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這就來。”
面對聶老爺子的使喚,張九陽并未解釋什么,而是脫下上衣,露出同樣精悍而流暢的肌肉,干脆利落地朝著風箱走去。
見到這一幕,聶龍泉眼中露出一絲驚訝。
這小子,根骨倒是奇佳,看起來可比剛才那幾個要強多了。
張九陽將手按在風箱的木柄上,準備拉動,但稍微一發力,卻露出訝然之色。
好重!
那種感覺,就好像在強行拖拽著一輛沉重的火車,齒輪和軌道產生劇烈的摩擦,動一下都有千鈞之重。
張九陽總算明白了,為什么剛才那些身強力壯的小伙子會累到虛脫。
“小子,我這風箱可是件寶貝,扇出的火焰足以燒化天外隕鐵,就是沉了點,你行不行呀?”
張九陽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而是深吸一口氣,氣血如江河般沖騰,手臂上蚯蚓般的肌肉盤根交錯。
沉重的風箱被他一力拉動,上面的秘文開始流轉青光,似乎是某種玄妙的咒訣,緊接著,呼嘯的狂風被灌入了一旁的火爐中。
剎那間,爐火沸騰,熱浪洶涌。
聶龍泉眼中露出一抹異色,好一個天生神力的小子,此人根基之雄厚真是驚人,簡直不比那丫頭差了。
更讓他意外的是,張九陽拉動風箱的速度越來越快,爐火中的火焰頓時熊熊燃燒,將原本黑色的爐子燒得赤紅滾燙。
“每拉九下,停一刻時,不然我這煉劍爐會炸開的。”
聶龍泉對這個年輕人非常滿意,連聲音都溫和了許多。
“好。”
張九陽沒有廢話,只是繼續拉著風箱,嚴格按照聶龍泉的說法。
聶龍泉也低下頭繼續捶打著那塊精鋼。
一時間,雪爐中變得平靜,只有風箱拉動的呼嘯聲,烈火燃燒時的噼啪聲,以及捶打精鋼時的撞擊聲,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不知過了多久,就連張九陽都感到手臂隱隱酸痛,滿身大汗時,聶龍泉終于放下了手中的鐵錘,甩了甩手臂。
“小子,打開爐門,小心點,別被燙到了。”
他遞過來一塊黑布,示意張九陽用布墊著手。
張九陽卻是微微一笑,直接伸手按向那口滾燙通紅的火爐。
“快停下——”
聶龍泉的話戛然而止,因為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按在爐門的把手處,竟沒有一絲被燙傷的痕跡,那個年輕人的表情更是云淡風輕。
爐門打開,里面的火焰洶涌而出,卻仿佛有靈性一般,自動避開了張九陽的身體。
“火不錯,夠熱。”
張九陽竟主動伸出手,探進爐火中感受了一下溫度,嘖嘖稱奇。
聶龍泉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這對刀劍,不知道聶大師準備如何鍛造?”
張九陽望著火爐中的那一刀一劍,目光微閃。
似是覺察到了他的目光,其中那柄赤紅如玉的寶劍竟發出了錚鳴之聲,似有雀躍之意,比以往更加清亮幾分。
斬鬼劍!
而另一把刀自然就是岳翎的龍雀刀,這柄曾斷于畫皮主之手的寶刀,此刻似乎已經浴火重生,重新鑄造。
張九陽終于明白了,怪不得兩日前岳翎神神秘秘地找他要走了斬鬼劍,原來是因為聶龍泉回來了,她請對方特意重鑄了這一刀一劍。
“看來你就是此劍的主人,張九陽。”
聶龍泉聽著劍鳴,瞬間便明白了過來,他朗聲一笑,道:“此劍本名太岳,和龍雀刀、霸王槍一樣,都是我聶家先祖為軍神鍛造的傳世神兵。”
張九陽一怔,沒想到太岳劍最初竟然就是聶家先祖鍛造的。
“岳丫頭的龍雀刀是我改造的,加了火篆秘文以及鳳血紫金,威力提升了不知多少倍,真不知道是何等兇險的戰斗,才會讓它斷掉。”
龍雀刀算是他的得意之作,對煉器師來說,自己的作品自己最清楚,能讓龍雀刀都斷掉,說明當時情況已經危險到了極點。
“小子,你呢,這把斬鬼劍,是誰幫你改造的?”
