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梁月梅多炒了個菜,李龍把他買回來的茅臺拿了出來。
“醬香?那曲子味那么重,喝啥?你這酒買虧了!”李建國一看這酒,一拍大腿說道,“這酒不便宜吧?能退不?能退的話就退掉去,這酒有啥喝的?”
果然,那位柜臺大哥說準了。
“這酒是名牌啊。”李龍笑著說,“不喝點嘗嘗嗎?”
“不喝不喝,以前喝過,曲子味太重,喝不慣。”李建國轉身去床底下拿出一個塑料籠子來——其實就是那種扁方型的塑料壺,這種壺的容積一升、三升、五升和十升的都有。
自從門市部里有這玩意兒賣,老百姓是真的喜歡——農民去地里干活帶水用它,打散酒用它,灌蜂蜜也用它,牧民自制的酸馬奶也會用它來裝。
幾乎算是萬能壺了。
李建國拿出來的是五升的壺,里面盛有大半的東西,李龍猜測是酒。
“要喝還是喝這個,你可別看你那是杯裝的,咱這是散裝的,這可是正兒八經的糧食酒,食品公司酒廠產的。”
“大哥,你啥時候買的?”李龍有點奇怪,好像沒見大哥買過這酒,不過說實話,大哥李建國的酒量那真不是一般的。
“買?沒買,有人送。”李建國坐下來,打開籠子,李龍去取過三個杯子放桌上。
李娟李強這時候也把手里的東西放下,過來準備吃飯。籠子口打開,酒味兒一飄出來,那是真香。
喝著怎么樣且不說,但這味道是真香。
“爸,我能喝不?”李強大著膽子問道。
“不能喝,你沒上到大學都不能喝。”李龍先來一句,“這酒大人能喝,小孩喝了燒腦子的,能把人燒傻嘍!”
“那我不喝了!”李強一抱腦袋,“我可不像變成大勺那樣的!”
大勺是村里的傻子,應該說是智障,不欺負人,有點像后世傳說中的守村人那樣。當然,他的名字在出生的時候就定了,因此他弟弟叫尕勺,他弟弟倒是一點也不傻,在父母過世后一直養著哥哥——鄉敬老院解散后大勺就住在弟弟家里。
整個隊里有智障的兩個,精神病的一個。智障的兩個都有七八歲孩子的智商,能交流,一個先天,生下來如此,一個是小時候發燒腦子燒壞了。
精神病那個——李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個女人平時都挺好,特立獨行的,也不和別人交流,好像在十來年后突然發病,用鐵锨把一個孩子給砍死了——到時得提醒一下吧?
梁月梅把米飯端上來,李娟跟著媽媽分碗,分筷子。
“喝兩杯?”梁月梅看到酒杯子,有些意外的問道。
通常喝酒都在晚上,因為不妨礙干活,畢竟白天中午喝了酒,下午要有啥事那就耽誤了。
“不礙事,該干的都干完了。”李建國笑著說,“你也喝一杯。小龍拿來的是茅臺酒,那酒曲子味太重,我把食品公司送來的酒拿出來喝兩杯。”
“食品公司送來的酒?”李龍更意外了,“還能給咱送酒?”
“哈哈,不知道了吧。”李建國等大家都坐下,他對李娟李強說道,“你們吃吧,我和你叔要喝兩杯,你們吃完就玩去吧。”
李娟和李強兩個點點頭,埋頭吃了起來。
“我去再扒拉兩個菜。”梁月梅站了起來說道。
“別,大嫂,這就夠了。”李龍急忙說道,“夠了。”
“別弄了。”李建國也說道,“都不是外人。”
說完他對李龍說:
“咱隊上不是種稻子嘛,這稻子碾成米后留下的稻糠,那食品公司的酒廠要拿去發曲子,那不得和咱搞好關系?”
還有這么一說?
