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余山,山腳下。
風在舞,雪在飄。
距離大商和北蠻的會談還有三天時間。
而離此不遠處,就是莽莽沙場,那許多尸體至今還未收盡,可人們卻總是不厭其煩地去收尸。
縱死,馬革裹尸,亦當還鄉。
這么做,是為了軍心和軍魂。
軍隊是有靈魂的,你若不尊重這靈魂,那就練不出一支有信仰的強兵。
死亡,是很莊重的事。
此時,無論大商,還是北蠻都派了不少志愿來此的人去往戰場收尸。
大家都清楚,戰爭,至少是今年的戰爭快結束了,而也許很快就有鬼潮天災降臨,趁著這功夫,能收多少尸體便收多少尸體吧。
蕭紅蓼腰間晃著紅色小藥囊,手牽兩頭雙頭巨狼,神色落寞地行走在風雪沙場之上。
她的父親是北蠻一個小部落統領,因北方鬼潮,而南下。
今年夏天,作了不少孽。
蕭紅蓼痛恨這樣的父親,可是她卻又知道父親有這么做的理由,只有懂得展露爪牙的兇殘部落才不會被其他部落吞并。
所以她很矛盾,所以,此時,她近乎以贖罪的態度將一具具尸體放入裹尸袋,然后再載上狼騎。
她是個健壯又活潑的少女,也是部落里為數不多的懂得草藥學的“巫”。
她利用自己的身份,悄悄救了不少大商百姓,將那些人庇護著,再找機會悄悄放走。
她對誰都很好,也很友善。
包括,那一個去年部族南下時遇到的小向導————小丁。
小丁叫丁思谷,是個很機靈很親近她的孩子。
所以,此時她來到戰場收尸,小丁也跟著她。
小丁沒什么力氣,可也佝著背,咬著牙在努力搬著。
蕭紅蓼走過去,幫了他一把。
小丁喘著粗氣。
“你跟著我就好。”蕭紅蓼撣了撣他身上的雪。
“紅蓼姐”丁思谷看著這少女,擦了擦汗,道,“我沒事。”
“還沒事,都流汗了,體虛。”蕭紅蓼笑著,伸手又隨意撣去小個子頭頂的蒼白落雪,然后道,“讓你歇著就歇著。”
“好吧,紅蓼姐。”
丁思谷不再反駁。
他進入蠻族后,其實過的并不順。
蠻族以強者為尊,他在大商百姓眼里算是個普通的正常的少年,可在蠻族,完全就是手無縛雞之力。
他的用處只有一個:向導。
而在攻陷大商縣城后,他這個作用被削弱了許多,因為有比他更精通蠻語、且更強大的向導出現了。
就在他跌入低谷,眼前一片茫茫,看不到未來,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甚至開始懷疑一切是不是自己報應的時候,蕭紅蓼好像一道光照入了他灰暗的世界。
這位部族的巫拉著他的手,走出了陰暗的角落。
丁思谷以為自己被欣賞了,以為這位巫察覺了他的過人之處。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過不過人,但.他總是固執且毫無根據地堅信著。
因為,他想當人上人。
可很快,他發現自己錯了。
蕭紅蓼不僅把他拉到了光明里,還拉了許多人,許多小動物,她會用溫柔又豪爽的語氣和那些落難者說話,還會給受傷的野獸包扎傷口,其中便包括雙頭巨狼這種魔獸。
邪惡的少年,第一次知道了這世上居然真的有光和善良。
若這善良是他敵人的,他會放肆利用,放聲嘲笑。
可這善良卻是他恩人的。
這種恩和以往不同,讓他在真正的絕望中感受到了希望。
他心情復雜。
隨后,少年默默發誓:如果有朝一日,他有了力量,他一定會拼盡全力去守護這少女的善良。或許,在那時候,他也會表達自己的愛意。
可這“愛意”絕不該由一個小人物表達。
他要出人頭地!
他要當大人物!
他要不再被人隨意擺弄命運!
狼騎漫步,在雪地的沙場上載馱起越來越多的尸體。
那些尸體有的死狀恐怖,有的已經腐爛,有的半邊成了骨架.
