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符樓。
月黑風高,血氣沖天。
當滿臉陰郁的孫天馳從遠處趕回時,看到了令他目眥欲裂的一幕。
月光下,萬符樓徹底淪為了廢墟,再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更可怕的是,地上密密麻麻全是萬符樓弟子的尸體。
“怎么可能……”
他有些顫抖地走過去霸道睥睨的氣勢不見了,突然有些驚慌和無助。
那些本該幸存的萬符樓精銳弟子,竟然全都死了!
他們倒在血泊之中,身上有著十分恐怖的燒傷,最詭異的是,大多數人的致命傷竟然是來自對方。
好似精神陷入了某種癲狂,開始互相殘殺,還有些人是自盡,拔劍自刎或是一掌拍碎了自己的腦袋。
仿佛這樣就能逃避某種痛苦和折磨。
“連興、承誨、高蘇……”
他搖晃著其中幾具尸體,都是他的親傳弟子或是門中資歷極深的長老,有著很深的感情。
除了兒子之外,他最看重的就是他們了。
這些人本來被他寄予了厚望,是萬符樓將來中興的底蘊和希望,可現在全都沒有了氣息,尸體都僵硬了。
“三魂攝來歸本體,七魄追聚復神庭。咒詛冤家毋得拒,上神敕命不容情!”
孫天馳拿出一張招魂符,隨著他掐訣念咒,符紙化為一道道朦朧的青光,向著四周不斷蔓延。
方圓數百丈內,如有離魂游蕩,就會被他招來問話。
可惜的是,任憑他如何念咒,都沒有搜到一個魂魄甚至連殘魂都沒有。
對方似乎非常有經驗,讓他萬符樓上下,滿門皆魂飛魄散!
良久,孫天馳身子一顫,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散去符咒,眼中露出痛苦和自責之色。
如果他沒有去追那只玄龜,沒有貪圖天碑上的經文,那他們就不會死,萬符樓也必然不會被滅門!
是誰,到底是誰?
孫天馳此刻心中悲憤不已,怒火中燒,弟子們這種癲狂的死法讓他想起了一個人。
只是殘余的理智,讓他還無法確定。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一具有些詭異的尸體,那是他多年的好友,門中大長老的尸體。
大長老趴在地上,他一掌拍碎了自己的腦袋,但另一只手卻縮在袖中。
孫天馳連忙扒開他的袖子,看到其手心向上,掐子、亥、戌、酉、申、午,玉紋沖午紋,伸出食指、小指和中指。
孫天馳瞬間便意識到了不對,這本是道門中的三山訣,是施法中常用的手印,但大長老卻用錯了。
應該伸出的是食指、小指和大指,而非中指。
這是連普通弟子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大長老修道幾十年,道行高深,怎么會連最基礎的三山訣都出錯呢?
大長老這是在有意提醒著他什么!
孫天馳立刻開始搜尋大長老的尸體,最后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在大長老碎裂的顱骨處找到了一張紫符。
孫天馳心中一顫,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張滿是腦漿的紫符,眼中老淚縱橫。
大長老是以拍碎頭顱為掩護,趁機將這張留聲符給藏進了首級中,同時另一只手故意做出錯誤的三山訣,就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這是在用生命為他留下真兇線索!
孫天馳自然知道留聲符該怎么用,他掐訣念咒,很快這張紫符就蕩漾起瑩光,從中響起了一道聲音。
“雙面佛,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快住手,我家掌教不會放過你的!”
“不好,他是想殺我們滅口,大家一起和他拼了!!”
符中響起的聲音讓孫天馳心中一震,竟然真的是他?
為什么?
為什么他要滅我萬符樓滿門?
緊接著,留聲符中響起了雙面佛的聲音。
“此次你萬符樓傷亡慘重黑天計劃又受挫,孫天馳一定會對老衲生出怨恨之心,既如此,何不趁你們受傷,斬盡殺絕?”
“從此之后,這世上再無萬符樓。”
無數慘叫聲響起,聽得孫天馳雙目通紅,攥緊雙拳,嘴唇都被咬破,流出了殷紅的鮮血。
他終于明白了一切。
此次萬符樓受損太多,黑天計劃又受挫,雙面佛是怕他生出怨恨報復之心,故而搶先一步斬草除根!
是了,以雙面佛的陰險詭譎,這種事情他確實能做得出來!
想通這一點,孫天馳只覺心都在滴血,滔滔怒火直沖天靈,讓他白發狂舞,狀若瘋魔。
望著萬符樓中的一片殘骸,他仿佛又想起了師父臨終前的遺憾。
師父一直都希望能復興萬符樓,可惜直到仙逝,都沒能達成這個夙愿,他知道師父走得并不安心。
接任掌教以來,他大刀闊斧地改革,不惜以霸道的手段強行打破許多祖訓門規,結交朝廷權貴,就是為了能壯大萬符樓。
可現在,他親手毀了萬符樓。
孫天馳發出一道撕心裂肺的吼聲,他跪在自己奮斗了大半生的宗門中,眼中流下血淚,殺氣直沖云霄。
邪祟……都該死!!
