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一邊招手示意不遠處的熒惑過來,一邊回答道:“我們這邊有三位武圣,你說能不能替她做主?”
鐘璃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心中不禁一沉。
三名武圣,到哪都是橫壓一方的存在,自然有資格替盤龍宮做主。再加上老謝的身份,甚至可說整個妖界都未必敢于忤逆他的意愿。畢竟,許多正值壯年的妖王都還記得當年元空大圣的威風。
說是打賭,其實已經是給自己下了通牒,根本容不得自己選擇吧!
一個乳臭未干的小輩,敢用這種語氣對我說話……鐘璃心中涌起一陣怒火,冷冷地道:“小家伙,你想一語決定我妖族的未來,未免也太高估自己了吧?”
“鐘璃老弟不愿跟我打這個賭嗎?”江晨不解地笑了笑,“我還以為傳說中的九尾天狐應該是個聰明伶俐的家伙!看樣子……”
“小心!”另一邊的謝元觥忽然叫起來。
他提醒的不是江晨,而是從另一側趕來的熒惑。
相比于低調出場的江晨,熒惑那不加掩飾的兇煞之氣就如夜空中的星辰那么耀眼,所以第一時間就吸引到了黑武士的注意力。當熒惑加速跑來時,黑武士自然就理解為是挑釁的信號,立即就發起了憤怒的反擊。
它手中那柄烏黑無光的長劍隨意往前一揮,就見前方空氣一陣扭曲,劍鋒帶起的勁風形成了無形的炮彈,在一陣“咔嚓咔嚓”的裂空脆響聲中筆直往前沖去,幾乎擦著熒惑的身子掠過,在地面開辟出一條十余丈長的裂谷出來,最后撞在一塊山石上,只聽一聲巨響,山石四分五裂,轟然倒塌。
僅是勁風就擁有如此厲害的破壞力,若被那道劍氣砍實,恐怕武圣之軀也得筋斷骨折。
熒惑原本大步流星的步伐變成了小碎步,一溜煙地竄到了江晨身后。
跟隨過來的,還有一個幽暗可怖的人影。黑武士絕不會放過這個挑釁的家伙,不管它是人是鬼還是妖!
鐘璃卻在這時收起了漫空鬼火,做袖手旁觀之態。他倒想瞧瞧,這位號稱要把自己趕回妖界的年輕人,究竟有多少本事!
“小江!不可大意!”謝元觥以半人半蛟之軀從后趕來,但比起似如鬼魅的黑武士還是慢了一拍。
眼見那黑武士殺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熒惑猛一下將斷劍「奪魄」舉到身前,悍然遞出,那些包裹在他周圍的黑色煙霧一下就彌漫開來,“嗆”一下發出清越的響聲,在虛空蕩起數百個幽深的漩渦,瞬間有千百名勇士的喊殺聲響徹原野,刀槍劍戟等兵器的幻影遍布了沙場,霸道無情的氣勢洶涌澎湃地沖向四方,一口氣就將黑武士的身影完全吞沒了。
六丈內的光線仿佛盡數被吸納,漆黑的暗影完全看不清晰。
但在這時,卻有一片皎潔如月的光華傾灑而出,無比耀眼奪目,月光中一個暗淡的影子已經無比模糊,如宮中桂樹,仿佛下一刻便要整個消融。
——縱使不是第一次看到這一幕,鐘璃的呼吸仍為之一窒。
那主仆二人雙劍合璧的威力他已經親身領教過,這一回隔岸觀火,猶覺心悸不已。
但九嬰的邪音之詭,黑水之毒,豈是人間武技所能降服?
果如鐘璃所料,那月宮中的暗影,非但沒有消融,反而越來越清晰明了,一股嗜血殘暴的氣息在其中膨脹,轉瞬之間,便沖破了月光的阻礙,黑色的兇水如潰堤般傾瀉而出,四面沖撞,淹沒了一個個漩渦,沖垮了一列列鐵騎,奔涌橫流,肆虐大地。
江晨手持撿來的短戟,化為一道灰蒙蒙的影子在空中掠過,順著空氣流動的空隙射向兇水中的人影。
“鏘”的一聲,短戟和黑劍在碰撞間摩擦出一陣刺眼的火花,江晨招式未老,另一只手在黑武士的左耳輕輕拂過,隨后借力一晃,便晃到了謝元觥的那一邊去。
“嗷——”黑武士發出吃痛的嘶吼。
江晨在他左耳輕輕劃拉的那一下,幾乎把他整個耳朵都切了下來。
嘶吼聲充斥耳膜,并有越來越尖銳的趨勢,江晨伸手往謝元觥肩頭一拽,傳音道:“退!”