蕭紅蓼卻一一將他們小心的放入裹尸袋,口中用蠻語默哼著不知名的安魂曲。
狼騎,少女,少年,走了很遠很遠,走到天色已暗,這才回頭。
次日繼續
會談前的最后一日.依然繼續。
傍晚,小雪初晴。
瑰紅色的晚照冷芒照的白雪生輝,反耀人眼。
丁思谷忽然走到蕭紅蓼身側,瑟縮著道:“紅蓼姐,明天就是咱們北蠻和大商的和談了,伱能不能帶我去見一下.金鴉王。”
金鴉王,是北蠻四大金帳王之一,也是蕭紅蓼部落所附庸的金帳。
“巫”在蠻子里地位特殊,蕭紅蓼雖然只是個名不經張的年輕巫,但身份在這兒,還是有希望.至少會有人愿意幫她去向金鴉王通傳一聲。
至于蕭紅蓼所屬部落的頭領,也就是當初帶走丁思谷的蠻子,卻是兇猛有余,腦子不足。
“為什么?”
蕭紅蓼愣了下,卻又笑嘻嘻地看向著少年,露出鼓勵的目光。
她總愛如此地去扶持弱小,去鼓勵他們。
丁思谷道:“我我有辦法能讓蠻族獲得更大好處。”
他雖在底層,可一路觀察,心底藏了一條狠辣無比的毒計,這毒計能讓他被刮目相看,能讓他從一個籍籍無名宛如奴隸般的小人物上位。
至少,他會獲得一個機會。
“更大好處?喲,小丁很厲害嘛。說說看,什么好處?”蕭紅蓼眼角帶笑,笑看著自己這位如跟屁蟲的小兄弟。
“糧食啊。”丁思谷頓時來了精神,道,“沒有糧食,今年蠻族怎么活?把魔獸牛羊都吃個干凈嗎?那來年怎么辦?
大商地廣物博,他們有存糧。我只是想幫著蠻族從他們那邊多要點過來而已。這是為了所有蠻族人好。”
蕭紅蓼道:“那你先和我說。”
丁思谷二話不說,直接抓起根樹枝在雪地上邊畫邊說了起來:“止戰,固然是雙方所愿,但若是要挑出一個更想止戰的,明顯是大商。
他們知道不停戰的后果,且這里是他們的家。
而我們只要施加小小的威脅,提出一份能讓雙方都滿意的要求,就可以輕易獲得糧食。”
緊接著,他開始眉飛色舞的說起來。
厚積而薄發,三寸不爛之舌,說的各地情況,各處所想頭頭是道。
他邊說,邊用樹枝在地上劃著,假設著各種軍隊進攻的情況,順帶還吐槽著蠻族這邊打仗打的太老實,如果換成他會如何如何。
他說著的時候,整個人好似在發光。
蕭紅蓼有些意動,因為她知道蠻族確是很缺糧,可卻又猶豫道:“可是,通過威脅的方法來獲得糧食,會不會不太好。”
丁思谷道:“不是,這不是威脅。
而是我們蠻族占據的優勢。
兩族相爭,優勢怎能不加利用呢?”
蕭紅蓼道:“可可如果大商不答應,那不是兩敗俱傷嗎?這會破壞了和談的。”
丁思谷道:“兩敗俱傷?不,大商有的是會精算的人。如果這時候不和談,我蠻族就可能破罐子破摔,攜卷鬼潮,一同南下,瘋狂侵占大商河山。
他們不敢的。
大商的老爺們只是失去了一點錢,大商的和談官們只是需要一點兒可以向皇上匯報的功勞,能夠避免更大的災禍就是潑天的功績!
可我們北蠻卻能因此活很多人!
