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頭,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握著一位年輕人的手臂,指著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說道:“放心,只是說兩句話而已,我又能拿你怎么樣?”
說完,他就自顧自的走了過去。
年輕人站在原地,猶豫片刻,終于還是跟了過去。
走進巷子的時候,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暗暗打了一個手勢。
街邊某處酒樓,二樓窗邊的位置,吳管家面色一變,正要有所動作,看到少爺的手勢,又無奈的坐了回去。
巷子深處,趙五看著眼前的盜門新秀,笑著說道:“小兄弟,年紀不大,手藝很精湛啊,這兩天,我看著你出手了上百次,竟然一次都沒有失手……”
年輕人面露驚恐,顫聲道:“你,伱是誰……”
趙五笑了笑,說道:“小兄弟,別擔心,我也是干這一行的,放心,我不會害你。”
年輕人聞言,臉上的驚懼稍有緩解。
趙五問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年輕人眼珠轉了轉,沒有回答。
趙五不僅沒有不高興,反而很欣慰,小心謹慎才是為賊之道,這小子,天生就是做賊的料。
他也沒有追問,而是問道:“你有沒有聽過盜門?”
年輕人搖了搖頭。
他的反應在趙五的意料之中,這年輕人連基本的規矩都不懂,不知道盜門也正常。
趙五臉上露出笑容,說道:“以前沒聽過不要緊,以后知道就行,讀書人有儒家,當兵的有兵家,我們做賊的,也有盜家,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出了事情,連個幫襯的人都沒有,但入了盜門就不一樣了,有很多同行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彼此之間,還能探討交流,互相促進,共同提升……,怎么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盜門?”
年輕人面露猶豫之色,問道:“加入盜門,我自己辛苦偷的東西,要上交一半?”
趙五很理解他的顧慮,笑著說道:“小兄弟,帳不是這么算的,哥哥告訴你,做賊呢,不能只盯著眼前這一點蠅頭小利,你的眼光要放長遠,你自己一個人,累死累活一個月才能偷多少錢,每次偷那么一點兒,風險還大,加入了盜門之后,每個月只干那么一單兩單,賺的是你現在的百倍千倍……”
年輕人目光閃爍,明顯是有些意動。
但他又有些顧慮,思考良久之后,說道:“能不能讓我考慮考慮?”
這畢竟是一件大事,謹慎一些能夠理解,他要是直接答應,趙五反倒要懷疑他是不是別有用心。
他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說道:“可以,不過時間不要太久,如果你想通了,明天早上,來這里找我……”
年輕人點了點頭,兩人一起離開小巷。
看著年輕人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趙五使了一個眼色,巷口擺攤的兩個貨郎,緩緩站起身,跟了上去。
許久之后,兩人再次回到趙五身邊,緩緩開口。
“跟到他住的地方了。”
“他住在城北的一片貧民區。”
“他家里還有個娘子,給他開門的時候我們看到了,她娘子長得一般,但身材很好……”
“豈止是好,簡直是太好了,這小子真有福……”
趙五聞言,微微點頭,有家有妻,說明他的身份沒有什么問題。
只不過,這小家伙還是太嫩啊,被人跟蹤了都不知道,等到他入了門,要找人教教他怎么避免被人跟蹤。
做賊的,怎么能被人跟到家里?
兩人約定好,那位年輕人第二天給他答復。
第二天一早,趙五就在這里等著了。
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年輕人才姍姍來遲。
他昨夜似乎沒有睡好,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眼圈下面也黑黑的,不知道是考慮了一夜,還是和他那位極品身材的娘子纏綿所致。
他走到趙五面前,深吸口氣,說道:“我想好了,我愿意加入盜門。”
趙五臉上露出笑容,說道:“歡迎加入盜門大家庭。”
長安。
一處簡陋的民居。
此處民居,位于錯綜復雜的小巷深處,除非是長久居住在此,對此地極其熟悉,外人很難找到此處。
這里,是盜門屬于趙五的據點之一。
狡兔三窟,干這一行的,自然也不能待在一處,每隔一個月,都要換一個新的據點。
幾道身影,蹲在院子里,一邊將偷來的贓物匯集在一起,一邊閑聊。
“哎,你上午的收獲怎么這么少?”
“別提了,盯了一上午的肥羊,不小心失手了,差點被抓住,要不是我跑得快,這會兒就見不著你們了。”
“你小子,確定是失手不是偷藏了?”
“去你的,你可以懷疑我的手藝,不能懷疑我的人品!”
