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陽,你要不要……先穿件衣服?”
就在他摩拳擦掌,準備靠天眼找出誰是奸細時,岳翎的聲音響起,清冷之中透著一絲莫名的意味。
她劍眉微挑,明眸上下掃過,似笑非笑。
英氣的面容上略有些紅暈,但舉止依舊落落大方,并不像尋常女人一樣放聲尖叫。
到底是久經沙場的女將軍,這點定力還是有的。
她放得開,張九陽可放不開,他這才恍然發現,那身水火道袍早就被烈火燒成灰燼,如今從頭到腳身無寸縷,全部暴露在了岳翎的眼中。
要老命了!
他霎時間臉上通紅,連忙捂住要害部位,只覺剛剛被火焰焚燒時都沒有這般滾燙,臉上火辣辣的。
天眼也自動閉上,眉心處恢復如常,只是多了一道如火焰般的赤痕。
岳翎微微一笑,卻被張九陽狠狠瞪了一眼。
她側過身去,解下自己鎧甲上的披風,輕輕一甩,落在了張九陽身上。
“先披上吧,免得被人看到了,還以為是本將軍欺負了你。”
危機解除后,她整個人也輕松了許多,聲音帶有一絲調侃。
“岳——翎!!”
張九陽咬牙切齒,目若銅鈴,聲音悲憤。
千算萬算,怎么就沒算到這尷尬的一幕?
我堂堂七尺男兒,卻被一個女人如此欺負,而且還打不過她,實在是氣煞人也。
好在這丟人的一幕沒有被人看到,算是萬幸。
“九哥,阿梨好擔心你——”
清脆的聲音響起,一道身影蹦蹦跳跳而來,穿著綠色的繡花裙子,臉蛋好似粉雕玉琢,頭上還趴著一只小慶忌。
那雙烏黑透亮的大眼睛怔怔地望著這一幕。
九哥裹著明王姐姐的披風,好像沒有穿衣服,頭頂光禿禿一片,四周一片狼藉……
她面色大變。
張九陽也面色大變。
“不是你想的……”
“師父!”
張九陽一怔,就見阿梨望著他的頭頂眼睛發亮。
“師父莫怕,俺老梨來也!”
她手提雙刀,擋在張九陽面前,素來害怕岳翎的她,此刻竟然也不怕了,膽氣飆升。
“呔,你這個女妖精,竟然敢抓走俺師父!”
“吃俺一刀!”
她竟是把張九陽看做了《西游記》中的唐僧,無縫穿插角色扮演,以為是在玩游戲,興致盎然。
小慶忌不明覺厲,揮舞著手中的狼牙棒,對著岳翎齜牙咧嘴。
張九陽撫額,這家伙,總是這么沒心沒肺。
岳翎淡淡道:“別鬧,阿梨去拿一件衣服給張九陽穿。”
誰知阿梨扮演齊天大圣上癮了,本就是《西游記》重度骨灰粉的她,此刻見到光頭哪里還控制得住自己。
她用刀指著岳翎,道:“你個女妖精,還想命令俺老梨?”
“讓伱瞧瞧俺新練的組合技!”
她猛地一甩,頭和身子便分開了,身子提著雙刀向岳翎沖去,頭顱則是張嘴欲咬,頂上的慶忌揮舞狼牙棒,目露兇光。
組合技——分頭行動!
片刻后,霹靂嘩啦的聲音響起,好像誰家的鍋碗摔碎了。
然后哭聲響起,伴隨著諸如“我錯了”、“不好玩”、“再也不敢了”之類的詞匯。
一刻時后。
阿梨和小慶忌乖乖站在墻角,被打得鼻青臉腫,一動也不敢動。
她可憐兮兮地望著張九陽,眼淚汪汪地向他求助。
張九陽于心不忍,剛要說話,就看到岳翎斜睨一眼,眸光威嚴。
“你有意見?”
“有!”
張九陽義正言辭道:“你怎么能動人呢?”