李龍先前還真沒關注過。
“別看這是散酒,沒你那瓶子里裝的好看,但好喝啊。”李建國托著塑料籠子的底倒了三杯酒后,放下籠子蓋上蓋子說道:
“咱縣里有兩家酒廠,平原林場一家,縣食品公司一家,都是用糧食釀的,酒好,不像老家過來的幾種酒,那幾種用地瓜,就是紅薯干釀的白干,那酒喝著真不中!頭疼!咱們叫它頭疼大曲!”
“白干?”李龍想起來后世出名的品牌,問道:“哪的白干?”
“好像是鄲縣?對了,還有那個古井貢,也是頭疼!洋河大曲、雙溝大曲好點兒,不過咱在這過日子嘛,真要喝瓶子酒,還是要喝伊力特、奎屯特,當然三臺、白楊、古城也不錯。不過那酒一裝瓶子都貴,還是這散酒,人家送過來的,那喝著就是不錯!”(這是以前的人對酒的評價,不代表現在)
說著李建國端起杯子沖李龍示意了一下,便一飲而盡。
李龍知道李建國的習慣,自己是弟弟,他肯定不能敬自己,李建國酒量大,無所謂肚子里有沒有吃的,直接喝一杯不打緊——哪怕這一杯有五十克。
李龍端起杯子,聞了聞,真的挺香,但酒一沾口,就感覺到了辛辣,知道這時候不能慫,仰頭干了下去。
還好,并不感覺冷而是感覺火熱。
這就行了。
李龍喝酒有個習慣,一旦第一口感覺到酒喝下去冷,那就不能喝了,不然的話后面絕對直接斷片,還會吐的一塌糊涂。
不過還是辣,他急忙拿起筷子夾菜吃了起來,壓一壓。
梁月梅沒動杯子,她擺擺手:
“你們喝,我就這一杯,我得吃點再喝。”
“看吧,這入口辣,后味香,和那紅薯干酒可不一樣。”李建國又提起籠子,取下蓋子小心翼翼的給兩個人倒上。
籠子大杯子小,不小心的話容易灑出去。
一杯酒下去,李龍感覺混身熱熱的,嘴里噴的都是酒氣,他一邊吃一邊問道:
“大哥,咱這縣里的酒就沒名字?”
他隱約記得后世不少酒廠都關停了,但記憶里似乎原來每個縣里都是有酒廠的,但對縣里的酒是真沒印象,難得一直做散酒?
畢竟這里也是古城。古城的名字讓奇臺那邊用了,當然北庭那古城歷史久遠的多名氣也大的多。但瑪縣也不差多少啊?
“沒有。倆酒廠都做的是散酒,”李建國拿直起筷子夾起咸菜吃了一口,抹了抹嘴放下筷子說道:
“散酒沒有那么大的成本,也沒那么多麻煩手續,做好后就能直接賣到門市部,就像咱隊上的人也認這酒,山里的牧民也認這酒,那不就行了?做成牌子就得弄瓶子,加商標,增加成本不說,咱縣里酒廠也沒那么大的產量……”
行吧,這算是小富既安還是目光短淺?
李龍又吃了兩口菜,端起酒杯對著李建國和梁月梅說道:
“大哥,大嫂,這快過年了,咱喝一杯。去年一年,咋說比往年強一些。以前我不懂事嘛,去年我覺得還行,后面咱們會更好!”
“嘿,”李建國樂了,“小龍行啊,話說的越來越好了。”
“那說的對著哩!”梁月梅也端起了杯子,“去年多虧了你了,這一年到頭,肉沒少吃。娟和強強都長胖了,還挑起食了。家里日子也好過了,往前推兩年,這誰能想?細糧都不敢天天給孩子吃哩!”
