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冬日枯水,依是冷潮奔騰。
陰冷的水流卷著面容慘白的青衣女子,細細看去,那身影幾乎透明,或者說根本不是身體,而是怪異的“濃縮的”陰魂。
這陰魂順水而下,似是已經清楚了發生之事。
她從千里外而來,幾是一個浪拍的功夫就到達了漢平府外的大河之中。
河畔死尸眾多。
一個個忽地支棱了起來,同時側頭幽幽看向府城方向。
他們快步走去,只是遭遇了“城門的顯形水”關卡。
鬼仆們全軍覆沒,可一個個兒還是在“死”前發出尖叫。
“宋成,故人邀見”
“宋成,故人邀見”
相同的怪異叫聲,從各處響起,毛骨悚然,透著滲人的味兒。
這般怪事,又涉及宋成這般的大人物,值守的城門守衛根本不敢不當回事,急忙分出人手快馬加鞭去山河武館稟報了今月當值的外務使。
而這外務使一聽,也知道事情不簡單,于是馬不停蹄地去了安府,拜訪宋成。
轉告之時,宋成正在演武場上隨意指點著包括趙華在內的府中武者.
他對自家三弟是一直予以重望,所以這些日子每每練完后,也會并指在趙華背上為其疏通力道。
珠山觀的丹,宋成的指點和“作弊式的輔助”,使得趙華修煉速度也是很快,來府城大半年功夫,勁境已終是從大成踏到了圓滿,如今正一邊修煉“水鳥勁”周邊的勁道,一邊參悟著形境。
雖說只是一勁圓滿,可卻也很不錯了。
此時,當仆人來報山河武館外務使來訪時,宋成本能意識到有事發生了。
他揮了揮手,道了句:“馬上就來。”
然后又拍了拍趙華的肩膀,道:“隨我一起。”
兩人前去大廳。
外務使把東門發生的怪事說了遍。
宋成若有所思,道:“我會去看看。”
外務使也不說什么“宋師叔,小心有詐”之類的話,宋成雖然年輕,可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可不低。
于是只問了句:“若要師侄安排人,盡管吩咐。”
宋成點點頭,道了聲:“謝了,但暫時不必。”
其實就在剛剛,他已經有預感了,因為他的眼睛在癢,而一股來自東邊的呼喚正給了他某種“心有靈犀”般的默契。
那外務使也不多言,抱拳告退,只留下宋成、趙華兩人在大廳中。
趙華或許不知道“云娥”的事,卻是唯三知道“宋成和塘河村女鬼可能存在著特殊聯系”的人,而且這一次他也是唯三真正知道“王天船,高林這兩人到底是去干什么的”。
此時,他一聽心底就有數了。
于是輕聲道:“大哥,成了?”
宋成從懷里掏出“骷髏雙魚佩”的一半兒,丟給了趙華,道了句:“你看看。”
另一半兒在王天船,高林手中。
趙華握著玉佩,試圖連接另一邊。
可另一邊一直未曾給出回應,好似是未曾察覺,又或是不方便回應。
趙華皺眉,繼續等待。
終于,他手中玉佩一抖,骷髏魚嘴處吐出霧氣,霧氣好似扭曲的朦朧月華,在半空浮出了一個人臉大小的圓,圓的另一邊出現了畫面。
卻見高林,王天船還有一堆勞力正擠在一起,好似在往某處跑。
王天船高舉“骷髏雙魚佩”,喊道:“成了,成了!”
趙華淡淡問:“什么成了?”
王天船笑道:“當然是與塘河的河道挖通了。現在任務完成了,當然要回來。外面可能要來鬼潮了,我們都感到不對勁,還是回來的好。是吧?”
后面又有人在喊:“老爺,老爺,我們都聽說了,安家現在在府城可是家大業大!我們可是立了功的!”