“行行行,下次小心點,話說今天的大比,頭兒自己不去,到底打算派誰去啊?”
“誰知道呢,頭兒到現在還沒有透什么口風,可惜我手藝不行,不然我肯定去,這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機會,說不定明天就成頭兒的頭了……”
砰砰砰砰砰!
外面傳來敲門聲。
聲音三長兩短,一人跑上前,打開門,笑道:“頭兒,您回來了……”
趙五點了點頭,看向身后,笑道:“小兄弟,進來吧。”
站在門口的年輕人,望了一眼小院里面,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猶豫,片刻后,才深吸口氣,鼓足勇氣踏入其中。
趙五笑了笑,這小家伙,還真是警惕。
年輕人走進這處盜門的據點,目光一掃。
除了剛才給開門的男子之外,院中還站著幾人,四男一女。
這些人看上去,都其貌不揚,有戴著草帽的農夫,穿著粗布衣衫,蒙著頭巾的婦人,還有青衫打扮的士子,挑著擔子的貨郎……
僅看第一眼,幾乎沒有人會把他們和盜賊聯系在一起。
趙五將他帶進里屋,為他倒了杯茶水,說道:“坐。”
年輕人坐下之后,猶豫片刻,終于開口問道:“這位大哥怎么稱呼?”
趙五笑了笑,說道:“干我們這一行的,不可能告訴別人真名,我藝名趙五,你以后叫我五哥就行。”
站在門外偷聽的幾人,心中大為驚訝,頭兒對這新來的小子居然這么客氣,看來他們以后也得巴結著他點兒。
年輕人想了想,說道:“五哥可以叫我小宋。”
趙五點了點頭,說道:“小宋啊,既然入了我們盜門,有幾條規矩,我得先給你講一講。”
年輕人道:“五哥請說。”
趙五開口道:“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你們偷來的東西,必須交給上面統一分配,如果藏私的話,是被會逐出盜門的……”
年輕人點了點頭。
趙五繼續說道:“這一點是最重要的,接下來我要說的,你也要記好,我們盜門,是有組織有規矩的,不像那些散偷,盜門講究一個盜亦有道,出手要有原則……”
年輕人疑惑問道:“什么原則?”
趙五侃侃道:“不偷老,不偷少,不偷病,不偷殘,不偷窮,不偷善,不偷乞,不偷孤寡,不偷官員,不偷權貴……,此為十不偷。”
年輕人詫異道:“這么多不偷?”
趙五解釋道:“向老少病殘伸手的,都是渣滓中的渣滓;這世道,窮人活著就已經夠難了,偷他們,可能逼死一家人命;善人功德無量,偷他們會遭報應;乞丐都淪落街頭了,偷他們于心何忍;孤寡本就可憐,但凡還有人性,就不該對他們伸手;至于不偷官員權貴,這是為我們好,一旦被抓住,流放都是輕的,可能會丟掉小命……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小規矩,比如偷錢不偷人,取物不取命……,這些你都要牢牢記住。”
年輕人鄭重的點點頭,說道:“我記住了。”
其實這些原則總結一下,就是不偷弱者,雪上加霜,可能會逼死別人。
也不能偷強者,一旦失手,死的會是自己。
那些有點錢,但又沒什么權的,是最好的出手目標。
趙五抿了口茶水,看著年輕人,疑惑問道:“小宋啊,你年紀明明不大,這一手精湛的技藝,都是怎么來的?”
年輕人沉思片刻,說道:“說來話長,其實我本來也不會這些,只是有一年冬天,我記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有一位老人家,凍倒在我家門前,我把老人家扶進屋,給了他一碗熱湯,讓他在我家住了一段時間,他為了感謝我,就教了我這些東西……”
他嘆了口氣,語氣復雜的說道:“本來我以為一輩子都用不到這些東西,沒想到,哎……”
趙五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生活所迫,這不丟人,這狗日的世道,憑什么有些人起早貪黑的干活,累死累活,卻只能混個溫飽,有些人什么都不干,生下來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我們憑手藝吃飯,憑汗水掙錢,沒什么好丟人的……”
安慰一番年輕人,他感慨說道:“看來,那位被你救濟的老人家,肯定是一位盜門高手,你得了他老人家的衣缽,好好干,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或許五哥我,也有仰仗你的一天,到時候,你就就該叫我小五了……”
年輕人誠惶誠恐的說道:“不敢不敢……”
“哎,人還是要夢想的,萬萬不能妄自菲薄。”趙五鼓勵他一句,話音一轉,說道:“眼下,就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你的面前,今日我盜門會舉行一場大比,本來只有管事和資深盜眾才能參加,但你盜術出眾,五哥想推薦你上去……”
年輕人聽他說完,愣了一下之后,連連搖頭,說道:“我,參加盜門大比?不行不行,我不行的,我才剛入門……”
趙五認真的說道:“你別妄自菲薄,五哥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的本事,五哥我是比不上的,參加這次大比,就算不能奪魁,也能在高層面前小露一下臉,如果被高層注意到了,那以后升遷的速度肯定嘎嘎快,到時候,可別忘了提攜兄弟……”
趙五是管事,這次大比,他是能夠直接參加的。
但以他的本事,上去了也是別人的陪襯,還不如推薦小宋上去,他看向眼前的年輕人,問道:“盜門六藝你都會不會?”
