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農家小院中,一道身影站在院子中,赤著上身,露出軟塌塌的白肉,在有些涼意的晨風中微微發抖。
三寶扎著馬步,臉憋得通紅,一根木棍在他身上不斷拍打,留下一道道紅印。
詭異的是,并沒有人握著木棍,那木棍仿佛有了生命般自己飛舞。
砰砰砰砰!
棍棍到肉,排打在三寶的周身要穴,力度恰到好處,正好是三寶所能承受的臨界值。
“忍住,這門不滅金身乃是白云寺一位高僧的傳承,你若是連這點痛苦都無法忍受,便趁早放棄去白云寺修行的想法吧。”
不遠處的槐樹上,張九陽倚坐在樹干上,一手捏印訣,一手提著葫蘆喝酒,看到三寶快堅持不住了,便出聲激勵。
果不其然,聽到這話,三寶顫抖的身體又穩定了下來。
張九陽點點頭,意志力不錯,達到了修行不滅金身的要求。
他曾答應過那位無名老僧,要將這門神通還給白云寺,三寶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萬事開頭難,第一層銅羅漢的修行最為艱苦,需要棍棒排打和沸湯藥浴,三寶畢竟太過年輕,這也是他之前沒有傳授的原因,怕對方忍不住。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自己小瞧了這個小和尚的精神意志,對方的求道之心非常堅定,元神也異于常人的強大。
所以張九陽也不再藏私,將這門神通傳授給了他。
不知過了多久,張九陽收起印訣,那自動飛舞的木棍便落在地上,化為粉碎。
“上仙,藥湯已經熬好了”
兩個模樣奇怪的家伙抬著一大桶藥湯跳了進來,它們呈人形,面黑色,身有毛,足反踵,見人而笑。
這是山精,也被稱為梟陽,是張九陽以玉鼎三十六法中的驅神馭鬼之術強行攝來的。
這種名為山精的妖怪性情溫和,喜食各種草藥,不僅不會傷人,有時候人若是在山中生病了,他們還會送上治病的草藥。
張九陽將他們攝來,好為三寶尋找草藥調制藥湯。
在滾燙的藥湯中沐浴過后,三寶渾身皮膚赤紅,仿佛燒紅的大蝦,卻隱隱夾雜著一絲黃銅般的光澤。
最讓張九陽驚訝的是,無論多么痛苦,三寶都始終低聲誦念著佛經,目露慈悲之色,小小年紀便安忍不動,頗有高僧氣質。
或許是這顆天生的佛心,讓他在修行不滅金身時進境神速,才只是第一次藥浴,身上就已經有了一絲黃銅般的光澤。
進境之快,甚至比當初的張九陽還要更勝一籌。
修行過后,三寶穿戴整齊,氣質似乎隱隱發生了一絲改變,顯得更加寶相莊嚴了些。
山精則是對著張九陽躬身行禮,而后遁地離開。
“不壞,看來這門神通很契合你,心法口訣你已經背熟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張九陽跳下槐樹,飄然而落,輕若羽毛。
“多謝張大哥傳法,我一定會勤加練習,絕不會辜負這門神通,墮了張大哥的威名!”
三寶的聲音中有著一絲激動。
他再有慧根,也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內心之中對神通法術還是十分向往的。
以前他不是不愿學,而是廟門太小,連師父都不懂多少法術,更何況是這種厲害的神通。
雖然只是剛剛入門,但他感覺自己體內似乎充滿了力量,氣力大增,筋骨皮膜也變得更加堅韌了,就連法力都隱隱有所增加,真是太神奇了!
張九陽摸摸他的小光頭,而后抬頭看了一眼天空。
此刻已經是巳時,臨近正午,正常來講,太陽應該早就高高掛起,可現在竟然還是一片陰沉,見不到陽光。
仿佛有層陰霾將天空籠罩了,隔絕了那本該燦爛的陽光。
“張大哥,天氣這么陰沉,似乎是要下雨了,咱們還要進山去找那位釣叟大師嗎?”
三寶有些擔心道。
張九陽目光深邃,有陰陽太極圖案閃過,仿佛穿透了那層厚厚的陰云,看到了云層之上的東西。
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灑然道:“當然要去,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下雨了才有意境,正適合去找那位大師……好好談談。”
“可這雨看起來,怎么也不會是微雨……”
三寶輕聲呢喃,可看到張九陽的身影已經遠去,也連忙跟了上去。
某座無名深山中。
碧潭邊垂釣的老和尚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渾濁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精芒,仿佛烏云中的第一抹驚雷。
“有趣的后生……”
他的聲音十分蒼老,仿佛一只年邁的老龍,充滿了滄桑和腐朽的氣息,低沉沙啞,死氣沉沉。
“道門難得出了一個人物,可惜……你不該插手的。”
他搖頭嘆息,聲音中充滿了真摯的惋惜,而后他手中魚竿輕輕一動,周圍的一切頓時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岸邊原本翠綠的草木開始失去光澤,仿佛被魚竿釣走了大部分元氣,就連水中的游魚都變得萎靡。
整座山都變得荒涼了幾分,草木凋零,死氣沉沉。
而那釣魚的老和尚,則是精氣完足,神華綻放,那張本來滿是褶皺和老年斑的臉,似乎都變得年輕了幾分。
仿佛這輕輕一釣,便釣走了整座大山的生機。
而后老和尚抬起眼眸,微微一笑,就連聲音也年輕了許多,不再那般沙啞。
“尊駕既然來了,不如一起陪老衲釣釣魚,何必藏著掖著?”