阿梨的眼睛亮了起來,仿佛看到了救星。
“那樣手該多疼呀,下次用鞭子吧。”
阿梨:o((⊙﹏⊙))o
半晌后,張九陽終于磨磨唧唧地換好了衣服,從房間中走了出來。
他穿上了一襲月白長衫,腰束青帶,腳踏云履,肌膚如玉,面容清俊,眉心處那一點赤金色的焰紋更是為他平添了幾分神異,多了些許英武之氣。
這賣相本是極佳,但岳翎看了卻忍不住露出一絲促狹的笑意。
“這位大師,敢問是在何處出家,來我沈家是要化緣嗎?”
原來張九陽的頭發都被火焰給燒成灰燼了,光禿禿一片,油光锃亮,在太陽下都快能反光了。
直接從一個俊美出塵的秀士,變成了一位白衣勝雪,氣質玄妙的禪僧。
變強了,也變禿了。
張九陽臉都黑了,這也是他在房間中糾結了半天才出來的原因,實在是尷尬,迎著岳翎的目光,只覺得腳趾扣地,恨不能找個地縫鉆進去。
賣相并不丑,可他并不想當一個和尚。
只可惜天火燒得十分干凈,他現在也沒什么好的辦法,只能等頭發慢慢長出。
好在岳翎笑歸笑,還是幫他想了辦法。
她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假發,親手給張九陽戴上,還梳成發髻,戴好玉冠,最后又拿起了一根眉筆。
“別動,我這雙手拿刀很穩,拿眉筆可還是第一次。”
“你這眉毛也燒了許多,得補一下,否則總有些奇怪。”
張九陽坐下來一動也不敢動,岳翎彎著腰,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一只手拿著眉筆,在他的眉峰上小心畫著。
張九陽能看到她那雙明眸中的淡淡笑意,似乎還挺認真,仿佛在做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白玉般的臉上垂下一縷秀發,被她輕輕一吹又飛到了發梢上,俊俏的面容上噙著一絲笑意,掌根不時碰在張九陽的臉上,觸感冰冰涼涼,宛如燥熱的夏夜中從湖面上拂過的一縷涼風。
“好了,大功告成!”
她欣賞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然后拿銅鏡給他。
鏡子中的張九陽又變成了那個清逸出塵,豐神朗俊的白衣道士,頭戴玉冠,長發如墨,目光溫潤而明亮,眉心的那點赤痕好似朱砂,更顯道韻。
特別是修成靈官天眼法后,他仿佛打開了某種秘藏,整個人多了一種神異的氣質,即便沒有睜開天眼,也令人難以忽視。
張九陽終于長舒一口氣,總算能重新見人了。
“真沒想到,你竟然真能修出天眼!”
岳翎望著他眉心的赤紋,由衷感慨道:“以第三境之身,卻修成了最少也要第七境才能一窺玄妙的天眼,張九陽,我現在真的懷疑,你是不是傳說中的神仙轉世?”
“你不也是一生下來就有金剛龍象的根骨嗎?聽說你六歲時,就用雙拳砸死了一頭下山食人的猛虎,被當地人稱為小霸王……”
張九陽望著她笑道:“我只是機緣巧合,并非天生的根骨。”
這一點他倒是沒有說謊,之所以能修出天眼,不是因為他的天賦有多高,而是因為他身懷觀想圖,得到了王靈官的傳承。
除了靈官天眼法的秘術外,若是沒有玉樞天火神通的加持,他也無法修成。
而玉樞天火是王靈官的本命神通,此世之中,唯有身負觀想圖的他才有這一神通,換句話說,也唯有他才能修成靈官天眼法。
否則張九陽并不介意將天眼之法傳授給岳翎,助她增長實力。
“事不宜遲,現在就來找出那個內奸吧。”
九日之后便是和畫皮主的決戰,如今已經到了第八日,張九陽自然要抓緊一切時間。
聽到這話,岳翎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眸光微寒。
“我去把那三人叫過來。”
“不必。”
張九陽指了指自己的眉心,笑道:“只要他們還在沈家,我坐在這里,便能一觀。”
說罷他眉心赤痕再次洞開,神目如炬,流轉著赤金色的輝光,好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近距離之下,雖然這只神眼并未看向自己,但岳翎還是下意識繃緊了身子,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壓力。
張九陽的視線穿過城墻樓閣的阻攔,向整個沈府蔓延。
在他眼中,許多人身上皆有一絲黑氣,但并不濃郁,這是平時不修德行的結果,時間久了會影響運勢,若是行善積德亦能化去。
而那些罪大惡極之人,則是黑到發紫,惡氣沖天,黑氣已經化為了業力,罪業纏身。
這一類人即便修再多橋,鋪再多路,也無濟于事。
黑氣化為業力后,便不會消失,但并非會立刻遭到報應,或許是晚年凄涼,或許是來生為畜,亦或許是在不知不覺中折了壽數。
冥冥之中在影響著一個人的命數。
即便是王侯之命,公卿之相,業力深重后,也有可能會被削弱氣運,更容易經歷波折。
當然,這一切都是相對的,否則朝堂之上,也不會多由小人把持,地方上更是貪官橫行,污吏遍地。
這些人固然會有報應,但今生快意,何求來世?
