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重七兩二錢以上之人?
張九陽立刻便想起了前世在爺爺那里看到過的《袁天罡稱骨算命訣》,凡人骨重,最高不過七兩二錢,已是帝王之命。
批語詩更是極盡吹捧。
此格世界罕有生,十代積善產此人。
天上紫微來照命,統治萬民樂太平。
走陰人一脈的魁首二爺在死前也曾向張九陽吐露出這個秘密,他說走陰人一脈的職責,是為了扼殺那些骨重七兩二錢以上的異人。
那些異人仿佛天生就有宿慧,哪怕是孩童時期,就已經展現出超凡脫俗的氣質,魂魄有金光。
但在成年后會漸漸淡去。
他們負責將這些異人扼殺在成年前。
張九陽曾經把這個走陰人一脈的秘密給漸漸淡忘了,如今聽到杜神算的話,頓時又想了起來。
原來地府把這么多精通神算之道的人聚集在一起,甚至不惜讓冥土來承受大部分天機懲罰,就是為了算出這部分異人的行蹤。
所謂的陰兵過境,也是為了押解那些異人的魂魄入地府,難怪他們每次的行動都是一副目標明確的樣子,對陽間的妖魔視而不見。
之所以要殺掉能看到他們的人,恐怕也是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不泄露行蹤。
“張真人,老朽知道的東西就只有這么多了,如今我得到了提拔,在地府功曹司任職,負責整理卷宗、呈報公文、傳達詔令等事情。”
“真人若是有吩咐,可在子夜時分,焚燒寫有老朽生辰八字的黃紙,老朽必會前來,但有差遣,必肝腦涂地,竭心盡力!”
投桃報李。
杜神算是知恩圖報的寬厚之人,這番話無疑已經表明了心志,他雖身在地府功曹司任職,卻心向張九陽。
在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后,杜神算再次對著張九陽深深一拜,身影緩緩消失。
張九陽斬碎夢境,緩緩睜開雙眼。
有趣,府君明知道杜神算是王靈官的人,卻提拔他到功曹司任職,那可是個很容易接觸到秘密的位置,非親信不能擔任。
府君難道是在示好?
他思忖片刻,隨即搖頭笑笑,繼續閉目修行。
不管府君是怎么想的,目前都是最好的結果了。
而無論對方有著什么樣的目的,合作也好,試探也罷,實力都是一切的基礎。
如果不是王靈官大展神威,震懾了地府,府君又怎會提拔杜神算?
恐怕對于江叔,地府也會做出優待。
這都是實力所帶來的,你拳頭大,別人才會尊敬你,所以不管對方有什么樣的目的,他最重要的事情永遠都是修行。
銀光越發璀璨,穿透了血肉和肌膚,讓他的肉身有些發癢,疼痛感大大下降。
這是不滅金身的第二層即將修成的表現。
張九陽心中一喜,不愧是靈官爺特意留下的神力,后勁綿長,精純浩大,竟然真能助他修成金身!
如果他沒有合理運用這道神力,對方在修補好傷勢后就會自動散去,但現在卻將其發揮出了最大的效果。
山洞中,隱隱閃爍著銀光。
那光芒似是有種奇異的力量,將石壁也染成了銀色,遠遠望去,仿佛是一座天然的銀礦。
而‘銀礦’中心,則端坐著一位銀身羅漢,連眉毛和頭發都是銀色,晶瑩剔透,超凡脫俗。
羅漢山,山腰。
一個唇紅齒白的小和尚正在吃力地揮舞著手中的斧頭,向著身邊的松樹砍去。
每砍一下他還要念一句阿彌陀佛,當松樹被砍倒后,他還要雙手合十,虔誠誦經,似是在為這棵松樹超度。
頭頂烈日,小和尚汗如雨下,卻依舊堅持不懈。
“三寶師弟,你只選快要枯死的老樹,還要誦經超度,咱們這樣什么時候才能為師父攢夠做棺槨的木材?”
