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蓮教妖女,叛軍玉先生,兩人端坐一處.
安林鳶則五指緊握刀柄,凝神聚氣地站在玉先生,或者說她義母身后.
若是眼前神母有傷害義母之心,她就敢拔刀,對神揮刀。
從陰癸會底層一路走來,她見證了太多太多。
她知道義母的翻云覆雨,攪亂天下。
若單單如此,她不會對義母這般死忠,敬佩。
她之所以如此,也因為義母所做的另一些事。
義母早將功法,乃至世家秘密,蟠桃秘密毫不遮掩地散布了出去,讓所有人都能夠輕易接觸到功法,并且知道如何再進一步。
義母利用手中能量,在不違反皇朝運行規律的前提下救濟災民,甚至悄悄派發那并不多的“木晶”以肥黑土。
同時,她又離開了自己所在的陰癸會,輔佐義軍,挑起亂世,以亂世養英雄,以保天下活力。
義母給了人間成長的契機。
她是救苦救難的仙人,也是掀起亂世的惡魔。
義母說“若是個外無憂患,內能自足的盛世,她不會如此”,但現在.卻并非如此。
“神自有神的事,若想依靠著神靈拯救,無非癡人說夢.凡人需要的是自救。”
這些,都讓安林鳶尊重。
所以,她愿意陪著義母浪跡天涯,愿意舍身守護義母。
縱然是神靈,她亦不會后退。
知女莫若母,安晨魚顯然察覺了女子的小心思,于是輕笑了聲,道了句:“小鳶,你或許還不明白你義父的脾氣。”
安林鳶一愣。
安晨魚笑道:“既成你義父道侶,那無生神母便和家人無異,你不需如此緊張。”
說罷,她又行了一禮,恭敬道:“無生神母,不知晨魚說的可對?”
鏡師妃自然聽過眼前女子和宋成的事,淡淡道:“你是有大機緣的人,宋郎一再關照,要我和善帶你,見你如見他。既然如此,之后你叫我一聲姐姐便是。”
以她身份,本不可能和一個“螻蟻般的存在”如此客氣。
可是,她卻知道宋成前途不可限量,那滄海之中未必只容她一座不周山,所以早日和宋成的親眷們綁定一處,這對她而言也是大機緣。
“無生姐姐。”
安晨魚毫不膽怯。
鏡師妃道:“無生神母不過信徒胡謅的稱號。”
安晨魚微微回首,道了聲:“小鳶,你出門倒兩杯茶來。”
“是,先生。”
安林鳶離去。
安晨魚再度微笑著看向面前神靈。
神靈道:“我叫鏡師妃。”
“鏡姐姐。”安晨魚再行禮。
“你我之事,莫要告知旁人,西極神女若是來尋你,也絕對不要提我來過。”
“好的,鏡姐姐。”
簡短言語之后,鏡師妃則直接將所遇情況,所來目的娓娓道來。
安晨魚聞言時而詢問細節,時而思索。
鏡師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然后則開始靜靜等待。
許久,安晨魚道:“所以姐姐的最終目的是幫宋郎尋到功法,對么?”
鏡師妃點點頭。
安晨魚道:“有一法,或許可行。
姐姐可取《水靈照天經》四處尋求融合,并特別點出.各大勢力功法皆有所長,亦存短處,若能融合,方才可能解決一些過去無法解決的問題,此事急迫,刻不容緩。
若是別家還不同意,他們勢力中的老人就會自己鬧騰起來。
同時,姐姐可還記得石楓?
石楓若是曾經謀劃,卻偃旗息鼓這許多年,必然是在等待契機。
姐姐的行動,毫無疑問就是給了他新的契機。
石楓必然會推波助瀾,將老人迫切渴求七大勢力融合與各大勢力駐足觀望的矛盾引爆。
我猜,那七大勢力中極可能存在石楓的人,到時候那些人也會紛紛跳出。”
鏡師妃沉默下來,道了句:“你是說,我還要暗中配合石楓?”
安晨魚微微頷首,道:“開始需要配合他,待到目的達成了,則需要盡快揭露他,但期間必會驚險萬分,險象迭出.