“對對對!可不能虧待我們!”又有人搶著在喊。
趙華翻著眼睛,掃了眼王天船高林身后的那么一大批人,溫和地笑道:“不虧待!當然不虧待!都一起回來吧,如今府里今日不同往日,但凡來了的,人人有重賞。”
高林揮手道:“還不謝謝趙爺。”
后面一群人嬉皮笑臉,開心無比地喊著:“謝謝趙爺。”
還有的則是喊著:“趙爺,給多少賞錢啊?”
又有的再喊:“趙爺,你放心,我們肯定不會對外亂說的。”
“亂說什么啊?都有重賞了,還有啥事兒嘛,哈哈哈哈。”
趙華微笑道:“那先這樣,早點回來,我會安排佳肴美酒,為你們接風洗塵。伱們個個兒都是為咱府里立下大功的。”
話說到這里,玉佩上升騰起來的月華已經暗淡了,骷髏魚嘴也慢慢恢復原樣。
“骷髏雙魚佩”需要汲取月華,而每次使用時間都是有限的。
趙華放下玉佩,看向宋成道:“大哥,看來沒錯了。”
宋成道:“那行,我去城東走走,見見故人。”
趙華沒多說什么,目送宋成坐車遠去。
他看了看手中并未被收回的“骷髏雙魚佩”,輕輕握了握緊,然后低首垂眉,略作思索,也叫了他的車夫,卻往珠山觀尋嫂子去了。
宋成這邊,御車的是玲兒。
出門在外,宋姑爺一直用玲兒;而安大小姐則是用英兒。
夫妻倆,一人用一個。
然而,東西兩城區相隔還是比較遠的,這一來一回,宋成趕到城門時已經到晚上了。
城外,森然的白霧如在荒野上踟躕的蒼白巨人,一會兒分裂,一會兒聚合
如此情景,宋成并沒有冒然出城。
他雖然感到城外就是云娥。
可時間這么久了,中間又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也不能確定云娥現在是什么樣的存在。
所以,他讓西城這邊的府衙給他安排了一間宅院,然后任由玲兒服侍著睡下了。
另一邊,趙華才剛剛來到珠山觀下,但他沒急著上山,而是也靜靜等待。
次日一早,天初明。
趙華便開始了爬山,然后在通報后見到了童娘子。
“華子,你怎么來了?”童娘子只覺這幾日累死了,可再仔細一想,哪里是幾日,分明是自從接了珠山觀后就沒一天不累過。
趙華笑道:“百忙里,打擾嫂子一下,實是有些要事。”
“什么事?”童娘子問。
趙華猶豫了下,道:“嫂子,我要在外做事,就需要完全能夠執行我命令的人可有些事,卻也不方便和旁人說。所以,我想向您討要幾個藥人幫我做點事。”
童娘子笑道:“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我和你大哥幫你提親去!哪家都得給面子。”
趙華撓著腦袋笑道:“也不是”
童娘子笑容猛然收斂,狐疑又警惕道:“華子,你不會想干什么見不得人的壞事吧?”
趙華急忙擺手,然后又肅然發誓:“我趙華若做什么對不起兄嫂的事,天打雷劈,子孫斷絕,死于非命.”
他還要說,童娘子道:“夠了。”
兩字落下,恍如雷霆落地,頗有幾分威嚴。
珠山觀的觀主,早非當日醫館的小大夫,更非輾轉隨宋成去到縣城的小累贅。
這世界不獨宋成一個人在成長。
所有人,都在。
想忽悠童娘子,門都沒有。
童娘子道:“華子,誓都發了,就不和嫂子說一下你到底想干什么?”
趙華輕嘆一聲,然后湊過去,輕聲幽幽道來,這事兒說到末了,他一攤手道:“嫂子,你看吧,不是我不說,而是說了不好。這種臟事兒,大哥不適合去做,我去。我做習慣了。”
童娘子一愣,忽地反應過來,喃喃道:“安府大公子,老太爺,大夫人.”
