來我是想抓活的,卻不想那些人極為瘋狂,竟然自盡了!”
“我試圖搜魂,卻發現他們的魂魄中藏有禁制,直接消散了!”
岳翎深深望了他一眼,表面上卻不動聲色。
“敵人狗急跳墻,怪不得你們,你們做得很好了。”
張九陽嘴巴微動,但還是沒有問任何與神居山有關的事情,更沒有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懷疑。
但其實不問,恰恰才是最大的懷疑。
打心底他并不想懷疑老高,兩人相識于微末,曾經歷經生死,并肩作戰,都救過對方的性命。
老高珍惜每一粒糧食,每一天都當做最后一日來活,看似慵懶隨意,遇事卻從不退縮,往往置自身安危于不顧。
張九陽在他身上學會了很多。
但理智告訴他,現在不能感情用事,老高、李焰還有申屠雄,畫皮就藏在他們中間,在真相大白前,他不能賭。
“不過岳頭、小九,有件事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老高欲言又止。
岳翎瞳孔一震,道:“是外祖母出事了?”
“就在半個時辰前,老夫人突然暈了過去,她佩戴的那些護身法器一個個炸開,就連沈家祠堂的那些靈位,都裂開了許多……”
岳翎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張九陽連忙追上去,當來到老夫人的房間時才再次見到了她。
岳翎靜靜站在老夫人的床前,望著昏迷的外祖母,曾經紅潤的氣色顯得有些暗沉,滿頭銀發不再瑩潤有光澤,而是如雜草般枯萎凋零。
好在尚有呼吸起伏。
王爺爺在一邊淚流不已,堂堂四境修士,握著老夫人的手卻在顫抖。
“我當時一直守在她身邊,只覺得有股陰沉穢臭的氣息突然降臨,其余什么都沒看見,然后玉霜就暈了過去……”
“都是我沒用,我就是個廢物!”
他的聲音中滿是自責。
“伱不用自責,岳監侯,當時我和李焰正在院中切磋武功,老夫人見我們辛苦,便親自送來了美酒佳肴,也順便打聽一下你這些年在欽天監過得好不好,卻不想突然就暈倒了。”
“我身為監侯,都沒有看清門道,實在是怪異!”
說話的是申屠監侯,他手持降魔杵,須發異常茂盛,若不是那身盔甲,遠遠望去簡直就像一個直立行走的巨猿。
據說他天生神異,有返祖之象,故而才被佛門看重,傳授神通。
李焰也點點頭,道:“確實如此,而且我們已經給老夫人服了各種靈丹,卻都沒有效果。”
張九陽心中一動,視線在兩人身上掃過,不放過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都先出去。”
岳翎的聲音響起,卻有著一絲微弱的顫抖,張九陽看到,這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巾幗英雄,此刻卻紅了眼眶。
老夫人雖然還活著,但氣若游絲,臉色越來越差,似乎隨時都會過去。
眾人只能先行告退,有一個人卻沒有走。
“張九陽,你也——”
張九陽上前緊緊握住她的手,仿佛能通過這種方式為她傳遞某種力量,聲音溫潤又堅定。
“你忘了,我們有婚約的。”
“老夫人,也是我的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