張九陽頓時就冒出了冷汗。
人家祖上的作品,被自己私自加工,最主要的是他還沒有半點煉器能力,純粹是靠著鐘馗天師的法咒。
“額,是我自己煉的。”
雖然有些尷尬,但張九陽還是硬著頭皮承認了。
聶龍泉似乎并不感到意外,而是笑著道:“難怪這把劍的處理如此粗糙,簡直像是小兒涂鴉,我帶過的學徒都比你的手藝好很多。”
張九陽咳嗽一聲,低下了頭。
“不過……”
聶龍泉語鋒一轉,道:“此劍淬煉之火,篆刻之咒,倒是非同凡響,為其打下了一副絕佳的劍胚,只需稍加打磨,便可綻放出曠世鋒芒!”
“小子,你很有天分呀。”
張九陽有些羞愧,自家事自家知,他有個屁的天分,純粹是鐘馗大神的傳承厲害。
聶龍泉將那一刀一劍取出,然后將自己千錘百煉的軟鋼覆蓋在上面,拎起鐵錘繼續敲打,讓軟鋼一點點滲入刀劍之中。
“小子,伱和岳丫頭有福了,我本來在東海水底尋到了一塊上乘隕鐵,想要打造出一把龍頭鐵拐送給玉霜,但玉霜卻拒絕了,要求我為你們倆重鑄刀劍。”
“隕鐵的數量太少,所以我先將其煉成鐵水,融入百鍛精鋼之中,然后再通過數萬次的敲打,將其鍛進刀劍中,在這段過程中,還要不時將刀劍放入火爐中以靈火淬煉,絕不能讓溫度降下來……”
聶龍泉一邊捶打,一邊給張九陽講解,他說得很細心,仿佛在有意教張九陽煉器之法。
在數萬次的撞擊后,龍雀刀和斬鬼劍又被放入了火爐中,張九陽再次拉動風箱。
如此反復,直至深夜。
張九陽悄悄睜開天眼,看到了火爐中那愈發濃郁的劍氣,劍身上的七星圖案變得更加璀璨,通體赤紅如玉,瑕疵越來越少。
“等全部鍛打完畢后,再過七七四十九日,便可開爐,到那時,老夫相信這把劍一定會讓你大吃一驚的。”
聶龍泉的臉上露出一絲自信,那是身為鑄劍宗師的驕傲。
其實就連他,現在都對這柄劍十分好奇,在燒盡雜質,浴火重鑄之后,它到底能達到什么程度?
也許這世上,又要多出一柄威震天下的神劍了。
“多謝聶大師!”
張九陽作揖行禮。
“先別謝那么早,從明天開始,每天下午未時到酉時,記得來這里扇火,畢竟我這把老骨頭,有點吃不消了。”
“好。”
張九陽爽快答應了下來,畢竟是他自己的劍,當然要上心一些,而且這并不完全是一個苦活,聶大師很坦蕩,鍛造時任憑觀看,毫不藏私。
這份心胸令人敬佩。
剛剛他看著對方的錘法,隱隱有所感悟,只是還不夠明晰,或許看多了就能悟出其中玄妙。
望著遠去的張九陽,聶龍泉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這小子人不錯,身子骨也結實,似乎還修行著某種厲害的火行神通,難怪岳丫頭那般驚艷的人物,也會對他青睞有加。
不過這小子剛剛一直在看他的錘法,還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難道自己這家傳絕學大衍三十六錘被他看出了門道?
怎么可能!
大衍三十六錘暗含天罡之數,妙不可言,是聶家的獨門絕學,豈是看看就能學會的?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這小子要能偷學會,他這輩子都不打鐵了!!!