趙華苦笑道:“嫂子,那是安嫂子設下的陷阱。可話說回來,若是虎無傷人意,又豈會踩到那陷阱?安長盛若是不想著再度勾結盜匪,試圖綁架安嫂子,他又豈會落人口實?
再說老太爺,大夫人,欸.那局勢,容不得心慈手軟。你拿著刀,不砍向對面,就得往自己人身上砍。”
童娘子沉默了許久,拍拍手,喚來了兩個形境藥人,吩咐道:“以后跟著他,聽從他吩咐。”
珠山觀現在要么不做藥人,要么都是形境的。
藥人恭敬應諾,然后站到了趙華身后。
趙華正要告辭,童娘子道:“華子,得饒人處且饒人,能留一線生機,就.就.”
她遲疑著,最后還是長嘆了一口氣道:“你看著辦吧,先別誤事,其次盡可能與人為善吧。”
趙華行了一禮,道:“嫂子放心,不會錯殺的。”
旋即,他領著兩名藥人離去。
晨曦破曉,金色天光垂落。
天地間已經開始多出些氤氳縹緲的灰色迷霧。
迷霧薄如透明的紗,不知在醞釀著什么。
去年是三月初爆發的鬼潮,如今才二月初
東城一早,城門才開,就響起許多獨輪車“吱嘎吱嘎”的輪子轉動聲,不少人推著獨輪車載著一捆捆木柴,野外新采的漂亮兒,甚至是燒制的煤炭等等等等,往城里趕。
宋成獨自一人往東城門走去。
當嗅到香,他在懷里摸了摸,摸出幾枚銅板,遞給賣老人,道了聲:“老丈,買一束。”
賣老人一時還沒認出這位宋二爺,畢竟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圈子里,為了自己生活而奔波忙碌,哪里會去注意走在街頭的大人物?
老人的眼睛不太好,就更認不得了,此時停下獨輪車,問了聲:“客人要什么?有梅,還有桃,水仙和二月紅也有。”
“泣露啼紅作么生,開時偏值杜鵑聲。”宋成喃喃了句,然后道,“二月紅吧。”
老人道了聲“好嘞”,然后從車上將猶然還沾著露珠的杜鵑用帶著紋的紙張包好,遞給宋成。
宋成捧著,踏步而出。
直到遠處城門口傳來城門守衛恭敬口稱“宋二爺”的聲音,老人才訝然側頭。
蒼老的眸子里,守衛正鞠躬送行,他才愕然地發現那竟是“宋二爺”。
“二爺原來這么年輕哩。”老人嘀咕了聲,心底莫名地對少年多了些好感,畢竟這年頭,他就沒看過大人物還隨身帶著銅板買的。
喜歡的人,總歸是熱愛生活的人。
能熱愛生活,總該有一雙干凈的眼睛。
可惜,二爺是瞎子。
老人輕輕嘆息,然后又推著獨輪車往前。
宋成是瞎子。
他走出城門后,漫天的墨色素白依然如狂瀾怒潮向他撲來。
他走呀走呀走,走到了大河之畔,遠遠看到河中浮現著血紅的信息。
實力:??
好感:100
他加快走去。
蒼林,薄霧,無人。
少年站到河畔。
那河水未曾分開,未曾出現什么驚天動地的動作,但一個巨大透明扭曲的慘白女人卻從水底浮出,懸空,其形比之宋成不知大了多少倍,真如巨人和螞蟻。
但“巨人”卻低下身子,彎下腰,看著螞蟻。
可“巨人”似乎不會說話,也無法說話。
宋成摘下了纏眼的黑布,露出其后慘白的瞳孔,還有一點芝麻大小的黑點。
兩者似乎存在著極大的默契。
宋成抬手,把手握的杜鵑遞了出去。
“巨人”亦抬手,兩手輕輕按在了少年眼睛處,隨著那手指的撫動,“芝麻大小的眼瞳”如被宣紙上的一點墨汁被毛筆慢慢旋轉、抹勻,化作了漂亮的、大小適中的瞳孔。
而少年的視線也在快速恢復。
閉目,依然是心眼所見的黑白世界。
可睜眼,世界卻又恢復了色澤。
黃土,黑巖,白水,蒼山,山畔新生的綠與紅,枯萎的老藤殘木
一切的一切都倒映入少年眼里。
這一日,她從千里外歸來,只為贈他一雙眼睛,然后說一句無聲的道別。
這一日,她洞悉因果,然人鬼殊途,她又怎能為他停留人間?