小和尚身邊有個年長些的和尚,看起來十七八歲,眼中有些不耐煩。
小和尚搖搖頭,道:“師兄,如果師父還活著,肯定也不愿我們伐新生之木來葬舊人之軀,曾經師父就說過,如果有一天他死在了妖魔手中,讓我們不必悲傷,也不要大辦葬禮,來羅漢山選一些將朽之木為棺即可。”
年長的和尚聞言嘆了一聲,道:“師父倒是灑脫,可他老人家不知道,他剛剛圓寂,大智寺就四分五裂,咱們這一脈被逼得紛紛還俗,如今只剩下你我了。”
小和尚聞言平靜地望著他,道:“師兄,你是不是也準備還俗了?”
年長和尚避開他的目光,嘆道:“本來是想等師父下葬再說的,但家母來信,說她病重,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佛法,怕是與我無緣了。”
小和尚不僅沒有生氣,反而出聲寬慰道:“師兄,只要心中有佛,即便不再晨鐘暮鼓,早晚誦經,修的依舊是佛法。”
年長和尚搖頭道:“三寶,你是修行佛法的奇才,師父曾說你甚至有望進入白云寺,但我不行,我做不到……”
小和尚沒有強求,只是上前一步,從頸間取出一根玉佛吊墜,送給師兄。
“師兄,為人子者,需先盡孝,才能侍佛,這塊玉佩你拿去當了吧,給伯母請個好郎中。”
“這,這可是師父送伱的寶物,而且這可是佛,怎么能拿去當了,染上銅臭?”
年長和尚雖然準備還俗了,但多年修行,還是讓他對佛祖充滿了敬意,不敢有絲毫褻瀆。
小和尚聞言卻是淡淡一笑,道:“師兄,若把這玉佛燒了,可會有舍利子?”
“當然不會。”
“既然沒有舍利子,那它又怎么會是佛呢?”
年長和尚如被當頭棒喝,愣在那里。
“所以師兄盡管當了就是,不必有所負擔,玉佛再重,也重不過人命。”
年長和尚沒有說話,他緊緊握著那只玉佛,久久失神,最終朝著小和尚深深一拜。
“三寶師弟,以前師父總是夸你,稱你有一顆天生的佛心,我們還不服,甚至心生嫉妒,現在我終于明白師父為什么這么看重你了。”
“三寶師弟,多保重!”
“師兄保重!”
小和尚送走了自己最后一位師兄,直到看不見對方的身影了,才終于收回目光,眼中露出一絲悵然。
短短幾天,師父去世,師兄們紛紛還俗,從小長大的寺廟也無他立身之地,充滿了爾虞我詐。
盡管比同齡人要早熟,但這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終究還是會有些失落。
小和尚望向羅漢山的山頂,雙手合十,輕輕一嘆。
“師父,我該怎么做?”
“如果真有羅漢,能否給弟子一些指點?”
相傳羅漢山乃是佛門一尊羅漢的道場,山清水秀,古松云集,山頂有著羅漢廟,只是已經香火沒落,無人問津了。
小和尚虔誠禱告而后睜開雙眼,準備繼續砍樹。
但剛剛撿起斧子,他卻隱約看到遠處閃過一道銀色的光輝。
難道是有人丟了銀子?
小和尚趕緊向著那個地方走去,倒不是貪心,而是想著失主肯定會很著急,要趕緊還給失主。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越是靠近那處地方,銀光就越盛。
光芒照在雜草和荊棘上,竟然為其渡上了一層銀光,小和尚用手指敲了敲,觸感冰冷堅硬甚至還發出砰砰的響聲。
仿佛敲在金鐵上。
小和尚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絲激動。
難道是羅漢聽到了我的禱告,特意降下了指示?