梁月梅的話里句句不離吃,這其實是最直觀反映著農民生活的。去年以前,沒分田到戶,年底分糧食按二八比例,八分粗糧二分細糧,細糧就只能娃娃吃,李龍也吃。
但才二分細糧,根本不夠,李龍又是大胃口。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所以梁月梅是最難的。
去年過年開始有了轉機,李龍去拉木頭拉回來凍羊,再后來搞魚搞錢買細糧,再后來……
天天能吃上肉了。
這樣的生活,就是舊社會的一些小地主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所以梁月梅才會這么說。
三個人把酒喝了,心里都是感慨。
現在的日子,真是太好了。
“后面,還能更好。”李龍突然說了一句,他從李建國那里接過籠子,自己來倒酒,邊倒邊說道,“過完年應該就該土地承包了。那時候啊,咱們多包一些地,不光種糧食,種一些經濟作物,靠著種地以后也能慢慢富起來。”
能富是能富,但一來是有規模,就是地塊多,二來是得種對東西。李龍其實一直在想這件事情。以自己和大哥的關系,大哥不可能一直跟著自己干活,那咋說也是有自尊的。
大哥的長處就是種地,而八三年即將開始第一輪土地承包。四小隊得天獨厚的條件就是土地多,比其他小隊多好多地,而且土地承包的時候,只要有錢就能承包。
他隱約記得土地承包的時候是按產量按份,比如一等地二百公斤產量,二十畝地一份,初期承包十五年,三千塊錢一份,其實這承包費很便宜了。
十五年之后就是到了九七年九八年,到時第二輪重新承包土地,還可以繼續承包,那時候再往后就不動地了。也就是說,你承包過第二輪,等下一輪土地承包只是口頭上的,實際上是不動地了。
一開始是顯不出來的,但到了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的時候,誰地多誰就掙錢,在北疆就是這樣。
一畝地的年承包費在瑪縣已經達到了一千五,貴的還有到一千八的,哪怕就是不種地,純承包出去,一家有個一百畝地,一年純入十來萬,不香嗎?
當然,絕大多數家庭那時候是沒有那么多地的。
因為前期種地是真的不掙錢。從八十年代初,小麥的價格從兩三毛到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初的三四塊錢,算是漲了十來倍,實際上其他東西呢?房子漲了得有一百多倍!
北疆的農民其實算是好的了。其他的,不能提。
“那包地費可不便宜……”李建國嘆了口氣,“咱家算是攢了一些錢,能承包一些,其他人家就不好說了……”
這也是第一輪土地承包,大部分人家基本上就承包了一份地,還有些干脆就沒承包。
包不起。
地還是隊里的,當然還有承包多的,直到后來陸陸續續各家都承包了一些。畢竟土地是承載著農民生活的希望的。
“那種啥好哩?”梁月梅問了一句。小麥玉米肯定是要種的,畢竟是要交公糧。油菜也是要種的,油葵現在種的還少,產量不算高。種這些大都是為了交公和自己家里食用。
想要掙錢,就只能種經濟作物。
“甜菜可以。”李龍想了想說道,“石城糖廠就收,就是這個種出來費人工。挖的時候麻煩。然后呢,可以種打瓜。”
“打瓜?”梁月梅愣了一下。
“打瓜嘛,以前我種過。”李建國輕咳一聲說道,“以前在兵團種過,用籽的。不過那個摳籽麻煩啊!籽倒是貴,一公斤好幾塊哩!”
“這么貴?”梁月梅問著。
“是啊,就是那黑瓜籽嘛。”李建國說,“一畝地弄好了能弄一百多公斤瓜籽,那時候一公斤瓜籽得兩塊吧?現在可能還貴吧?”
“三塊,至少三塊。”李龍隱約記得價格,說道,“摳籽其實是有辦法的。咱家養豬,這種打瓜,那籽摳出來晾干賣掉,瓜皮瓜瓤還能喂豬,和甜菜一樣。”
“要是能好好摳籽,這玩意兒種著也行。”李建國點點頭。
李龍就把他后世知道的辦法給說了出來。
“能行嗎?”李建國有點疑惑。
“保準能行,明年先試試,種幾畝就知道了。”李龍笑著說,“石城炒貨廠肯定收的,等開春問問種子公司可能也收,他們那里應該也有賣種子的。”
李龍覺得暫時種的東西也就這兩樣算是比較可行的了。
其實后世,這邊因為地塊大,各種作物大家都試著種過。比如西瓜,甜瓜,番茄(做醬用的,不是炒菜的那種,俗稱罐頭洋柿子),葡萄,食用花葵,小米,旱稻等等。
最終,種的最多還是棉花,然后是番茄和葡萄,這三樣幾乎將附近所有的土地都席卷了進去,瑪縣種棉的規模達到了百萬畝。
什么東西一旦成規模,都很難再改,如這里的棉花,安集海的辣椒,精河的枸杞等等。
“只要確定有收的,那咱就種!”梁月梅說道,“咱又不怕干活,就怕種出來的東西沒人要爛在地里。小龍,后面你多打聽打聽……我再喝一個!”
