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人?”蘇蕓清大喝。
灰蒙蒙的空間仿佛震動了一下,一道魁梧的身影突兀出現在前方,從濃霧中緩緩走出。
那人穿著一身猙獰的甲胄,上下漆黑一色,如同與黑暗的霧靄融為一體,只隱約可見霸道崢嶸的輪廓。
當他出現的時候,萬鬼的哭嘯聲更加凄厲,直欲刺穿人耳膜。在眾怨靈簇擁之下,他便是當之無愧的萬鬼之王!
“黃昏公爵!”蘇蕓清駭然失色。
黃昏公爵瞥過來一眼,銳利的眼神如鋼針一般刺透人心。
江晨的魂魄仿佛都為之所攝,恍惚間只覺四周的濃霧在剎那間稠密了百倍,空氣完全被抽空,胸口郁悶得幾乎窒息。
他連忙一咬舌尖,才從幻象中擺脫出來,只聽黃昏公爵淡淡地道:“你就是江晨?”
江晨啞著嗓子,艱澀回答:“正是!”
蘇蕓清回過神來,忙道:“公爵閣下,咱們只是路過,絕對沒干什么壞事啊!”
黃昏公爵的聲音冰冷而沙啞:“那么你告訴老夫,方戰,趙正明這兩人,是為何而死?”
蘇蕓清迷惑道:“這兩個人,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黃昏公爵用一種深沉的眼神注視江晨,道:“你不知道,那么這小子呢?”
他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猶如一個巨浪鋪天蓋地朝江晨打來。
江晨的瞳孔瞬間收縮,一口熱血涌上了喉嚨,渾身肌肉繃得更緊,幾乎忍不住要出手還擊。
他勉強壓下拔劍的欲望,沉聲道:“方戰和趙正明兩人,都是死在浮屠教的毒手之下!”
“老夫聽說,你小子也脫不了干系?”黃昏公爵的神情顯得十分高深莫測,整張面容仿佛隱藏在一層薄薄的陰影之后,絲毫看不出情緒波動。
江晨全力抵御著對方的氣勢壓迫,回答:“是乾達婆和平等王兩個禿驢,為了嫁禍給我,所以暗害了方戰他們!趙正明臨死前留下血書,說出了真相!”
黃昏公爵“嗯”了一聲,點點頭,然后沉寂下去。
就在江晨以為他已經相信自己的時候,忽然眼前一花,黃昏公爵輕輕跨出一步,已瞬息間來到江晨面前,一拳朝他腦門轟擊過來。
武圣強者的氣息,剎時間鋪天蓋地,淹沒了江晨的感知。
天地完全陷入進無盡的朦朧之中,四周萬千鬼怪發出無比凄厲的哀鳴聲,江晨身陷其中,心靈近乎失守。
幸而他早有防備,身體已本能地往后一傾,仿佛就要仰面栽倒。
黃昏公爵一拳擊來,險之又險地貫穿了江晨留下的殘影,僅有銳利的勁風掠過他額頭。
但武圣強者的戰力豈是浪得虛名,黃昏公爵招式未老,拳頭在半途就變向,朝下方的脆弱肉體狠狠砸下。
江晨躲無可躲,只得施展神通,匪夷所思地橫穿兩丈之距,從那顆致命的拳頭下逃脫出來。
“不錯。”黃昏公爵冷冰冰地贊嘆。
聲音還在空氣中傳遞,人已先一步趕至江晨身前。
整個空間再次震動了一下,一顆青筋虬結的拳頭從朦朧中破出,悍然砸中江晨身軀。
“砰!”
江晨右手劍才拔到一半,不得不以左手格擋。
只聽腕骨發出哀鳴,半條左臂霎時失去了知覺。
而他體內沸騰之血因生死一線的危機而全力爆發,周身血霧翻騰,赤紅刺眼。
黃昏公爵從容不迫地走近,待江晨拔出劍來,他才徐徐探出右手,披風一展,詭異的灰暗色澤將江晨牢牢籠罩,而一根奪命的黝黑手指,已悄然探到江晨咽喉咫尺之內。
“嗆——”
「斬影」適時出鞘,暗褐色光華傾灑而出。
江晨強控住心靈的顫抖,使出渾身解數,在劍光中鋪開無盡變化,阻截黃昏公爵的追擊之路。
虛虛實實,所有的變化都無法瞞過黃昏公爵耳目。那根黝黑手指輕輕一抖,點在劍身上,彌漫四周的暗色光華便霎時消散。
江晨緊咬牙關,全身力量皆集中于右臂,迸放而出,卻猶如被壓了一座大山,難有寸進。
兩人僵持了一息,蘇蕓清從后方趕來,一個急停的側移,從背后襲向黃昏公爵右肩。
黃昏公爵頭也不回,輕輕一抬手肘,蘇蕓清疾沖的身影便戛然而止。
趁此時,江晨眼中閃過無比銳利的光芒:「空間——」
清冷的光暈還未成形,黃昏公爵已提著蘇蕓清一條肩膀,拿她當肉盾擋在了身前。
「空間傷痕」若強行釋放,首先會將蘇蕓清撕成兩半。
江晨五指一攥,光暈徐徐消散。
他心中生出一種無力的挫敗感。
在這樣陰氣濃重的環境下,敵人占據了完全的主動,自己與蘇蕓清五感閉塞,靈覺遲鈍,根本沒有半點還手之力。
何況作為成名已久的十階「武圣」強者,對方的實力本來就在兩人聯手之上!