與虎謀皮,終被虎傷。
就在他已被殺氣和仇恨侵蝕了心智時,背后突然響起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孫掌教,你這是怎么了?”
真正的雙面佛,來了。
“賣笑話!”
“天下最好笑的笑話!”
“笑死人不償命!”
張九陽走在河堤邊,不斷敲響著手中的銅鑼,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可河中卻沒有半點動靜。
難道是自己找錯了方向?
張九陽搖搖頭,天碑上的文字固然珍貴,有起死回生之神通,僅是這一點就足以引起無數大能瘋搶,更何況似乎還蘊藏著成仙之秘。
不過即便這次得不到,以后依然還有機會。
其實他真正想打探的,是神居山的那座大墓。
天碑雖好,距離他卻太過遙遠,現在他連第四境都沒突破,手上的《大小鼎爐圖》就已經夠他修煉一段時間的了。
成仙,太過遙遠,反倒是神居山的那座大墓,讓他覺得十分不簡單。
搬天也好,天碑也罷,可都是出自那座大墓。
又吆喝了許多聲,就在張九陽準備放棄的時候,他突然靈機一動。
搬天死而復生,必然是受了驚嚇,此刻應該是躲在水底某處不敢出來,即便聽到他賣笑話,縱然心動,一時半會兒也不敢露頭。
可如果他先賣一個笑話,挑起對方的興趣呢?
一念及此,張九陽微微一笑,他坐在岸邊,將法力運于喉舌,聲音洪亮如鐘且極具穿透力。
“講笑話啦!”
“從前有個農夫,心地善良,就是眼神不太好,有天夜里他去上茅廁,看到路邊有一條被凍僵的小蛇,便連忙將蛇放進了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體溫幫它暖身子,可他不知道的是,好心未必有好報。”
講到此,張九陽看到水面上泛起了一圈圈漣漪,四周卻并無夜風。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心中一定。
魚兒已經上鉤了。
它果然就在這附近,早已被自己賣笑話的吆喝聲給吸引來,只是出于某種顧慮不敢現身罷了。
“第二日,農夫面色鐵青地走到昨晚撿到凍僵小蛇的地方,立了一個牌子,上面寫著六個大字。”
“此地禁止拉屎!”
河水平靜,剛剛的那一絲波濤也消失不見了。
似乎張九陽只是在對牛彈琴。
但他卻毫不意外,只是靜靜坐在那里,似是在等待著什么。
嗯,讓子彈飛一會兒。
時間緩緩流逝,大約過去了幾十息,平靜的江水終于發生了變化,一道道波濤生起,而且越發激烈,一浪蓋過一浪。
嘩啦!
波濤如怒,水底深處隱約傳來一陣陣壓抑的笑聲。
可惜根本壓不住,那笑聲越來越響,到最后整片江河都在回蕩,水花四濺,掀起一陣陣驚濤駭浪。
一只巨大的龜殼浮出水面。
張九陽瞳孔一凝,天碑已經消失不見,而龜殼上又開始長滿了青苔,似乎這短短時間內,搬天就經歷了無數歲月的烙印。
要知道它剛剛死而復生時,就好像一只初生的小龜,龜殼上干干凈凈的。
天碑到底是什么,為何會有如此奇異的力量?
搬天大笑不已,在水中幾乎是前仰后翻,攪得整條江都翻天覆地,不知過了多久,它的笑聲才漸漸小去。
“好笑,你的笑話真好笑!”
它盯著張九陽,道:“還有嗎?我還想聽!”
此刻它對這個白衣道人生起了極大的興趣,活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賣笑話的。
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吸引到它了。
因此即便暴露出了天碑的秘密,自知會引來許多人覬覦,它還是遲遲不愿離去,在水中觀望。
當然,它并沒有失去警惕心,如果對方敢提到天碑,它立刻扭頭就走。
張九陽卻是淡淡一笑,不怕你警惕,就怕伱不玩。
“當然有,這個只是開胃小菜,其他的笑話都比這個好笑。”
聽到這話,搬天再次靠近了一些,它兩眼放光,急不可耐道:“快說,快說!”
“不急,咱們得先說好規矩,畢竟我是賣笑話,不是送笑話。”
搬天怒了,掀起巨浪,吼聲如雷:“難道你不怕我踩碎你的腦袋嗎?”
“當然怕,不過你踩死了我,那些更加好笑的笑話,你可就永遠都聽不見了。”
搬天一滯,它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不怕死的人。
剛剛那個笑話可真有趣,這世上難道還能有更好笑的嗎?
好想……聽一聽呀。
心里都在發癢。
良久,它小心翼翼地說道。
“你的規矩是什么?姑且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