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官廟。
廟祝正在打掃著道觀,他做的非常仔細,連一枚落葉都不放過,神情專注,嘴角有著一絲笑意。
本來他是沈府的修士,被老夫人選來當廟祝時還有些不太情愿,但不知為何,在靈官廟待久了后,他的心就越發平靜。
特別是在看到香霧中威嚴肅穆、正氣凜然的靈官神像時,他會從心底生出一種崇敬。
而冥冥之中也仿佛真有靈官爺庇佑,他的修為精進了許多,到現在已經進入了第二境。
要知道,他資質一般,修行十一年都是第一境,然而來到靈官廟中不過數月就破境了。
灑掃之后,他盤膝坐在廟門處的柳樹下,做出張道長傳授的靈官訣手印,心境頓時變得更加平和,沒有絲毫雜念,開始修煉。
道觀之中,時間似乎都失去了意義。
晨鐘暮鼓,又是黃昏。
一道身影突然闖進了廟中,蓬頭垢面,手腕上還有著一道道血痕,似乎被繩子給綁過。
“張道長!”
“我找張道長!”
男人大聲喊著,抓住廟祝的手不肯松開。
廟祝立刻感受到了一股陰邪之氣,這中年男人并非邪祟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身邊有邪祟,所以身上才會沾染了邪氣。
而且觀其面相,也是一副萎靡不堪的樣子。
廟祝認出了,他好像是前幾天來找張道長看事的某個人。
“這位居士,今日靈官廟不開,張道長正在閉關,暫時不替人看事,你明日再來吧。”
“閉關?在哪里?”
“在主殿。”
男人立刻向主殿跑去。
他本來打算一大早就來靈官廟,卻不想被妻子給綁了起來,好在白天妻子常常會陷入沉睡,再加上她綁的時候力氣小,最終被他強行給掙開了。
主殿的大門緊閉,還未來到門口,男人便感受到了滾滾熱浪,仿佛里面是一片火海。
他伸手想敲門,但手掌碰在木門上,卻發出一聲慘叫。
只聽滋啦一聲,他的掌心冒出青煙,出現了明顯的燙傷,疼痛不已。
哪里是木門,簡直就像是燒紅了的鐵門。
“居士,張道長確實正在閉關,但他神通廣大,法力高強,相信很快就會出關的,你明日再來吧。”
廟祝上前勸道。
“來不及了,快生了,馬上就要生了……”
望著眼神渙散,露出絕望之色的男人,廟祝心有不忍,道:“居士不妨將前因后果給我說說,等張道長一出關,我一定轉達給他。”
男人眸光一動。
張道長是高人,那這個廟祝應該也有些本領,或許他也能幫助自己?
猶豫片刻,他終于開口,將自己的遭遇緩緩講出。
廟祝剛開始還比較輕松,但隨著男人的講述,神色變得越發凝重,到最后甚至連手都在微微顫抖。
“我叫祁紹宗,揚州人氏,多次科考不中,但因為祖上余蔭,家底還算殷厚,娶了一房妻子,婚后十分恩愛,只有一件事讓我們遲遲難以忘懷。”
“家妻患有石女之癥,無法懷上子嗣,為此我們遍訪名醫,卻都無濟于事,直到遇見一個游方和尚,他指點我們去一個廢棄的寺廟中請來佛母娘娘。”
“那是一尊頭上蓋著紅布的神像,游方和尚特意叮囑過,讓我們千萬不要掀開紅布,否則會有大禍。”
“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但妻子執意要將神像請回家中,按照和尚的吩咐,三拜九叩,誦經禱告,那一晚……”
男人的嘴巴微顫,似乎又想到了那‘可怕’的一晚。
那天晚上,賢惠淑良,出身大家閨秀的妻子,突然一改往日的矜持和溫婉,濃妝艷抹,衣裳單薄,半開半解,極盡嫵媚。
神情之風流,簡直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當晚兩人共度春宵,讓他嘗盡了人間極樂,見識到了種種花樣,早上時他感覺自己幾乎都快油盡燈枯了。
但詭異的是妻子后來對那一晚的快樂并無絲毫印象。
他當時就有些害怕,想把那尊佛母雕像請回去,卻遭到了妻子的激烈反對,因為她很快就有喜了。
妻子有喜,他也十分高興,佛母雕像也就暫時擺在了家中,妻子照常日日參拜。
但事情很快就變得越發詭異。
妻子肚子大起來的速度非同一般,旁人都要十月懷胎,但妻子才一個月時間,就比得上旁人七八個月大了。
而且那肚子里的孩子特別不安分,十日之后,胎兒甚至會將臉貼在肚皮上,撐出一個恐怖的輪廓,似乎是想強行鉆出來。
妻子總是疼的死去活來。
但也從那之后,每天妻子床前都會多出一碗湯藥,里面有著一塊紫河車,喝下藥后胎兒就會變得老實。
但付出的代價就是,妻子和他要把自己的血喂給佛母雕像。
和已經變得盲目的妻子不同,男人心中越發警惕起來,他開始悄悄去找一些法師,希望能幫自己趕走佛母。
但沒想到的是,那佛母十分厲害,他找的那些法師,死的死,瘋的瘋下場都十分凄慘。
“嘶!凌云觀的王道長,還有大智寺的方正主持,都是死在那佛母雕像的手上?”