我們族長,能征善戰,可這種事,他看不明白所以,懇請紅蓼姐,能帶我去見金鴉王。哪怕只是讓人通傳一聲,也好。”
他渴求無比地看向蕭紅蓼。
這是他這一年來,通過各種觀察,各種推演,各種設想,再結合此時的時機,最終得到的一個計劃。
當然,他告訴蕭紅蓼的只是這計劃的前半部分。
后半部分,他不敢說。
他若說了,蕭紅蓼肯定不會幫他。
但即便之后被蕭紅蓼責怪,他也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
蕭紅蓼想了好半天,看著可憐兮兮、期盼無比的少年眼神,終于應了聲:“好。”
巫的到來,終是讓金鴉王前的侍衛往里去通傳了一聲。
但人去后,卻是許久未回。
丁思谷站在冰天雪地里,鼻尖有些發紅,他呵著手,緊張無比地看著火盆和雪光交織的營帳。
他站在一生最重要的關口。
他一定會成功。
蕭紅蓼和他一起搓著手,站在外面等待。
許久,又許久
丁思谷幾乎要絕望了。
他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他的時間和機會都很少。
蕭紅蓼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情,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鼓勵道:“小丁,別緊張,我陪著你呢。”
丁思谷緊抿嘴唇,緊張地點點頭。
時間極度煎熬,便是一息也如在火上烤著。
而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穿來匆匆腳步聲,那蠻兵揮揮手道:“隨我來。”
兩人欣喜地隨著蠻兵走入帳中,然后來到了一處中央的宏偉金邊營帳。
帳簾掀開,內里端坐著個陰厲、雙眼深陷的鷹鉤鼻男人。
男人目光里藏著審視和冷冷的殺氣,他也不抬頭看向兩人,只是隨意瞥了一眼蕭紅蓼,道:“谷狼氏族的小巫,這個時候你來尋我做什么?有什么緊急之事,不能讓你父親來么?”
蕭紅蓼行了一禮,道:“尊敬的金鴉王,是我的兄弟有話要說,他能讓我們蠻族在明日的談判中獲得許多大商的糧食。”
金鴉王掃向丁思谷,舉起一個鹿角酒杯,冷冷道:“你最好在我喝完這杯酒前,說一點兒有用的東西出來。”
丁思谷壓住心底恐慌,不再猶豫,匆忙上前,開始快速分析局勢,他本就是村坊無賴,而無賴自有一套無賴的生存法則,以此.他分析著大商皇朝的心理,開始講如何威脅逼迫大商妥協。
他匆匆指著輿圖,在其上勾勒出一條路線,道:“若是大商不答應,只要順著這條路,我們蠻族就可以狠狠插入大商內陸,由不得他們不答應。
縱然失敗,亦可用今年深冬,鬼潮爆發,屆時我北蠻連帶鬼潮,一同南下,以此威脅,那必然成功。
屆時,就在他們驚慌失措時,我們可以趁機向大商表示臣服,保證來年開春不會再戰。只要能給我們在此安居的土地,幫助我們種植糧田,我們就愿意不再引發戰爭。”
“臣服?!”
蕭紅蓼幾乎要跳起來。
金鴉王則是回頭來,用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著丁思谷,陰冷的眼神里滿是嘲諷。
丁思谷急忙道:“大商先被我們嚇了一通,又見到我們愿意臣服,必然欣喜若狂,而這就是我們提條件的時候。
我們可以趁機換取更多的糧食,甚至是酬報,資源
大商為了和平,官員為了功績,將軍為了局勢,所有人都會答應我們的要求。”
金鴉王的眼睛慢慢亮了起來,他放定酒杯,正色看向這剛開始被他徹底無視的少年。
而那瘦弱的少年,前一刻還好似綿羊般馴服乖巧,可下一刻陡然嘴角一翹,露出了陰冷且圖窮匕見的笑意。
他接著說:“而這,會刺激到六鎮。
六鎮拼死拼活,抵御我們,可卻沒有得到資源,也無法得到糧食,他們只能靠自己有限的存糧熬過冬天,還不知要死多少人。
一個強盜,因為不搶了,主人家給他好吃好喝。
一條忠犬,拼死幫著主人抵御,結果.卻要餓肚子。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丁思谷眼神猛然瘋狂起來,他周身閃爍著邪惡的光芒,“尊敬的金鴉王,以您的智慧,您知道結局會如何嗎?”
不待回答,丁思谷大聲道:“會反!
六鎮會反!!