黃昏公爵抽回手
指,后退一步,淡淡地道:“能逼得我回手格擋,你在這一代年輕小輩中稱得上前三了。”
說著,他松開手中的蘇蕓清,任其大口喘息。
蘇蕓清退回江晨身邊,喘出幾口氣后,諂媚地笑道:“公爵伯伯,您真是個好人,晚輩一定會記得你的不殺之恩。”
江晨渾身血霧盡斂,面上浮現一抹紅潮,久久才逐漸隱去。
他凝望黃昏公爵,沉聲問:“前輩考校了在下的武藝,還有何指教?”
“老夫只想替小侄羅簡問一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跟他搶女人。”
“現在你知道答案了。”
“老夫雖然問出了答案,但還是很失望。”黃昏公爵緩緩道,“以你現在的精神狀況,已經活不過一個月了,注定半路夭折。羅簡輸給你,固然不冤,卻也不值。”
江晨暗凜,心道這老家伙的眼光真是毒辣,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虛實。
正因為他自知可能時日無多,所以才如此心急地迢迢北上。
一見黃昏公爵似乎敵意消退,江晨立即說:“前輩如果沒有別的話要問,請恕在下先行告退了!”
“告退可以,但你記住,只能往南,不能往北。”黃昏公爵冰冷沙啞的聲音在近似封閉的空間中嗡嗡回響。
“為什么?”江晨的表情僵住了。
“因為再往北走,就是宿城鬼界,萬鬼輪回之所。”黃昏公爵說。
江晨當然知道這一點,他正是為此而來。他盯著黃昏公爵的眼睛,靜待這老家伙說出下文。
“同時,宿城也是極北極陰,月落之地。”老家伙不緊不慢的語氣,讓人恨不得揪著他胡子把他剩下的話一股腦兒倒出來,“最近,有一位老朋友要來這邊拜訪,所以我一直在這里等他。在他到來之前,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蘇蕓清心下了然,黃昏公爵要等的人,八成就是前幾天在西方與黑劍圣大戰的那位絕世強者。那可是神仙打架,一般人哪敢摻和。
想到這里,她輕輕扯了扯江晨的衣袖。
江晨可不管那么多,急切地上前一步道:“我就去看一眼,去去就來……”
“一息都不行!”黃昏公爵淡然道。
“我非去不可!”江晨捏緊了拳頭。
黃昏公爵幽深的目光落在他臉上,道:“年輕人,沖動可不是個好習慣,尤其是在別人家地盤上的時候……”
江晨寸步不讓地與他對視。
江晨暗自盤算策略,如果拋開蘇蕓清,全力沖刺的話,是否能從黃昏公爵手下逃脫呢?反正黃昏公爵也不會為難蘇蕓清……
“另外,就算你去了,也是徒勞無用。”黃昏公爵凝視江晨的神情,他的聲音中仿佛有了些許笑意,“我知道你來這里是想找誰,但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這里只有孤魂野鬼,沒有你要找的人。”
這一句話如重錘擊在江晨心頭,讓他暗中凝蓄的斗志瞬間消散。
他顫聲道:“你……你知道……”
“你是信不過老夫,還是說,覺得老夫已經老眼昏花,連人都認不準了?”黃昏公爵道,“只要那人來到這一帶百里之內,就瞞不過老夫的感知。既然連老夫都找不出他的下落,你自然也不行!”
江晨喉嚨如被堵塞,無法言語。
的確,黃昏公爵沒有欺騙我的必要,大哥如果還留在此處,也定然瞞不過他的眼睛。也許我非要再見大哥一面的想法,根本就是虛妄之念吧……
江晨不得不承認冰冷的現實,支撐著他走到這里的一口意氣也隨之消盡。
他脊背佝僂下來,幾乎失去了站立的力氣。如果不是蘇蕓清的攙扶,恐怕當場就會倒下。
黃昏公爵難得地笑了一下,道:“你不用失望得太早,據老夫所知,他是個非常厲害的家伙,哪怕斗不過釋浮屠,也不至于連命都丟掉。他此刻或許就躲在某處養傷,你只要留著這條小命,早晚還會有跟他見面的時候。”
蘇蕓清附和道:“是啊,天下那么多深山沼澤,你大哥只要隨便往山林里一鉆,誰能找得到他……”
江晨慢慢抬起頭來,眼中仿佛多了幾分神采。
雖然只是尋常的安慰之語,但由一位絕世強者口中說來,分量就完全不同。同樣的話,蘇蕓清就算說一千遍,也不如黃昏公爵說一遍的效果,這就是名動天下的大人物所擁有的感染力。
江晨道:“我想拜會黑劍圣閣下,公爵大人能否幫忙引見?”