三個人一起碰了一杯,李龍倒酒,這時候李娟和李強兩個已經吃完,把碗筷拿到廚房,然后去玩了。
“這酒味道還真好。”李龍感嘆著。以前不怎么喝酒,上一世對酒也沒太大的想法,只是覺得辣,今天這樣聊著喝著,感覺還挺好。
“那是,糧食釀的,又不摻假,也沒啥壞東西。”李建國抹了一把嘴,笑著說,“只要不是往死里喝,喝一些就算醉了,倒頭睡一覺也就好了。”
“那有人睡,有人不睡啊。”梁月梅沒再喝酒,吐槽著說,“像隊里的那個老張,喝完酒盡出洋相,拿著生魚就往嘴里塞……”
好吧,并不是所有人喝醉了都會去睡覺的。李家人是這樣,其他人家不并一定,耍酒瘋的人哪里都有那么幾個。
李龍感嘆了一句,以后喝酒就克制一點兒吧。畢竟傷腦子的,喝多了對誰也不好。
這一年過去了,李龍覺得做了不少的事情,其實他也挺自豪的。不僅改變了自己的生活,也讓大哥一家,爹娘,包括陶大強等人的生活都在向好的方向改變。
這真的是挺好的。李龍自認為能力并不算強,但有了這些改變,他會變得更加自信。接下來做出的每個決定可能都會影響人的一生,但他會非常的謹慎,做出來的決定都是有兜底的。
兜里有錢,心里也就不慌,做事也有底氣,而且就算失敗了,也有重新翻身的能力。
酒喝了三杯李龍就不再喝,端起飯碗開吃起來。
李建國也沒勸他,自己又喝了兩杯,美美的品了品酒之后,才把塑料籠子蓋好放到床下,開始吃飯。
“這日子,真美!”李建國吃著的時候,突然感嘆一聲,“想想娟小的時候,那一年到頭才能吃一兩回肉。魚倒是經常吃,那和肉不一樣啊。現在,嘿嘿……”
他沒說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吃過飯,李龍靠著火墻和大哥聊了一會兒,感覺好一些之后,才提著幾瓶小香檳,穿上大衣出了門。
頭略微有點兒暈,這酒還是挺厲害的,感覺酒精度至少有五十。他打算回馬號睡一覺,休息休息再說。
想想現在陶大強和楊永強應該也回家吃飯了吧,下午他們是不是還會去小海子弄魚?
這也只是一閃念,他打算等晚上兩個人過來的時候再給他們錢。
想來兩個人應該也挺期待的吧?
真要說累,自己累,他們也累。
都是在往好的生活里奔著,有了這份努力,才對得起這份收獲。
到了老馬號,和老羅叔說了一聲后,李龍進了屋,關好門后,倒頭就睡。
他醒過來的時候,外面天光有點暗了,李龍看了看表,睡了有兩個小時。爬起來揉了揉眼睛,還略微有點暈,不過沒啥影響,他活動活動,出了門放了水之后,去圈里看了看野豬和鹿、狍鹿子,都挺好。
老羅叔已經在廚房里炒菜了,李龍還聞到了魚的味道。
好像是自己曾經弄過的那種把魚弄碎了吃?
應該是吧?
李龍猜測著的時候,就看到陶大強和楊永強兩個一起進了馬號的大門。
“龍哥,這趟還順利吧?”楊永強看到李龍后就問道。
“順利,正好,走,屋子里去,給你們把錢分了。”李龍笑了笑,先進了屋子。
陶大強和楊永強兩個充滿期待的著走進了屋子里。
滿腦子都在想:能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