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雖是深夜,但是在皇宮深處卻是風云涌動。
誰都不會想到,在這個時候,身處于永昌殿內的皇帝會突然下達旨意,停朝三日,百官留守家中,甚至無詔不得離開京城,而且在此刻,皇帝還召集了所有的錦衣衛,這兩個動作的出現,讓所有人都聞到了山雨欲來的味道。
可沒有人猜得出來到底所為何事。
只有信王此刻心里稍微清楚一點。
“信王,陛下有令,讓你入永昌殿面圣。”
金瞳衛汪寧此刻再次出現在了臺階上,她淡金色的眸子盯著信王看了看,臉上面無表情。
“兒臣遵命。”
信王渾身一顫,隨后應了一聲,這才緩緩的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感覺自己手腳冰冷,身體虛浮,好似魂都要飄走了一般。
看著那燈火通明的永昌殿,信王神色變化不定,他覺得自己今天走進去了的話多半是出不來了,說不定會因為前腳邁入永昌殿,然后以弒父謀反的罪名當初剛誅殺,亦或者是賜下一杯鴆酒,當場暴斃還是說就此消失的無影無蹤,從此以后世界上再無信王的一丁點痕跡?
“信王,莫要耽誤時辰。”金瞳衛汪寧壓著聲音提醒道。
信王恍然回過神來,深吸了一口氣道:“本王適才心神失守,抱歉。”
他顧不得胡思亂想了,當即邁上了這一節節漢白玉臺階。
這一刻,信王覺得這漢白玉臺階似乎也沒有那么長,甚至還有些短,如果能夠一直這樣走下去的話或許也未嘗不是一件幸福,何必去面臨那般驚天動地的大事呢?
但是走著走著,他的步伐卻愈發堅定了起來。
或許是認命了,或許是知道自己逃不掉,所以有些視死如歸起來了。
“信王,請隨我來。”
金瞳衛汪寧示意了一下,隨后便在前面引路,領著信王走向了大殿。
“永昌殿。”
信王微微抬頭看著這座大殿,他記得,這座宮殿還是當初他當皇子的時候負責監工建造的。
而永昌二字,取之于受命于天,既壽永昌之意。
來到大殿門口,信王被其他兩位金瞳衛攔了下來,他也知曉緣由,抬手來,任由金瞳衛搜身,確保身上沒有任何的暗器,毒藥,甚至于不知名的配飾.即便他是皇子也不例外。
搜身結束之后,信王方才被放行。
隨著兩人步入大殿之內。
空蕩明亮的大殿金磚之上,回蕩著兩個人清晰的腳步聲,左右看去,卻見宮殿之內檀香裊裊,浮雕瑞獸,氣派非凡,而在主位之上,有一高臺,上面擺放著一張黃金雕刻的龍椅,在龍椅旁竟臥著一頭黑色皮毛,金色條紋的猛虎。
那是猛虎成道的精怪,被當今陛下封為黑山君,實力非凡。
“兒臣,拜見父皇。”
信王往前走了兩步,當即跪下,不敢窺視高臺上的龍椅,十分注意分寸,俯身喊道。
“起來吧,瑞兒。”一個低沉雄渾的聲音在大殿之中回蕩。
“謝,父皇。”
信王此刻站了起來,他余光一撇,卻只看見了那頭臥在龍椅旁的黑山君,并未見到坐在上面的父皇。
此刻,一位身穿黑金袞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此刻卻從后殿的方向緩緩走了出來,只是一露面,周圍的空氣好似瞬間凝重了,帝王之氣彌漫,壓得人心臟都不由自主的一縮,還未見人,就感覺好似有一條真龍在不斷靠近。
那種生命層次的差距當真是讓人顫栗。
這種感覺和那個太易道人簡直一模一樣。
信王心中一凜,忍不住多深吸了幾口氣,免得呼吸不過來,直接昏厥過去。
“瑞兒,那封信,你看見了?”這位當今的天子開口詢問道。
“兒臣看見了,是親眼看見那道人書寫的,不過兒臣學識淺薄,卻并不認識上面的文字。”信王只覺頭皮發麻,但是他還是老老實實的答話。
“那人你看見了?”天子再次開口。
信王回道:“看見了。”
“說說看。”天子的聲音此刻稍微緩和了少許,隨后身形慢慢的朝著高臺上走去。
信王腦海里想了一下,說道:“今夜戌時,兒臣尚在信州城內的王府當中的邀星樓內宴請賓客,欲仿前人求仙問道,宴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兒臣求法不成,便脫口而出了一句父皇曾經吟唱過的詩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句吟完,卻見一道人突然出現在邀星樓的窗外。”
“那道人自稱太易,腳踩赤色祥云,宛如仙人”
他沒有隱瞞,將今天所見所聞,一一講了出來。
此刻已經坐在龍椅上的天子臉色平靜,靜靜地聽著信王的講述,并未出聲打斷。
很快,
信王將這件事情講完了,隨后他便不再言語,只是立在原地微微垂首,一動不動。
“所以,現在那位太易道人已經身在京城?”半響之后,天子才開口道。
“回父皇,太易道人正在京城。”信王說道。
“錦衣衛何在?”忽的,天子喝了一聲。
立刻。
大殿之外,一位位錦衣衛突兀的出現,他們手扶腰間寶刀,單膝跪下,皆默不作聲,只等天子命令。
“可有太易道人的消息?”天子詢問。
“回陛下,屬下接到京城錦衣衛千戶劉凌云密報,太易道人正在香湖之上的一條花船之上。”說話的錦衣衛是錦衣衛指揮使之一,名叫陸彬,是一位身材健碩的中年男子,雖然相貌平平,但是目光如炬,在夜晚瑩瑩生光。
天子說道:“找到太易道人,將其請入皇宮之中,朕要見他,陸彬你親自去辦,許你走皇道。”
“是,陛下。”
指揮使陸彬應下,隨后便領著一隊錦衣衛迅速離去。
他們的身形很快,比豹子還要敏捷,僅僅只是片刻的功夫就已經消失的沒影了,身形似乎徹底的融入了黑暗之中,不出片刻便已離開了皇宮,然后早有人備好了馬匹,等到他們出現的時候便已騎上了馬匹,順著皇道,直奔京城而去。
“聽清楚了,陛下是要請太易道人入宮,都給我放機靈一點,別把差事辦砸了,另外要記住,那太易道人實力極為恐怖,之前負責盯梢的幾位千戶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就全部受傷,你們自己幾斤幾兩,也得掂量著點,駕!”