聽著男人說出那些法師的名字,廟祝頓時汗毛聳立。
其他人也就算了,這兩位可是在揚州頗有名氣,都有第三境的修為,并且有著豐富的降魔經驗,多年以來常常給人看事。
難怪兩人前段時間突然暴斃,原來其中還有著如此隱情。
“道長救我!”
“妻子說,她這兩天就要生了,我感覺一旦孩子出世,那一切就都無法挽回了!”
雖然是自己的骨血,但男人卻對那個孩子有著深深的恐懼。
特別是當胎兒在肚子下撐出一張陰沉的鬼臉,似是在靜靜凝視著他時,他都會渾身顫栗。
而且就算孩子沒有問題,那佛母也是不折不扣的邪祟,吸走了他的血肉精氣,讓他精神萎靡,再也無心讀書。
今年的科考也因此而放棄。
“這……”
廟祝心里也很慌,第三境的修士都暴斃而亡,他這個剛入第二境的小修士,哪里有資格去管這種事?
他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有神通廣大,深不可測的張道長了。
那天張道長除猴妖元神的場景讓他十分震撼,這段時間以來,他還沒有看到過有什么邪祟能為難住張道長。
如果張道長能出手必然不成問題。
只是……
他望著那好似熔爐一般密封的靈官主殿,眉頭緊皺。
對修行之人來說,閉關是絕不容打擾的,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張道長讓他看護,是對他的信任。
只是見死不救,似乎又違背靈官爺的教導。
廟祝一時陷入兩難之中,就在這時,他精神一振,似是聽到了什么聲音。
“太好了,你有救了!”
廟祝高興道:“張道長已經知道了你的事,他讓我告訴你,現在立刻回去,將你的妻子一起帶到廟中暫住。”
男人也精神一振,但隨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道:“我自己一人離開還好說,若是帶著妻子,恐怕那佛母雕像不會愿意……”
那雕像對妻子十分看重,他之前其實嘗試過帶妻子逃離,但他自己走還好,一旦妻子踏出房門,就會有種無形的力量將她再給拖回去。
就在這時,從主殿的門縫中飛出了兩張靈符。
一張是五雷符,一張是薩真人火符。
男人喜出望外,磕頭感激:“多謝張道長,多謝張道長!”
他可是見識過雷符的威力,有這兩張符在,應該護著他們夫妻二人逃出那個魔窟!
男人當即下山,朝著家中跑去。
不過在經過山腳下的鎮子時,他看到了一個奇怪的老頭。
那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好似乞丐一般,似是有些瘋癲,逢人便問著什么,不斷被人嫌棄。
有人將其踹倒,瘋老頭也毫不生氣,倒在泥濘之中,渾身沾染淤泥,反而還會笑著打滾,似乎還挺享受。
周圍的人都在笑他。
男人想起自己這段時間的遭遇,現在的他又何嘗不是被親朋好友所嫌棄厭惡呢?
將心比心,他嘆了一口氣,將瘋老頭扶了起來。
“老人家,你——”
話還沒說完,瘋老頭就抓著他的手,目光死死盯著他:“你見過我的皮嗎?”
“我的皮在哪?”
“誰偷了我的皮?”
男人皺眉,搖頭道:“我沒見過什么皮,老人家,伱身上太臟了,我給你買一件新衣服吧。”
“臟?”
“你才臟,你最臟了……”
“不過沒關系,我來幫你洗一洗。”
瘋老頭嘿嘿一笑,然后竟然朝他吐了一大口痰,粘在男人的衣服上,黃濁又粘稠。
男人十分惡心,連忙松開扶著老人的手,憤憤離去。
瘋老頭卻是不以為然,繼續看向路過的人,問著那些問題。
“我的皮呢?”
“你們誰偷了我的皮?”
靈官廟,主殿。
一根金色的繩索正在烈火中成形,靈官寶誥幾乎刻遍了繩索周身,為其注入了某種神秘的力量。
蛟龍煞氣已經微小到難以察覺,取而代之的是神圣浩然之氣。
烈火之中,繩索如金龍一般飛舞盤旋,竟發出陣陣龍吟之聲,繩索表面并不光滑,而是有著龍鱗一般的痕跡,點綴著道家篆文。
唯有龍首處,依舊還殘留著幾分煞氣。
張九陽心中一動。
快了,馬上這縛龍索就要煉制成功了。
到時候,便拿那個所謂的佛母試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