黃昏公爵道:“沒有問題,只不過,老夫暫時脫不開身,下次有空再說吧。”
蘇蕓清朝江晨使了個眼色:“那咱們就說好了,下次一定。”
黃昏公爵又道:“你們回去的路上,要注意一個人。他大約三十來歲的模樣,身材很高,穿一件式樣復古的皂袍,佩戴著一把血紅色的劍,身上殺氣很重。你們如果遇到他,不要猶豫,馬上轉頭跑,否則小命難保。”
“這個人是誰?”蘇蕓清好奇問。
“你不必知道他
是誰。你只需知道,他要殺你們,一劍就足夠。”
“至少得兩劍吧,我們有兩個人……”蘇蕓清吐了吐舌頭。
黃昏公爵手腕一抖,掌中多了某樣東西,朝蘇蕓清拋過來。
蘇蕓清接住一看,是個竹筒狀的物事,用一根紅繩系著,看上去頗為精巧。
“如果遇到那人,馬上拉開繩子,沙丘上的所有軍隊都能看到信號,或許能救你們一命。”
蘇蕓清喜滋滋地道:“這么好用的東西,那我得貼身放好。”
她說著把那竹筒放進胸襟里面,然后連聲道謝。
黃昏公爵也一改初見時的殺氣,與兩人揮手道別,一派和睦融融的場面。
一轉背,走出兩三里路之后,蘇蕓清捂著胸口,皺眉道:“你猜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江晨心不在焉地回答:“不是你的那個地方嗎?”
“正經點,我問的是剛才那老家伙給我的東西!”
“他說是煙花。”
“他的話也能信?”蘇蕓清冷哧一聲,“我覺得可能是某種威力巨大的符咒,能夠把方圓三五里之內的東西炸成灰燼的那種。那老東西絕對沒安好心,說不定就盼著咱們跟人家同歸于盡。”
“有可能,那你解開繩索的時候,一定要離我遠點!”
“你這豎子……”
過了一會兒,江晨見她仍在翻來覆去地把玩那竹筒,便道:“既然這么好奇,試一試不就知道了嗎?”
蘇蕓清斜睨他:“在這里試?”
“就在這里試。”
“好主意!這邊離得不遠,如果出了什么事,那老混蛋也跑不了!不過……”蘇蕓清托著下巴沉吟,“萬一真的只是普通的信號煙花呢?”
“那就再去要一個,反正現在也沒走遠。”
“我覺得他一定會把我們砍成兩截的……”
蘇蕓清終究還是把竹筒小心翼翼地收好,并決定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動用。
走了小半日,中途歇息了片刻,重新上路之際,蘇蕓清突然豎起耳朵,伸手朝東方一指:“那邊有人在呼救。”
“不要管。”對于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江晨絕非一個熱心腸的正義之士。
“但那聲音好像有點耳熟……”
“過去看看!”
兩人越過沙丘,很快就看見前方滾滾而來的漆黑濃煙,其內妖氣沖天,吱吱的刺耳尖叫響不絕耳。
“是石妖。”蘇蕓清運極目力,看清了里面一只只肩生漆黑雙翅、如夜叉般丑陋的怪物。
江晨也聽說過石妖的大名,這種怪物筋骨極硬,普通刀劍難以砍傷,每一個都不下于五階「洗髓」武者的實力。它們尤其擅長群起圍攻,數百只從四面合攏突擊,哪怕是玄罡高手都難逃被吸成人干的下場。
“有多少只?”
“至少兩百以上……”蘇蕓清被那些飛來飛去的影子晃得眼花,心里面有些發憷,喃喃道,“咱們跟它井水不犯河水,要不還是算了吧?”
“里面的人是誰?”
“沒看清,也許已經死了……”
蘇蕓清話音未落,就聽見黑煙深處傳來一陣怪聲怪氣的尖叫:“哇啊啊,誰來救我杜玉郎,江山與他對半分啊——”
聲音在不斷變換位置,更因驚恐而變形。
江晨卻從中聽出了熟悉的味道,沉聲道:“是杜山!”
烏光一閃,斬影劍出鞘,他已箭步沖出去。
蘇蕓清罵了一個字,僅落后他半步,也跟隨著射入濃煙之中。
斬影劍的光華被濃煙掩蓋,毫不起眼,但所經之處卻如一層無形水波漫過,石妖們如同雨點般墜落,吱吱吱的尖叫愈發驚怒刺耳。
石妖們察覺到了這個外來的不速之客,分出更多數目朝江晨圍攏過來。
剎時間,漫天都是撲打翅膀和利爪襲來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