若是一切順利,最終結局就是七大勢力融合,且解決了石楓及其幕后;若是不行,那許是就徹底亂了。
而其中,姐姐能做的關鍵,則在于兩處。
一,緩。
姐姐不能急,要讓那些老人急。
二,宋郎的天賦。
這一點,我們只能相信宋郎”
兩人又談說了一些細節,越談,鏡師妃就越覺得可能。
只不過,這確是兵行險招。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七大勢力也注定凋零,與其拖著,還不如趁著新老皆在,奮起一擊,真正尋到適合更多人的進階之路。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說話說了許久,安林鳶也沒傻乎乎地真倒兩杯茶進來,而是在外守著。同時在外盤旋的還有“叛軍”駐守此處的將軍。
在那位將軍看來,白蓮教是和玉先生在密謀如何顛覆現今的大容皇朝。
他幾番想要入內,卻都被安林鳶的眼神給逼了回去,只急地直撓腦袋,時不時問一句:“小刀仙,白蓮教是不是要和我們義軍合作啊?”
小刀仙自然是安林鳶的稱號。
對此,安林鳶只道一句:“將軍還信不過先生么?這白蓮教圣女也是先生尋來的。”
門外之人,永遠看不到門內到底商量的什么。
鏡師妃終于起了身,但卻還有些猶豫。
安晨魚道:“鏡姐姐不妨再去尋尋趙華,趙華如今在玄武觀出世,自號東華真人,他日夜苦修宋郎留下的功法,然天下事亦會有人會遞呈于他但他從不會說什么,觀棋不語,心有溝壑。或許,他看的比我更清楚。”
鏡師妃點點頭,然后道:“我這便離去。”
說罷,她又看了看自身,道:“此女乃白蓮圣女,此次附身她也享到了不少好處,我亦留念給她,讓她今后與妹妹合作.之后事,便由妹妹和她商談吧。”
“多謝鏡姐姐。”安晨魚行禮。
下一剎,面前的白蓮妖女陡然閉目,睫毛一跳,再度睜開時,已顯茫然,緊接著似是得到了什么念頭,雙目變得有神且妖嬈,看定眼前安晨魚,笑道:“沒想到名滿天下的玉先生居然是個美人兒呢神母帶我來此,說白蓮當綻放于義軍土壤。”
某處玄武觀.
銅雀盤飛,華表矗立。
正殿之中,有龜蛇左右守著那金身帝君。
而在后,則有個身穿紫氣道袍的長須道人,手捧拂塵,盤膝端坐,仰望青空,似在感悟什么。
他一生經歷過許多事,而境遇之離奇瑰麗,身份轉變之巨大,遠超凡人所思所想。
此時,一名小道童從外走入,恭敬道:“真人,豐州山洪,又到賑濟的時候了。往年賑濟,每每落到百姓手中的卻是少的可憐,縱是糧草也是摻雜了砂石的。如此貪墨,真是虧得他們還年年來觀中燒香,給香火錢。”
長須道人道:“把香火錢都散去豐州吧,你和重景走一趟,能救多少就多少吧若是遇到好苗子,也可帶回觀中。”
小道童道:“真人,帶多少香火錢?”
長須道人道:“都帶去,不夠了,等今年再問他們要。”“是!”小道童面露喜色,匆匆離去。
他是知道觀中香火錢有多少的,這都帶去豐州,那可是能至少救下十數萬人的。
道童離去,庭院復靜,長須道人一舞拂塵,緩緩搖頭,自喃道:“天下之亂,在治,在世,也在天地
換一帝皇,不過是再一輪回,太平十數年數十年,卻又重蹈覆轍。
蒼生何辜,如之奈何?”
正想著,他忽的看到一名道姑忽的出現在了庭院。
這道姑,正是觀中的,名羽衣。
此時,這羽衣雙眸卻深邃無比。
長須道人也無錯愕,更未發問,直接起身行禮,道了聲:“不知哪位前輩駕臨?”
附體羽衣的自是鏡師妃。
鏡師妃道:“趙華,我乃你兄長道侶。”
長須道人一愣,古井無波的神色微起波瀾,兄長的任何信息總會讓他心動。
兩人一陣言語,鏡師妃道明來意,曾經的趙華如今的東華真人陷入了沉默。
東華真人閉目思索許久,道:“若是從前,我許會借人頭,以達目的,畢其功于一役,兇猛激進。”
“何謂借人頭?”鏡師妃奇道。
東華真人道:“如安嫂子所言,需待七大勢力中的老人自亂。
但如前輩這般存在,縱然還有數十年,上百年壽元,亦是年老。我等不及,就會刻意重創幾位老人,以其人頭逼宮,逼迫所有老人催促融合。
不過現在,我卻覺此法后患無窮
至于石楓與虎謀皮,玩火者易自焚。”
鏡師妃問:“所以呢?”
東華真人道:“安嫂子的計策是趁火打劫,而我的計策是請君入甕。”
鏡師妃奇道:“何謂請君入甕?”