指揮使陸彬低喝了一句,隨后便騎馬沖出,他雖然壓著聲音,但是錦衣衛各個耳聰目明,他們立刻心領神會。
眾錦衣衛立刻跟上。
他們皇權特許,直奔皇道。
只是出現,便驚了許多人。
從未有過錦衣衛走皇道的先例出現,因為錦衣衛是暗衛,平時行動隱秘,很少這樣大張旗鼓行事。
而隨著錦衣衛的離開。
永昌殿內。
天子卻依舊目光灼灼的盯著信王,他此刻再次開口道:“瑞兒,你應該還有事瞞著父皇,待會兒那太易道人就要進皇宮了,你是打算現在說,還是待會兒說?”
這話一出,信王頓時只覺心驚肉跳,他旋即一咬牙,跪了下來說道:“父皇,太易道人曾說,他并非此界之人,并且斷言,作《虞美人》者,也同樣如此.兒臣覺得這道人妖言惑眾,欲動搖國本,兒臣冒死諫言,還望父皇誅滅這妖道,以防不測。”
說著,他重重的將頭磕在了地上。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那就是殺死太易道人,然后這件事情就當做是沒有發生過,一切譬如昨日。
只是說出這話的信王已經做好了被當場殺死的準備,但是即便是死,也不能做一個糊涂鬼,至少得確定這件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然而龍椅上的天子卻并未動怒,依舊平靜,只是緩緩的開口道:“那太易道人說的對,他并非此界之人,是跨界而至的修行者,因此他才有騰云駕霧之能,呼風喚雨之術,不過此事不算什么,千百年來,歷朝歷代,能人異士層出不窮,難保不準其中幾位就是跨界而來的。”
“父皇.”信王此刻很震驚的抬起頭來,他看著龍椅上的帝王。
父親的態度出乎他的意料,不僅十分平靜,還很隨意的認同了這件事情。
此刻,天子卻緩緩的走下高臺,一雙金色的豎瞳宛如龍目一般眺望遠處:“瑞兒,為父知曉你心中在畏懼什么,也知曉你心中頗有怨言,當年為父初登大寶,而你貴為皇子還未及冠,便被為父封為信王,遠離京城,你可知為何?”
“兒臣不知。”信王微微一顫回道。
天子卻說道:“你覺得這天下有多少神?”
信王說道:“村有土地,山有山神,河有河伯,宗有宗祠天下香火神,多如牛毛,既有朝廷冊封的,也有山野精怪私自建立的淫祠,但是更多的卻是歷朝歷代的遺留,有些尚能管束,有些已占山為王,難以管教。”
“不錯,你有這樣的見識,為父很欣慰。”
天子此刻負手而立,龍目如炬仿佛在巡視天下:“香火神確實太多了,瑞兒你認為,這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香火神的天下?朕的一紙詔令真的可以調動天下的鬼神?四方護國神將歷經十二朝,你覺得他們會把朕放在眼中么?以朕看,這天下的神神鬼鬼太多了,是時候得變一變了,破山伐廟便在今朝。”
瞬間,信王聞言冷汗直冒,也就父皇敢說這話,天底下的王侯誰敢議論這種事情?
須知,舉頭三尺有神明。
這話傳出去的話,只怕晚上就會有神明入夢,勾魂奪魄。
“瑞兒,你是朕的血脈聰慧之極,朕這輩子要做的事情若是失敗了必定遭受清算,封你為信王,讓你遠離京城,是朕唯一能想到保全你的方法。”天子說到這里,幽幽一嘆,隨后看向了信王。
“若是朕沒有這等開天辟地的志向,你我該是多好的父子,何至于今日父子相疑,瑞兒,知道為什么朕封你為信王么?”
“兒臣不知。”此刻,信王已淚流滿臉,暗暗啜泣。
天子說道:“能一言九鼎者,便是信。”
“父皇。”
信王再也忍不住跪了下來,嚎啕大哭。
他覺得自己誤解自己的父親了,父親并非不重視自己,而是布謀深遠,欲與香火神爭天下,怕牽扯自己,方才將自己送離京城。
自己非但不理解,居然還每天縱情聲色,求仙問道,自甘墮落,當真是愚鈍之極。
天子走到其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太子多疾,汝當勉勵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