六鎮乃是大商邊疆的長城。
等到明年,這長城不僅會倒,還會倒戈相向。
天下亂世,由此開啟!
渾水摸魚,才是我蠻族雄吞河山之機!
兩族相爭,從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兵不厭詐,從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金帳之中,少年侃侃而談,他說話越發快速,口齒清楚地開始講解細節和各種可能。
他隨蠻兵輾轉,又至各縣,甚至還在屠城斜谷縣時去書堂幸運地搶到了一本兵書。
他走過了漫長戰場,親眼目睹了一次又一次戰爭,再加上聽到族中討論,蕭紅蓼教他許多知識,隨口聊的許多事,以及他的心。
這些便構成了此時這毒計。
他講的越多,金鴉王的眼睛越亮。
而另一邊,蕭紅蓼則用驚恐的目光看向這熟悉又陌生的小丁。
面對著蕭紅蓼憤怒、復雜、恐懼的目光。
丁思谷不敢看她,只是飛快地繼續說著。
終于,
蕭紅蓼憤怒地吼道:“小丁,你在做什么?!”
說著,少女就尖叫一聲,想沖上去,阻止丁思谷。
可金鴉王拍了拍手。
帳后很快走出幾名蠻兵。
金鴉王一個示意。
蠻兵飛快撲上,把蕭紅蓼抓住。
丁思谷頓時露出驚慌之色,匆忙停下道:“懇請大王,別傷她.”
金鴉王笑著點點頭,然后道:“請谷狼氏族的小姑娘下去休息。”
蠻兵頓時開始執行。
蕭紅蓼憤怒喊著:“你騙我!丁思谷,你騙我!”
丁思谷輕聲道:“紅蓼姐,我我只是.”
“呸!”
蕭紅蓼被拉著經過少年時,一口口水吐出,唾其面龐。
丁思谷如遭雷擊。
“卑鄙無恥,丁思谷,我看錯你了,你騙我!丁!思!谷!”
聲音漸悄。
丁思谷抬手摸了摸臉頰的口水,喉結滾動,雙目發紅。
他是個缺乏安全感,又被疏于管教的人,蕭紅蓼對他而言,有些像母親,有些像老師,又有些像是夢中奢求的妻子.他要做大人物,要守護她的善良,要守護她的一切,讓身邊之人再也不會如狗一般被拉壯丁直接拉走,然后莫名其妙、毫無價值地死在遠方。
他錯了嗎?
他.錯了嗎?
他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給他公平了嗎?
這個世界讓他活了嗎?
這個世界把他按在螻蟻的位置,要他順從命運,也像螻蟻一樣死去,他偏不!
淚眼很快變得通紅,血紅,如陰云密布。
帳中,金鴉王笑著道:“丁思谷,小丁,對吧?今后別回谷狼氏族了,跟著我。我不會虧待你的。”
丁思谷跪下,連連叩頭道:“多謝大王。”
金鴉王忽道:“你喜歡那谷狼氏族的小巫?”
丁思谷心跳猛然加快起來。
金鴉王哈哈笑道:“做我的人,為我立下大功,本王和大蠻王一起為你提親。她就是你的妻子!”“小宋,明天,大商和北蠻要和談了。
我最擔心的是,和談會出亂子。”
把自己裹成了一個大胖球的珠山夫人嘟著肥臉,眼藏凝重,“我前兩天就知道前線消息了,可縱然知道,也什么都做不了。
明日,若是鬼仆趁機搗亂,在和談之中刻意引導矛盾,挑起軍亂,引起大戰.那后果不堪設想。
我有預感,今年鬼潮還是要來的,且比上一次還要猛烈。
無論大商和北蠻有多少仇恨,這次和談必須成功。
否則若是北蠻徹底發癲,不管不顧,于鬼潮期,攜魔獸繼續四方攻城。
那就是真正的浩劫了。”
宋成沉默著點點頭,忽地,他問出一句他疑惑已久的問題:“前輩是怎么知道前線消息的?”