“云娥。”
宋成喊道。
她沒有回話。
而是在贈給了少年瞳孔后,轉身離開。
可是,她順走了少年贈送的杜鵑,陰冷腐臭的惡潮中多了一抹艷麗,好似慘白的臉頰上涂抹了胭脂。
死者已去,猶新生。
云娥順河,奔騰向遠。
宋成的面板發生了變化:
幽塔觀想法
第八層詭術:黑天(變異)(0/0)
那觀想之處的第八層,本是幽暗的塔,忽地多了幾分厚重,甚至是粘滯。
宋成坐在河畔,目光落定大河中一條魚兒,然后發動“詭術”。
一瞬間,那魚兒如無頭蒼蠅開始亂游。
但說亂游卻又不恰當,因為比起亂游,那魚兒更像是在掙扎,魚尾“啪嗒啪嗒”地甩著,魚身痛苦地扭著,好似溺水之人在無力的求救。
但,魚怎會溺水?
它當然沒有溺水,而是溺于黑暗。
宋成雙眼雖然恢復,可原本“瞎眼不見光明”的痛苦卻烙印在了幽塔第八層,而此時經過云娥再附加的陰氣,使其除了能讓對方失明之外,還能讓對方感受到溺水的痛苦。
可以說,宋成的變異詭術,已經附加了云娥的力量。
而他的眼睛也和云娥徹底掛鉤。
之后,云娥強,他也會跟著水漲船高。
云娥弱,他說不定還會再度變成瞎子。
理清楚這些后,宋成又在河畔坐了會兒,看了會兒遠處風景,發了發呆,以適應這雙眼睛。
無論世界過的如何快,他的節奏總是不緊不慢。
他甚至后仰在河畔的草地上,閉目小憩了會兒,這才起身,撣了撣衣袍。
‘該回去了。’
‘也不知今年鬼潮什么時候來。’
‘又會有什么變化?’
宋成喃喃著,他走了幾步,似有所感,莫名地頓下腳步,側臉看向一處,空氣里明明什么都沒有,卻浮現著一道快速靠近的數據和好感。
字體呈現著淡淡的紅,是鬼仆的字樣。
實力:140140
好感:0
他又寧神看去,還是沒看到,而只是察覺空氣中似是有一股尖芒般的殺氣掠來。
宋成皺了皺眉,因為“140”的數據已經基本踏入氣境的范疇了,這也就是鬼仆未曾掌握什么技能,只能靠自身基礎實力。
但氣境的鬼仆他之前從未見過。
正想著,下一剎,危險的刀鋒從虛空里乍現而出,空氣陡如銀屏炸裂,被那嗡嗡作響的鋒芒破穿。可怕的力量一瞬化作銀光,極速捅向宋成的脖子。‘什么鬼東西?’
宋成周身勁罡瞬間涌起,內一層,外一層,暗色浮現似神佛,云霧繚繞如在天。
整個兒看去,則似是上了一層白紋黑底的堅硬龜殼。
他右手雙指一并,后發先至地夾住那銀光。
“出來!”
他手指猛力一拽。
一個怪東西直接從空氣里被拉拽了出來,嘩啦啦的氣流好似沸騰的海水。
這是什么?
這是個血肉和兵刃組合在一起的怪物,這是個怪異的人形四肢上裝著四把刀。
它沒有手腳。
它的手腳就是不知從哪兒來的刀。
那刀也不純粹,不閃光,而是粘著令人悚然的墳土和白蠟,好像從哪個古墓堆里才挖出來的文物。
而宋成夾住的只是一把刀的刀尖。
而那怪異人形雙腿猛起,兩道刀光裹著陰冷氣息又往宋成斬來。
當當!