光陰飛逝。
張九陽難得過上了非常平靜的生活。
他格外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平靜時光,上午在岳翎的監督下修煉岳家心法,打坐提升功力,下午則是去聶龍泉那里扇火鑄劍,觀察對方的錘法,學習一些煉器的技巧。
晚上時,岳翎帶著阿梨操練猖兵,教他們戰陣配合,那治軍練兵的手段,當真如雷霆霹靂,風林火山,短短數日,猖兵的軍容之盛,便提高了數倍,讓張九陽大開眼界。
龍女在洞陽湖努力突破,三個小家伙亦是每天勤修苦練,岳翎在教導他們的同時,也沒有放松自己的修煉,自律與刻苦程度讓張九陽為之汗顏。
因此他也抓緊每一寸光陰,晚上修煉玉鼎玄功,一直到實在熬不住方才入睡。
平靜、充實、快樂。
仿佛外界的一切紛擾都漸漸遠去,什么陰謀算計,波云詭譎,通通都與他無關。
心境清明,反哺修行,他每天都能感受到自己的進步,離第四境似乎越來越近了。
遠離紅塵喧擾,唯修道而已。
直到一陣鞭炮聲讓他驚醒。
天空中有雪花紛揚而下,阿梨和敖芽穿著小紅襖在雪地上滾來滾去,手里拿著一大把用紅紙封好的壓歲錢。
“九哥,過年啦”
阿梨帶著敖芽給他跪下磕頭,她淺淺一磕,敖芽卻是實誠,腦門重重一砸,將地磚都給砸斷了。
張九陽忍俊不禁,搖頭笑笑,而后從懷中取出些銀兩給她們,當然,也沒有忘記小慶忌。
三個小家伙今天難得沒有苦修,岳翎給他們放了一天假。
收到壓歲錢后,他們結伴而行,歡呼著去找下一個‘金主’了,沒過多久,沈家的地面上就多了許多塊被撞碎的青磚。
那架勢,給少了都拿不出手。
望著他們歡呼的身影,張九陽眼中露出一絲感慨。
已經一年了嗎?
過年了,望著沈府四處懸掛的紅燈籠,聽著外面的鞭炮聲,他突然有種莫名的孤獨感。
他終究是個離人,一個離開了家鄉的人。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身在異世,此生都將無法歸鄉,方才理解這句詩的重量。
不知道前世的那些朋友,還有幾個會想起我?
手機的微信,會收到幾個真摯的新年祝福?
就在他的思緒有些低落時,一只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張九陽一轉身,看到了一盤熱氣騰騰的餃子,就是模樣不怎么好看,都是些歪瓜裂棗,有些皮還破了。
岳翎穿著一襲紅袍,捧著那碗熱氣騰騰的餃子,英氣的眼眸略有些不自然。
“第一次包餃子,手藝不好,你將就著吃吧。”
“放心,毒不死你。”
見張九陽沒有接過去,只是靜靜望著自己,岳翎有些奇怪,道:“你看什么,難道我臉上有東西?”
“趕緊吃,不好吃的話……就忍一忍。”
張九陽突然灑然一笑,接過碗筷,親自夾了一個餃子放入嘴中,輕輕一咬,肉餡的香味便在味蕾上蔓延開來。
雖然賣相不好,但味道竟然還不錯!
“對了,我問過了,黃泉宴一直沒有召開,是因為那位第十天干,他們說每當有新的天干加入,都會推遲許久——”
岳翎卻突然搖了搖頭,道:“我來不是想聽這個的。”
張九陽一怔,望著她那張不施粉黛卻俊美無雙的俏臉,月光下,肌膚宛如白璧一般,星眸璀璨,譬如辰星。
他心中微微一跳。
“那你想聽什么?”
“餃子好吃嗎?”
“好吃。”
岳翎淡淡一笑,道:“我想聽的就是這個。”
她不顧地上的落雪,并攏長裙,大大方方地和張九陽坐在一起,看著他吃著餃子,眼中露出笑意。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但張九陽心中卻出奇的平靜,那種與世隔絕的疏離感一瞬間就消失了。
好像在她掌心處緩緩融化的雪花。
“九哥,九哥!”
“敖芽和慶忌又打架啦”
遠處阿梨跑來告狀,隔著老遠便喊了起來,清脆的聲音仿佛蓋過了那紛揚的雪花。
他和岳翎對視一眼,皆無奈一笑。
“你這個二姐是怎么當——”
張九陽正要教育一番,神色卻突然一愣,而后那柔和的笑意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凝重之色。
腦海中黃泉令大放光芒。
在這個溫馨的院子中,他的身影漸漸消失不見。
推遲的黃泉宴,終于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