珠山夫人靜靜看著他。
若是兩人才搭檔的時候,她必然是絲毫不會搭理這瞎子,甚至覺得其僭越了。
可這半年下來,她的心態已經有了些改變。
因為童嘉。
對于一個心靈怪異、精神扭曲的人而言,一個活潑直爽的、又親近你、且和你有著親近關系的少女,完全就是無價之寶。
那之前就沒有“童嘉”出現過嗎?
真沒有。
首先是沒幾個人有機會能接近珠山夫人,能接近的大多是門人。門人會敬畏珠山夫人,會表面上親近其實卻害怕珠山夫人,可話里行間,動作細節,卻充斥著疏遠。
其次,珠山夫人也不想去接觸旁人。她似乎有著一些難以言說的過往。
童嘉突然出現在她的世界里,沒過幾天,就已經讓她開始感到溫暖。
大半年下來,珠山夫人基本徹底視童嘉為女兒,孫女兒,以及唯一弟子了。
所以,對于童嘉這位常常提起的相公,珠山夫人也是頗有幾分“愛屋及烏”之感。
再加上兩人搭檔,齊殺鬼仆,從未出過紕漏。
且宋成能通過“能觀察好感度”的天賦,始終讓珠山夫人對他的好感持平,上升,而非下降。
如此種種元素
珠山夫人也莫名地有了幾分把宋成當“女婿,孫女婿”的古怪親情感。
當然,
珠山夫人的精神有問題。
一向冰冷的精神世界,在接觸到了陽光后,便開始自動地構建一個“家”。
一個虛無縹緲,也許只是她幻想出來的“家”。
這家人在添加了童娘子后,又把宋成給拉了進來。
而正因為這種關系,所以,她才直接道:“詭器。
我是通過詭器,知道的。
詭器可于月華濃郁之跡吸收陰氣,繼而起到作用。
可使用者,也易被詭器侵襲。
武者用不了。
至于普通人這種不詳的東西,最好少用。”
說著,她從懷里摸出了一塊“骷髏雙魚佩”。
那魚兒其余一切正常,只是頭如骷髏,整個兒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珠山夫人道:“這種雙魚佩,平日里看著普通,但只要于午夜吸收足夠月華,其頭就會化作骷髏。成了骷髏,就代表雙魚佩可以使用了。
使用者,雙方各持一珮,然后便是相隔百里千里,亦能看到對方所在區域的景象,并且對話。
老毒物,大館主出發時,我贈了兩塊給他們。
他們雖然用不了,但若到一處,安穩下來,總會尋普通人來開啟,然后與我交換信息。”
宋成愣了下。
這不就是開視頻么?
陰氣的作用還真是多種多樣。
忽地,他想到了什么,有些猶豫道:“前輩能夠給我一塊兒骷髏雙魚珮?”
珠山夫人奇道:“你要了做什么?”
宋成道:“不瞞前輩,如意商會其實還有不少散落在外的小分會,其中不乏我和童娘子,還有安大小姐的親友。
戰亂圍城,我們都很擔心。
所以,如果能有骷髏雙魚佩這種詭器,我們想去看看那些小分會,再給他們送一塊過去,如此即便遇到鬼潮,也能遠程交流,心中稍安。
之前,我們是出不去。
可現在不是快要和談了嘛,周邊廝殺也緩下來了。”
珠山夫人沉吟了半晌,終于還是掏出一塊遞了出去,道:“武者用不了,普通人定要慎用。”
宋成心底生出幾分感激。
“多謝前輩。”
他接過玉佩。
玉佩入手冰涼,觸于肌膚,好似冰火相觸。
不是火滅,就是冰融。
珠山夫人又遞來一塊兒加了許多如毛發般絨絲的古木盒子道:“放這里面吧。”
宋成把玉佩放入,隔著古木盒子,那種冰火相觸感這才消失。
他掃了一眼盒子。
珠山夫人道:“里面的絨絲是鬼仆毛發做的。”
簡單交流完,珠山夫人又匆匆離去。
她需要等待大館主,老毒物那邊的回應。