東華真人道:“大哥有察人之明,鏡前輩可邀人入庭院一敘,讓大哥從窗秘觀之。善惡忠奸,大哥自能察覺。
之后,鏡前輩可與忠者密謀,演一場趁火打劫的戲碼給石楓看。
石楓尋到了契機,必然行動,但不同的是他掀起的亂局乃是鏡前輩演給他看的亂局。
而他做的越多,留下的痕跡就越多,待時機合適,將他引出,以七大勢力高層之力,足以將其斬殺甚至活捉。
經此一事,既可鏟除石楓和勢力內不安定因素,也可讓七大勢力知曉外敵虎視眈眈,融而為一才是出路。
此事可成。”
鏡師妃愕然許久,她開始懂得宋成那句“強者非強于謀”的意思了
別說趙華了,就算是安晨魚的主意,她都沒想到。
她只有一些若有若無的點子,根本無法考慮周全。
這位高高在上的真靈境強者第一次開始正視凡人。
凡人,弱小如螻蟻,但似乎也不是一無是處啊。
鏡師妃在拜訪了安晨魚和趙華后,對于自己該做的事頓時清晰無比。
她開始邀人來玄清宮商議“喪靈”之事,也會主動分享《水靈照天經》中的部分內容。
前者乃是所有人關心的事,后者則是.讓人白占便宜。
如此,其庭院中便是隔三差五地熱鬧起來。
在宋成的建議下,鏡師妃刻意宣傳說“揭秘石楓的事,大部分功勞在于宋成”。
如此,宋成隔窗暗觀的效果非常明顯。
對他好感度一般的,高的,就是正常弟子。
而對他好感度極低的,十有八九就是奸細,要么是和石楓勾結,要么是心懷鬼胎。
鏡師妃也開始拉攏“小圈子”,開始了“請君入甕”的密謀。
轉眼,又過二十年。
玄清宮這邊并無老人離去,倒是離火宮那邊有一位老者大限已至。
鏡師妃前去幫助,以添助力,以加指導。
她與離火宮的兩位真靈境聯手開啟了“太陽幻空”連接點。
但那老者的結局卻和莫老沒什么兩樣。
陽氣濃郁之時,其縱然已成喪靈,卻猶有意識,但不過數日就徹底化作了沒有意識的喪靈。
但因為有了準備,所以這位喪靈并沒有能夠沉入太陰幻海,而被三位真靈境強者及時攔住了,并將其斬殺,魂飛魄散。
眾人沒有半點開心,心情越發沉重。
鏡師妃默然道了句:“若是七家融合,再不藏私,許是.能尋到新的道路。”
說者似只是輕飄飄道了一句,但于那些老人,卻無異于在油鍋里投落了一點火星。
“哈哈哈,沒想到時隔四千余年,她與我竟還有如此默契。
我開始有些欣賞她了.”
“那或許可以讓她也成為我們,如此石楓兄當可和她結成道侶。”
“我聽聞那宋成一直在她屋中,已經一待數十年,會否.”
“小輩重傷罷了。”最初說話的男子淡淡道,“師妃自視甚高,冰清玉潔,更何況雙修之法與人間男女并不相同。
若那小輩走出,或還有可能,但一直待在師妃屋中,怕是已經死了。師妃為了掩人耳目,又或為吊我等上鉤,所以故意說其還是重傷。”
說罷,男子又笑道:“既然師妃給了我們這個契機,那若不好好珍惜,真是對不起她了。”
“姑姑,宋成他.是不是.已經”
連嬋昔的話語斷斷續續,帶著幾分莫名的哽咽。
剛開始,她還以為宋成就是重傷。
可現在,已經過去了足足四十五年。
四十五年時間從未離開此間小屋,怕是早就身死道消了吧?
姑姑是怕她傷心,所以才一直隱瞞著吧。
鏡師妃看著眼前小輩,十分無奈,她輕嘆一聲,上前抱緊連嬋昔。
對后者而言,這一抱似是證明了什么。
連嬋昔雙眸中,兩行漆黑的淚水流淌了下來。
人間若入夜,重現世界總會暗沉幾分。
暗沉的天地里,鏡師妃完成了一天的忙碌,回到了屋中,默默褪去水墨的衣裙,躺在了塌上少年身側,共同一枕,然后絮絮叨叨著近些日子發生的事。
許久,說話聲漸漸靜了,鏡師妃的小足慢慢地勾上了宋成腳踝。
慢慢的.
聲音變得古怪起來。
如泣如訴
一夜,過去。
宋成掃了眼面板上的“124426”空余點,又閉目入太陰幻海,繼續熟練自己的力量。
他很有耐心,縱是四十五年自囚一室,心境亦毫無波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