刀斬在了硬殼子上,好像有人用白紙在抽打著鐵甲。
宋成右手提起了這鬼東西,好奇地打量著。
而那鬼東西則在瘋狂攻擊。
然而,每一次攻擊,都好像小孩給穿著鐵甲的大人撓癢癢。
‘是怎么隱形的呢?’宋成很好奇。
至于這鬼東西,他剛開始詫異,現在也理順暢了。
蘇狐仙說過“有理智有智慧的鬼仆根本不可怕,等到它們沒理智了,混亂了,真的可怕才開始降臨”。
所以今年明明死了很多很多人,但這鬼潮還沒來,就是因為在醞釀這種更“高階”的鬼仆?
那么隱形的力量.應該是屬于詭術的力量吧?
當當當!
當當當!
四刀鬼仆忽地用起了“大招”,整個兒身體扭動,恍如大風車般輕靈地動了起來,刀刃化作絞肉機,周邊土壤都如遭了狂風,地面被割出了寸寸魚鱗。
可這些刀光斬在宋成身上,卻還是半點用都沒有。
一重重罡氣,勁道正從其體內涌出,將這些斬擊隨意化解。
但,宋成低頭一看,卻發現褲腰帶快被斬開了。
于是,宋成也不觀察了,捏著鬼仆的手,“咔咔”兩下給隨意掰斷,然后又打斷了它兩條腿,拔掉了剩下的手,見還沒死透,于是捏起拳頭,對著頭一拳轟落。
頭炸裂。
鬼仆,死!
宋成打量著這軀體的構成。
這就是“血肉,墳土,白蠟,刀刃”的混合物。
他眼珠子動了動,直接轉身離去,然后快速繞到一邊林子里,看向那鬼仆殘骸的地方,等了半晌,沒等到有人靠近,也沒等到那鬼仆再有什么異常發生,這才重新返回。
想到也許對珠山觀有用,宋成直接把外袍給扯下,然后把這些東西打包了下,順便把褲腰帶重新系了系,然后扛著大包裹,開始回城。
不過,他心情卻很有些凝重。
兩點。
一個能隱形的氣境鬼仆是足以殺了“北地刀王”的,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這意味著,這暗殺是經過“稱量”的。
有某個存在稱量了他表面的實力,然后派出一個能干掉他的鬼仆來刺殺他了。并且這個存在還知道他今天出城。
這次沒殺掉,會不會還有下次?
如果殺不掉他,會不會想著先對童娘子,安姐下手?
至于巧合?
宋成不太信。
“不會吧,不會吧,我都這么低調了,還有人想殺我啊?還是說這只是有智慧鬼仆的斬首策略?”
他第一次在鬼仆體內看到兩種“靈異元素”——墳土,白蠟。
而之前,從來都是一種。
這意味著什么呢?
“相公,她果然來過了。”安大小姐輕輕撫著少年的眼睛,柔聲道,“真漂亮。”
宋成道:“她沒停留。或許人鬼殊途,已然無法再彼此傳達想法了吧。
我是希望她好的。
我總感覺,云娥并沒有純粹地變成惡鬼。
她心底除了怨毒和毀滅之外,必然還會存在其他東西。
而且,我的眼睛依然源自于她的力量。
她強了,我也會變強。”
“是可惜了,若是云娥能坐下來和我們聊一聊,我們說不定也能幫到她。”安大小姐輕聲嘆息,同時又慢慢揉著小腹。
小腹雖還未明顯隆起,可其中卻孕育著一個小生命。
宋成又習慣性地微微側身,貼在她小腹上,感受著那生命的悸動,宛如在聽著一棵翠綠的新芽破土而出。
“明天,我帶你去珠山觀。”
宋成忽道。
安大小姐愣了下,順從地笑道:“好啊,之前總說我忙,現在是嘉兒妹妹忙瘋了。我們去她觀里聚一聚也好。”
宋成想把今日遇到那“氣境四刀鬼仆”的事說出來,可話到口邊還是停下了。
孕婦是需要安心和休息的。
這種外部襲來的威脅,他來解決就好了。
若是別的也就罷了,這鬼東西居然會隱形。
他就真的開始擔心了。
所以,從今日起,他要把娘子都帶在身邊,以防萬一。
次日。
馬車停在了珠山觀。
宋成攙扶著安大小姐登上珠山,去到觀里,英兒玲兒在后相隨。
或許是習慣了,他還是將黑布纏在眼前。
很快,珠山觀弟子請兩人入內室休息了半炷香時間,童娘子才火急火燎地跑來,有種.“出逃公主未被抓住”的美。
“相公!安姐姐!”