她必須再度提醒他們,讓他們也務必提醒那些參與和談的別府強者,一定要小心鬼仆在和談之機作亂。
這其實挺難,因為大商和北蠻本就有仇,且沒那么信任。
想要平息極難,想引爆卻簡單。
金鴉王營地。
某一處駐扎偏僻之地的不顯眼營帳中
森冷的氣息正彌漫著,這里沒有火盆。
而在營帳里的四名蠻人壯漢卻毫無冷感,也毫無去生火的打算,他們正湊在一起,低聲的商量著什么。
這時,營帳布簾被掀開。
四名蠻人壯漢側頭一看,卻見是金鴉王走了進來,于是又紛紛回過頭,繼續談了起來。
他們談論的是明天如何制造混亂,將和談引爆成大戰。
他們的真實身份自然也不是真正的蠻子,而是鬼仆。
可金鴉王卻視而不見地傾聽著它們交談。
許久,金鴉王打斷道:“明日不必如此。”
蠻人鬼仆愣了下,兇厲道:“你后悔與我們結盟了?未來是惡鬼的天下,你應該知道才對。”
金鴉王道:“只是有更好的計劃了。”
蠻人鬼仆道:“說說看。”
金鴉王便把“丁思谷提出的戰略布局”慢慢說了一遍,蠻人鬼仆聞言,一個個都呆住了。
作為鬼仆,它們的力量停止了成長,腦子也變得遲鈍。
故而這種層次的謀略,已經足以震撼它們。
它們慢慢消化,金鴉王慢慢講解。
金鴉王本身并不是鬼仆,只是他在察覺到自族中的鬼仆后,心底產生了一些“別的想法”————人間之地,縱然掌握權勢,也不保險,因為時刻可能被鬼潮徹底吞沒。所以,去支持一位“鬼君王”上位,這才是兩頭押寶,怎么都不虧。
所以,他選擇了和鬼仆合作,并且暗中在營地里給鬼仆提供了落腳之處,同時悄悄配合它們的計劃,給它們提供方便。
原本,和談之時就是鬼仆拼盡全力“引爆亂局”之時,可現在.隨著金鴉王的描述,鬼仆們開始意識到:這主意好啊,狠多了。
首先,明日引爆亂局,失敗的可能還是挺大的。
其次,就算不失敗,也未必會帶來那些強者的死亡。
再次,這種亂局后,大商和北蠻很可能會徹底意識到鬼仆的存在,之后因此聯手也說不準。
可如今金鴉王提出的點子,簡直就是說到鬼仆們心眼里去了。
這種撥弄人心,攪動亂世的手段,比它們這些手段強了不知多少倍。
“好,那明日便不出手,按照你說的來。”一名鬼仆道。
另一名鬼仆又道:“金鴉王,這主意不是你想的吧?你還沒有這么聰明。”
金鴉王嘿嘿笑道:“是我新收的一個手下。”
鬼仆們彼此對視一眼,道:“讓我們看看。”
金鴉王一愣,道:“可不能殺他。他不僅腦子好,而且還小,我是打算多方搜集兵書這些再培養他的。他若成了鬼仆,那就浪費了。”
鬼仆道:“不殺,不殺,就看看之后,養著他,讓他給咱們出主意。”
又一個鬼仆道:“不過,得控制住他。”
金鴉王道:“他很喜歡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足以控制住他。”
鬼仆們對視一眼,忽地獰笑起來,鬼影霍霍在營帳的厚布墻上抖動。
邪惡的聲音響起。
“那就讓那個女人,變成我們的人。”
次日。
會談開始。
而漢平府外,數匹快馬卻是出了城,為首之人正是安府的王大先生。
王大先生懷揣著一方陰冷的玉,往東邊而去。
漢平府雖在大戰,但戰火卻沒有如何地波及到東邊,而且似乎是知道運河的作用,北蠻也沒有刻意去破壞。
畢竟,運河若通了,他北蠻也能順河而下劫掠糧食。
好事。
所以在這種地理安全、且不加針對的環境下,漢平府戰了大半年,而運河卻也挖了大半年,兩邊如絕緣了一般,各干各的。
數日后。
一則好消息傳來。
和談出人意料的順利,且北蠻愿意臣服!