一念及此,他連忙撥開外面的雜草和荊棘,看到了一處神奇的山洞,洞口的石壁都是銀色的,仿佛白銀一般。
他踏進山洞,那銀光也照在了他的身上,將他的肌膚染成了銀色。
但小和尚很快就發現,他的身子越來越沉,越來越僵硬,到最后,竟然好似變成了一座白銀澆筑的雕塑。
而這時,他也走到了山洞的里面,看到了洞內的場景。
山洞靠著墻壁的內側,盤坐著一位銀發銀眉的男子,他從頭到腳,渾身上下無一不在流轉著銀光,就連衣服宛如銀甲。
好似一尊會發光的雕塑,但小和尚可以確認,對方一定是活人。
因為他的胸口微微起伏,有呼吸之兆。
“羅,羅漢……”
小和尚運起最后一絲力氣,喊了出來,但聲音剛剛響起,就聽見了一聲劍鳴。
那是一支赤色的發簪,頂在他的咽喉上。
雖然此刻他全身都被染上了銀光,好似穿了一層鎧甲但在那赤色發簪下,皮膚竟然生出一股劇痛。
小和尚停在原地,發簪也不再傷他。
似是達成了某種奇妙的平衡。
只是銀光越來越盛,小和尚覺得身上更加沉重,竟有些無法喘息之感,他想退出山洞,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幾乎石化,沒有了任何知覺。
不過危難之際,他也發現了某些特別的東西。
那位流轉著銀光的‘羅漢’,身上有種莫名的禪意,那些銀光,似乎暗藏著某種深奧的佛法,瞬間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和尚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些照耀在他身上的銀光,竟然被他一點點吸收,腳下再次恢復了自由,只是沉迷于佛法中的他并未發現。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輕咦。
不知過了多久,那銀光終于積蓄到了巔峰,而后由外放轉為內斂,將四面八方的銀光全部吸納入五臟六腑,石壁和草木又都恢復了正常。
小和尚頓時有些緊張地望著那個‘羅漢’。
只見對方身上的銀光正在一寸寸消失內斂,露出了白凈的肌膚和面龐,容貌俊逸,氣質瀟灑,不似凡流。
突然,對方睜開了眼睛。
轟隆!
剎那間,強大的氣機升起,整個山洞似乎都有些不堪重負,在劇烈震顫。
那‘羅漢’緩緩抬起眼眸,和小和尚對視一眼。
山洞直接崩塌,落石滾滾如雨。
小和尚臉上露出驚懼之色,不僅沒有逃走,反而下意識地向著那個‘羅漢’跑去,似是想要施救。
這一刻,他完全忘了對方很有可能是神通廣大的羅漢,只是身為佛門弟子的本能。
可他不過是個剛入第一境的小修士,連法術都不會,更別說救人了。
落石砸下,眼看就要將他壓死。
小和尚閉上眼睛,卻聽到了一聲清越的劍鳴。
下一刻,他感覺身子傳來了一股強烈的失重感,當他再次睜開眼睛時,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只見他竟然在天上飛著,山川河流皆在腳下,在云層中穿梭如電。
狂風吹舞著他的僧袍,讓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感到風聲慢慢小了下來,身子也迅速下降,這時他才看到,原來讓他飛起來的,是插在他腰間束帶中的一柄赤色長劍。
他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劍,劍柄呈天青色,劍身赤紅如玉,雕刻著星辰圖案,還有許多神秘而古老的紋絡,好似血脈一般,流轉著璀璨神光。
縱然是仙人佩劍,也不過如此吧。
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這柄劍似乎自己在哪里見過。
噗通一聲!
小和尚被斬邪劍扔在了地上,而后神劍一聲輕吟,化作三尺劍簪,自動飛到了一片如墨長發間。
張九陽白衣金帶,靜靜立在羅漢山頂的茫茫云海間,眸光清澈明亮,宛如劍光。
他轉過身,眉心的赤痕中射出一道無形的金光,掃過小和尚。
“羅漢,你是羅漢嗎?”
小和尚似是十分篤定張九陽是羅漢。
張九陽淡淡一笑,幾縷發絲在額前飄蕩。
“小和尚,你見過頭發這么長的羅漢嗎?”
“可你戴的是假發呀?”
小和尚眼神清澈,聲音響亮。
張九陽:“……”
“剛剛在山洞里,我看到了,你的假發飄起來過。”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
張九陽這才想起,剛剛在修成不滅金身第二層時,氣機太盛,將假發都給震飛了剎那。
這小和尚還真是眼尖。
嗯……是該滅口呢,還是分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