話音剛落,兩道身影漸漸出現,從透明變得凝實,仿佛是憑空出現的一般。
玉鼎三十六法之隱地八術!
張九陽的眼中露出一絲詫異,隱地八術乃是玉鼎宮中最為上乘的隱匿遁術,雖然他帶了一個人,但以他現在的修為和對這門法術的造詣,就算是開了天眼的六境真人,也未必就能發現端倪。
可這老和尚,卻明顯在他近身百丈時就有所察覺,釣來天地間的生機涌入自身,一來可以提升實力,將自身狀態提升至巔峰。
二來方圓數百丈的生機都被其牽動,張九陽卻已是道家降白虎之境,滴水不漏之身,不動如山的氣機恰恰暴露了他的位置。
就算他不主動現身,在對方眼中也已經沒有了任何秘密,倒不如大大方方撤去法術。
第三,則是一次對張九陽的試探,如果張九陽的生機也被其釣動,那就說明遠非他的對手,若調不動,才會平等對待。
不得不說,這一次無形的交鋒,對方占了上風。
在潛移默化中破解了他的隱地八術,同時又輕描淡寫不落俗套,這老和尚斗法經驗之豐富,就連一路殺伐出來的張九陽都為之驚訝。
更讓張九陽驚訝的是,老和尚接下來的話。
“玉鼎宮的隱地八術,真是好久沒有看見過了,不曾想,玉鼎宮還有傳人存世,可喜可賀。”
張九陽眸光一凝,他施展了許多次玉鼎宮的法術,這還是第一次被人說破了來歷。
要知道,玉鼎宮已經覆滅數百年了,傳承大多都已經斷絕,江湖上別說見過了,有些連名字都已經消失了。
可這老和尚卻一語道破天機,可見其閱歷之豐富,來歷之神秘。
“不知大師名諱?如何識得玉鼎宮的法術?”
張九陽淡淡一笑,雖然對方頗有些手段,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但他卻依舊從容不迫,不卑不亢。
玉鼎宮的傳承只是他的底蘊之一。
老和尚越厲害,他的斗志便越盎然,破境之后,岳翎一直在閉關,他正好想找個厲害的對手,來試一試現在的極限。
“名字……”
老和尚的眼眸中閃過回憶之色,氣質越發滄桑,良久,長長一嘆。
“老衲的名字不值一提,如今只有一釣叟爾。”
張九陽也不追問,而是望著他的魚竿笑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師這一釣可不一般,將天地萬物的生機納入自身,你死我活,如此霸道,倒不像佛門高僧所為。”
張九陽言語如劍,率先發動了進攻。
僧人要慈悲為懷,你卻強行掠奪草木生靈之氣為自己所用,算哪門子慈悲?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老和尚聽到這句話精神一震,沉吟了許久,望著張九陽的眼神露出一絲異彩。
“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不僅能有一身驚世駭俗的修為,竟然還能有如此感悟,真是稀罕,稀罕。”
頓了頓,他又笑道:“不過你還是著相了。”
“哦?愿聞其詳。”
老和尚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道:“天地非不仁,實為大仁,你只看到我釣來眾生氣機,草木凋零,蟲鳥涂炭,卻看不到這些死去的生靈,已被我超度。”
“能借生機于我,是大功德,可消罪孽,脫因果,跳出輪回地獄,得享西天極樂。”
這一番話可謂口氣極大,猖狂至極。
雖然它們死了,但為我而死,是它們的功德,以后能夠超脫。
張九陽失聲笑了出來,道:“你難道是想告訴我,你是是佛祖不成?”
除了佛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敢有如此大的口氣?
濟公喜歡喝酒吃肉,曾言被他所食之雞,入五臟廟后便能得到超度,下一世不再墮入畜生道。
即便是傳說中的活佛濟公,也只敢說不墮入畜生道,這老和尚竟然敢說永享西天極樂?
好大的口氣!
面對張九陽的質疑,哪怕是享有盛名的神僧,也絕不敢說自己是佛祖,那是大逆不道之言。
可老和尚卻淡淡一笑,直視著張九陽的雙眼,聲音平靜,內容卻猶如驚雷。
“我為何不能是佛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