雖然付出了一些糧食,資源,但北蠻對天起誓,他們不會再作亂。
而王大先生也領著人終于抵達了運河河畔,在以錢開路后,迅速見到了兩名作為監工的安家人————王天船,高林。
在粗粗了解情況后,王大先生也將府城安家的情況和兩人說了。
王天船,高林都是激動不已。
安家做大,他們也水漲船高。
可他們也頗為郁悶,因為兩人本以為大小姐和姑爺是有什么安排的,結果都大半年了,卻什么都沒有。
他們需要立下功勞才行啊。
王大先生隨后將一個古木盒子遞給兩人,說清了其中用處和使用方法,之后叮囑道:“大小姐和姑爺再三叮囑,此事極為重要。若真到某一刻,就算是豁了命也得干。”
高林面露喜色,重重點頭。
王大先生又拍了拍王天船肩膀,道:“天船,這一次許是安家一飛沖天的時候。我們隨安家幾代,絕不能在這大事上出錯。”
王天船鄭重道:“兒子知道。”
王天船又掏出金銀給兩人,算是用作打點。
在這種地方,金銀比銀票好用,而金銀也是真正開路的利器,能讓之前做不到的事,去不到的地方變得可以做到,可以達到。
又過數日。
大蠻王帳前,篝火熊熊,不少蠻人正圍這篝火舞蹈,慶祝。
為何?
因為一車又一車的糧食從遠而來,這年冬天,誰都餓不著了。
此情此景,蠻王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在與金鴉王交頭接耳后,他直接傳喚了谷狼氏族的族長,然后道:“蕭存,你生了個好女兒。而本王卻有個好手下。
你瞧,這滿車的糧食,就都是這個好手下為我們蠻族爭取來的。”
名叫蕭存的大漢有些摸不著頭腦。
直到金鴉王招招手,他才看到了丁思谷。
再一想,這不是他之前南下時拉入族中的小孩兒嗎?
大蠻王道:“蕭存,這是丁先生。”
谷狼氏族族長愕然,卻還是喊道:“丁先生。”
大蠻王緊接著道:“我和金鴉王一起幫他向你提親,把紅蓼嫁給他吧。”
雙方位階差了不少,蕭存雖是心存疑惑,卻還是連聲道是,可緊接著又緊張道:“但紅蓼失蹤了.”
金鴉王笑道:“只是當初她帶丁先生來獻策,我怕計策泄露,所以請小侄女在我帳中歇了段時間,倒是讓蕭存你擔心了。”
谷狼氏族族長笑道:“那是紅蓼的福分。”
大蠻王看定遠處道:“如今鬼潮不知何時會起,或許有些地方已經又生征兆了,婚期早些定下,讓丁先生心落定了,也能好好為我蠻族做事。”
數日后。
吉日。
丁思谷用顫抖的手掀開紅蓋頭,看著內里嬌艷的人兒,心存自卑地道了聲:“紅蓼姐,對不起,我我.
不不不,你放心,我不會碰你的。
你在我這里,什么都是自由的。
我的手段雖然卑鄙,可我會幫你實現你的愿望,我會彌補你,我會做給你看的。
對不起.”
蕭紅蓼是他的光。
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父母,兄弟。
他無惡不作,因為他從未體會到真正的善。
可,蕭紅蓼給了他一切。
他格外珍惜。
丁思谷顫抖著放下紅蓋頭,正要后退,蓋頭下的嬌艷娘子卻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拉著那手緩緩下移,掠過雪頸,至于雪峰
“相公,說什么呢。
今夜你我大婚,我的愿望自然是做你的妻子啊。”
美人恩重,正等垂憐。
丁思谷何其聰明,他猛然側頭,看著那笑意盎然的美嬌娘,陡然瞳孔緊縮,下一剎.宛如七魂六魄丟了一半,唇角嚅動,周身顫抖,雙目圓瞪著,兩行眼淚忽從雙頰滑落。
哭著哭著,他兩片嘴唇顫抖著上翹,擠出夸張的笑。
“好!”
“好!”
“太好了!”
他笑的夸張,眼淚也流的夸張。
好似,幸福到了極點。
人間若有地獄,大抵.便在此處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