童娘子挺驚喜的,“你們怎么來了?”
宋成道:“不僅來,還要在你這兒住下。”
童娘子開心地吩咐人安排房間去了。
待到忙了一陣子歸來,宋成拉著她問:“這樣的日子,你過的開心嗎?”
童娘子“呸”了聲,道:“想幫你呀。總不能你是山河武館宋二爺,是漢平府北地刀王,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小村姑吧?
我.想追著你的腳步,不被你拉下太遠。”
宋成也沒想到這樣的回答,他道:“其實我不在乎的。”
童娘子道:“可我在乎。”
兩人彼此凝視。
童娘子眼中也有著執著和一股犟氣。
宋成看看左右,見安大小姐,英兒,玲兒都不在,這才輕聲把昨日遇到的事說了一遍,也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有人對你出手?”童娘子愣了下,然后道,“我會查的。山河武館,白駝莊,都會跟著一起查。”
宋成點點頭,道:“希望只是鬼仆。”
說罷,他又打開了隨行而來的包袱,展示了內里的四刀鬼仆尸體。
童娘子凝重地看著尸體,道:“我給藥齋的人看看。”
珠山的生活很清閑,十余日很快過去。
漢平府三大勢力暗中把漢平府搜了個底朝天,可卻沒有找到半點當初和“宋成遇四刀鬼仆刺客”相關的人或事。
別說他們了,就是宋成自己也早就神魂出竅,在府城各處逛了許久。
可他平日里一向低調,又與人為善,整個府城對他好感度低于60的人都沒有。
‘難道真的就只是鬼仆么?’
“這是鬼仆?!”
鐵騎停頓,看著一處灰霧繚繞的深坑。
那其中,顯然是亂葬的尸體。
北地大戰,持續漫長,死者極多,哪里是幾處想燒就燒的干凈的?
而這坑里的尸體則顯然是不知何時被隨手丟入的。
此時橫七豎八,而肉和肉之間好似有某種古怪的東西在連接,在融合,連帶著附近的石質,金屬都融合在一處,看著像一張怪異的血肉蛛網。
隨著觀察,深坑里還傳來一陣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好像有不少小蜘蛛在來來回回地爬動。
“火!”
白駝莊執法長老白須巍巍,厲聲道,“都燒了。”
鐵騎外出,輕簡著裝,但火箭和火油卻還是都帶了的,因為“鬼仆怕火”。
吩咐完,長老又看了眼被狐仙占了身體的婢女,見其沒反應,便道:“快點!”
哧哧哧!!
火油被倒入坑中,澆了一桶之后,又被一根火箭點燃。
不少甲士紛紛從周邊尋來木柴往中丟去。
坑中大火!
然而昂昂而起的白煙卻越發微弱,執法長老見狀,還要再吩咐繼續倒火油,卻被蘇狐仙制止了。
“繼續趕路吧。”
“狐仙大人?”