縱然少活十年,能換來一生榮華,大多數人也是前赴后繼,如過江之鯉。
很快,張九陽就看到了那三個人。
老高正在吃飯,他還是和以前一樣,只吃米飯,不浪費每一粒米,連吃了三大碗,將碗底都舔的干干凈凈,然后愜意地躺在太師椅上曬太陽。
張九陽注意到,一根麻繩在他懷中微微露了一個頭,上面有陰氣纏繞,其中藏匿著一個蒼老的鬼魂。
老吊爺!
但和以往不同的是,老吊爺和老高的關系似乎好了許多,一人一鬼相處得異常融洽。
老高都已經不再把它封進壇子中了。
神目如炬,老吊爺突然被驚動了,他的魂魄飄出,露出惶恐不安之色,然后又躲進了壇子中瑟瑟發抖。
老高有些奇怪,但又問不出個所以然。
李焰在擦拭長槍,但并非他的那柄渾鐵槍,而是徒弟羅平的那柄亮銀槍,他眸光低垂,擦拭得格外細致。
“神居山,應該就是閻羅的老巢,岳監侯若是不愿去,我便辭去職務,親自去一趟。”
“再等等,為師不會讓你白死。”
最后一個看到的人是申屠雄,他竟然在沐浴,脫下盔甲,露出精悍的身軀,須發旺盛,頗有陽剛之氣。
但讓張九陽意外的是,申屠雄的身上竟然有著不為人知的惡疾!
他的左腋下,竟然長著第三只手,只不過那只手肌肉萎縮,像是發育不良的小兒之手,幾乎是皮包骨頭。
張九陽心中一震。
難怪聽說申屠雄總是穿著盔甲,一年都頭都不脫,從沒有人見他換過常服。
那只畸形的手,在鎧甲下并不醒目,但若是換了輕便單薄的衣服,可就十分引人注目了。
此人須發旺盛,有返祖之相,還長著畸形的第三只手,當真是奇異。
突然,沐浴的申屠雄似是隱隱有了察覺,他驟起眉毛,輕輕握住一旁的降魔杵,眼中殺機閃現。
眉心法眼洞開,他打量著四周,以為是有人用隱身之術潛入進來,但看完了所有角落,都沒有任何發現。
“喵!”
外面屋檐上有只野貓跑過。
申屠雄這才松了一口氣,松開降魔杵,繼續沐浴。
張九陽早已收回視線,申屠雄不愧是第五境的大修士,當真敏銳,即便他用天眼去看,都被他隱隱有所察覺。
不過這短暫的觀望,已經讓他得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三個人里,他已經找出了內奸。
靈官天眼,不負所望。
“怎么樣?找到了嗎?”
岳翎忍不住問道。
張九陽的視線落到了她的身上,笑道:“放心,找到——”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眉心天眼都微微一震。
這……這怎么可能?
一股寒意在張九陽體內涌起,直沖天靈蓋,讓他頭皮發麻,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你怎么了?”
岳翎皺眉,上前問道。
張九陽卻微不可察地后仰了一下,努力控制住自己那有些僵硬的表情。
只見岳翎身上,先是一圈璀璨的金光,那是功德祥瑞之氣,是她這些年南征北戰,降妖除魔所積的功德。
起初張九陽對她只是一掃而過,并沒有細看。
然而此刻近身觀望,他卻悚然發現,在那層璀璨的功德金光下,竟然是……
如深淵般深沉陰暗的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