兩人同時后退。受黑武士叫聲的影響,空氣變得像粘滯的液體阻擋他們的身體,在耳邊嗡嗡顫鳴。
鐘璃還在努力睜大眼睛觀察這邊的戰況,并沒有注意另一頭的熒惑已經機靈地捂住了耳朵,就地往剛才一劍造成的溝壑中滾下去。
當天狐總算意識到不對,臉上倏然變得十分難看時,那充斥在耳邊的慘叫,已經變成了另一種勾魂奪魄的尖銳魔音。
好天狐,在此危急關頭仍不慌不亂,九條長尾同時前伸,將整個頭顱包裹得嚴嚴實實,從遠方看過去好像盛開了一朵白花,縱生死攸關之際仍不減半點風度。
魔音尖銳到極致,竟至于無形,只有眼前不斷崩碎的泥塵和土屑在訴說著這浩劫的可怕。
而遠方的山景,則完全陷入了朦朧之中,如同被一扇巨大的圍墻所隔斷。在這方狹小天地中的人們,不得不承受直擊靈魂的苦難。
由于隔絕了耳識,封閉了六感,過了很久之后,江晨仍沒有睜開眼睛查看結果。
遠處的熒惑,也始終趴在溝壑里一動不動,不敢有片刻抬頭。
只有藝高人膽大的謝元觥,冒著神識被污染的危險查看到那股殘暴強大的氣息似乎已經不復存在,才睜開眼睛,拍了一下旁邊的江晨:“結束了。”
被江晨以空間斷層隔絕出來的狹小天地之間,一切已風平浪靜。
剛才江晨在進入戰場之前,就遠遠繞著戰場中心跑了一圈,當然不是漫無目的地散步,而是為了制造出一片空間斷層,將周圍的天地與戰場中心完全隔絕開來。
這片方圓近百丈的空間斷層,勉強能承受住邪音的沖擊,并把聲波反彈回去,集中到一點,原樣奉還給發聲之人。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超負荷釋放出了一記十二成功力的「嬰啼邪音」的黑武士,被扭曲空間所傳遞回來的回音所擊垮,尚未臻至完美的妖仙之軀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壓,七竅八脈俱被穿透,從皮到骨寸寸斷裂,就連身上玄鐵所鑄的盔甲也破碎得不成模樣。
以毒攻毒,自討苦吃。
以江晨的感知,已完全察覺不到黑武士身上傳來的氣息。就算還能活著,大概也只能在病榻上躺一輩子了吧。
“總算解決了這樁麻煩。”江晨輕輕吐了一口氣,轉過頭,看向另外一人。
鐘璃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使勁甩了一下腦袋,忽然聽到耳后傳來破空之聲。
他倏地旋身揚爪,磕退了兩道從后方襲來的槍戟幻影,飛速朝后退去。
在后退的同時,天狐再度施咒震開十余道兵器的襲擊,周身皆燃起碧幽的鬼火,踏過腳下一道道黑色的波紋。
十七步之后,天狐已陷入千百個黑色漩渦的重重包圍,退無可退,不得已停下來,深深凝視著前方那個同樣踏波而來的身影,沉聲道:“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江晨眼神冷冽,嘴角微微含笑,“只想跟鐘璃老弟你確認一下,我們的賭約還有效不?”
鐘璃幽深細長的眸子里閃過冰冷的光澤,雙爪按地,脊背微微拱起:“我可沒答應過那種可笑的賭約。你串通青冥殿喚醒九嬰,害死我族兄弟無數,這筆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說話間,他身后九尾豎立,將鬼火徹底引燃,愈燒愈旺,將艷麗的色澤鋪展開來,像是一團明翠欲滴的花朵,每一片花瓣中都有無數妖魔鬼怪的面孔在其內扭動,張牙舞爪,猙獰妖艷,一層層堆疊成眾多層次,仿佛自成一個世界。
“你果然還留了力。”復為人形的謝元觥走到江晨身旁,皺著眉打量眼前那團飽滿妖艷的鬼火,道,“這「幽冥穢土」,已經臻至圓滿了吧?”
“圓滿不敢說,但自保應該是無虞的。”九尾天狐緩緩踱步,行走之間經過的土地皆開始燃燒,那觸目驚心的碧幽之色在漆黑的幕布中漸漸渲染開來,遙隔百里皆可望見其中蘊含的奪目靈光。
江晨捻動了一下短戟上的小枝,眼瞳中倒映出那團明艷盛開的妖異之花,面上笑容依舊不改:“這么說,你老兄是鐵了心要翻臉不認賬了?”