“這樣的坑,應該很多。”蘇狐仙聲音平靜,似是司空見慣。
她俯瞰著這深坑,眼中閃過一些記憶,那是絕望的時代,是浩劫的時代,她和小宋坦白了許多事,包括她編的道士故事。
可是,那道士故事里,有一件事兒,她沒撒謊。
那就是.蘇家確實是從外面逃過來的。
而原本的大陸,確實毀于鬼潮。
現在這種坑,在那將要毀滅的大陸上簡直就連“水洼塘”都不算。
她若猜的不錯,如今在空曠的北地,在屠滅的縣城,這樣的坑.有很多吧?
末日,就要到了。
浩劫,就要來了。
“別管了,快走!”
狐仙又催促道。
執法長老這才點點頭。
千騎繼續往北,他們帶的糧食不多,如今在搜尋中已經消耗大半,再這么下去,得殺馬了。
而在鐵騎才走沒多久,那被火焰點燃的深坑好似遭了冰水澆灌,頓時“哧哧”的熄滅,內里.怪異的窸窸窣窣聲繼續傳來。
“大爺,饒命啊。”
“大爺.”
“你們是什么人,我們無冤無仇。”
“我告訴你,我們是漢平府安家的人,北地刀王聽過嗎?”
一群人哀嚎著癱倒在地,有的求饒,有的怒罵。
可不論他們如何,兩個黑衣人卻只是冰冷地看著他們,如果誰想蹦起來,黑衣人就會迅速上前將其打趴。
此時,一個黑衣人冷冷道:“想活命就交待,你們為安家干什么去了?”
眾人一陣沉默。
那黑衣人又道:“為免你們串通說謊,我會一個個把你們拉開,讓你們說清楚。
想好了,只有命才是自己的,沒必要為安家或是你們的主人賣命。
活著,不好么?
機會只有一次,自己把握。”
旋即,兩名黑衣人開始分工,一個在現場看著,一個則是將人一個個拉到小樹林后去盤問。
這群人,自然是逃回的王天船,高林,還有隨行歸來想著混功勞的勞力們。
可沒想到還沒到漢平府,好日子還沒開始,這就遭遇了匪賊。
這倆匪賊實力極強,縱然是勁境的王天船、高林也是被一人一下就打趴了。
小樹林后。
眾生百態。
“我招我招,安家是讓我們去挖通聯通塘河的渠道的。我就說安家肯定沒安好心。大爺饒命。”
“我看到有灰煙從塘河那邊冒出來了,肯定是有鬼跑出來了。畢竟我從前就聽到有鬼。我我也是沒辦法呀。安家那倆都是監工,如果我不做,他們會殺了我。”
“安家,就是安家搗鬼!”
輪著輪著,終于輪到了王天船。
王天船看了眼才從小樹林被帶回的高林。
高林一臉苦笑,又搖了搖頭。
王天船其實大抵已經明白了。
很快,他被帶到了樹林后,面對逼供,他直接道:“放屁!都是放屁!我們就是想偷個懶,才歪到那邊,然后好跑路!你沒見過挖運河挖不動逃跑的嗎!我們就聽說安家發達了,想跑回來和老東家過好日子!怎么了?不行嘛?”
黑衣人陰惻惻道:“想好了再說,你們可是很多人已經招了。”
王天船道:“招什么?”
黑衣人道:“掘通塘河,放出惡鬼。”
王天船道:“放屁,全是放屁!這是為了能活命,亂編出來的!”
很快,黑衣人又帶了之前的幾個苦力來對峙。
苦力指著王天船,一個個聲色俱厲。
王天船奮力反駁。
事情到這兒,兩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忽地拔出腰間長刀,飛快斬殺起來。
只不過,兩人殺的卻不是“死也不肯透露安家半點消息”的王天船,高林,而是那些坦白了的人。
一通亂殺后,坦白的人全部身首異處。
不遠處,這才悠悠出來了輛馬車。
趙華微笑著看向兩人,道:“王兄,高兄,不是自家人終究是靠不住的。
下次別帶這么多人回來,自己解決了,是不是?”
“請吧,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