“我妖族內務,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指手畫腳!”鐘璃冷然昂首,直視謝元觥,“老臭蟲,當年我設計害你眾叛親離,被壓在笑然亭下一百年,我知道你一定很不服氣!你一直都以為,我只會玩弄陰謀詭計,論真本事遠遠不如你,現在我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來堂堂正正地與我打一場!敢嗎?”
謝元觥還未開口,江晨已經拊掌笑出聲來:“好計謀!好計謀!看我們這邊三個武圣,就說要找老謝單挑——老謝剛從封印底下出來,一身本事還沒恢復四成,十有八九不是你的對手,你只要借機制住他,就能大搖大擺地從這里走出去!不愧是足智多謀的鐘璃大圣,妖界那幫榆木腦袋一定常常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上吧?”
九尾天狐陰沉沉地看著他,寒聲道:“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為憑你們三人合力,就一定能勝過我的「幽冥穢土」嗎?你恐怕小瞧了我這幾百年的法力……”
“我可不敢小瞧你。”江晨淡淡地道,“你這「幽冥穢土」已經自成一界,連通九幽黃泉,借陰氣遮陽劫,能擋天人衰厄,躲雷火風災,甚至不受本世界成住壞空之限,乃是近乎元真的保命神通,別說三個武圣,就算再來十三個武圣,如果不得其法也奈何不了你。”
“你這小輩倒還有些眼力。”鐘璃的那張狐貍面孔上露出人一樣的得意表情,“三個武圣固然了不起,可本座只要想走,就算再來十三個也不在話下。”
“可你卻不知道,世上有五個人,能破你的神通。”
“你以為本座不知?”天狐臉露嘲弄之色,“你說的那五個人,天劍不入凡間,世尊如來早已歷劫涅槃,浮屠教主陷于異界——就算不動明王和孔雀大明王還在,你又能請動誰來幫忙?據我所知,浮屠教上上下下都恨不得除你而后快吧!”
江晨平靜地道:“你還忘了一人。”
“還有誰?”天
狐滿眼不屑。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天狐的身子先是受驚般低伏下去,觀察他片刻后又發出狐疑的問詢,“信口開河吧?”
江晨不言,將右掌攤開,布施無畏印,手心上便冒出一團澄澈的佛光。
天狐瞧見這一幕,瞳孔驟然縮緊:“你明明是浮屠教的死對頭……”
他聲音中帶著極大的驚慌,本來一肚子的得意,盡數消磨不見。
“快收起來,收起來……”
江晨非但不收,反而將手掌一翻,雙手十指抵扣,成上品上生印,剎時間便有沛然宏偉之力直耀微塵。
他腦后泛起金輪,一圈一圈澄澈佛光往外蕩漾開去,似能輝耀無量大千。
鐘璃雖藏身于「幽冥穢土」之中,卻見那浩瀚佛光毫無凝滯地穿透了妖異鬼火的阻隔,投射到他的面前,將他雙目雙瞳映得金紅一片。
“大滿正覺……你是云重!你竟然……”囈語般的呻吟之后,天狐滿臉不可置信之色,他周身投映的幽冥之國好像也因心情激蕩之故震撼不已,如水中倒影般扭曲起來。
他隨即便意識到如此下去會動搖幽冥之國的根基,更無從與佛法抗衡,趕緊默念妖咒,閉緊狐眼,鼻孔重重噴出一股濁氣,右爪一捻一漾,總算將神國定住。
但就是這眨眼之間,江晨的身影已無比接近——
劍氣留下一串長影。
鐘璃不敢硬接,以九幽之門逃竄。
他若沒有那么多心思,壯著膽子硬碰硬地干上一架,就會發現江晨那半調子的佛法其實破綻重重,不堪一擊。
但就因為天狐心機深沉,顧慮太多,所以江晨只需要給他一個膽怯的理由,他就會自己再找上百把個借口,來證明自己的顧慮并非杞人憂天。
他滿腦子都是逃跑的念頭,所以根本沒有精力去注意,江晨大部分的招式其實也在避實就虛。
天狐躲過短戟一擊,卻躲不過隨后而來的千百道劍氣,只得以鬼火利爪招架。
江晨的劍法,已近乎神圣的境界,而鐘璃卻素來不已拳腳功夫見長。兩人交手的結果顯而易見。
在江晨越來越凌厲的攻勢下,鐘璃一退再退,踉踉蹌蹌地走了十余步,眼見就要靠近謝元觥的位置,如果腹背受敵,更將死無葬身之地。這頭心機深沉的狡狐,也不乏孤注一擲的狠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