年輕人一愣:“盜門也有六藝?”
趙五道:“當然了,翻墻,撬鎖,排塞,扒手,剪綹,對買,此為盜門六藝,那位老人家教你了多少?”
年輕人點了點頭,說道:“原來這些就是盜門六藝,那我都會一點。”
趙五露出笑容,說道:“那就好,運氣好的話,過了今天,我就要叫你宋首座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院外忽然傳來三道沉重的敲門聲,趙五走到院子里,對手下幾名門眾道:“你們從后門出去。”
幾名門眾離開口,趙五親自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站在門外的一道蒙面身影,立刻躬身行了一禮,恭敬道:“吳首座……”
蒙面身影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時間到了,這次比試,你要參加嗎?”
這次晉升首座的比試,主要面對的就是這些管事。
趙五擺了擺手,說道:“不了不了,屬下哪有這個本事,不過屬下剛收了一個小兄弟,他雖然年紀輕,但手藝卻很高超,不如讓他代替屬下參加比試吧。”
蒙面男子沒有多說什么,看了站在趙五身后的年輕人一眼,說道:“跟我走。”
說罷,他就轉身向外面走去。
年輕人走了幾步,又回過頭,有些怯怯的看了趙五一眼,問道:“五哥,你不去嗎?”
趙五知道他在擔心什么,笑了笑,說道:“我去不了,你放心的跟吳管事走吧,等到比試結束,他會帶你回來的……”
年輕人跟著蒙面男子,沿著錯綜復雜的小巷,走到一處巷口,一輛馬車停在那里。
蒙面男子走到馬車前,平靜的說道:“上車。”
年輕人上了馬車,發現馬車上還有三人,三名盜門管事詫異的看了一眼上車的年輕人,忍不住開口。
“趙五竟然沒有自己來?”
“就他那點本事,去了也是丟人現眼,還不如不去。”
“那也不至于派這么一個毛頭小子吧,毛長齊了沒有,憑他還想爭首座?”
蒙面男子看了他們一眼,冷冷道:“閉嘴!”
三人聞言,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蒙面人從懷里取出幾塊黑布,扔進馬車,說道:“蒙上眼睛。”
四人都聽話的撿起一塊黑布,蒙上眼睛。
蒙面人放下車簾,揮了揮手上的鞭子,馬車緩緩啟動,向著某個方向駛去。
高空之上,一只木鳶,緩緩扇動著翅膀,遠遠的墜在馬車之后。
數百丈外,另一輛馬車之中。
李允閉著眼睛,對車廂外的吳管家和李安寧說道:“動了動了,他們動了,看方向,應該是要去城北……”
李諾坐在馬車里,眼睛還被蒙上,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況。
坐在馬車里還要蒙著眼睛,這么小心謹慎,難怪盜門能一直活躍在天子腳下。
不過他也不怎么擔心。
為了這次的行動,李安寧特地去淳王府請來了李允。
武者和法家做不到的事情,墨家機關師可以輕易做到。
他能夠操控飛行機關,實時監控他的位置。
這次的任務,雖然前期艱難了些,但之后卻格外的順利。
五哥雖然不是一個好人,但卻是一個好領導。
這么珍貴的機會,就這么讓給了自己。
李諾原本是打算威逼利誘來著。
眼睛被蒙上之后,對于時間的感知,也不那么敏銳了,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才在“吁”的一聲中緩緩停下。
“下車。”
聽到外面傳來聲音,李諾和那三人摘下蒙著眼睛的黑布,從馬車上下來。
他第一時間打量了一下四周,周圍都是低矮破落的民房,應該是城北的貧民區。
在那蒙面男子的帶領下,四人走進一座院子,除了他們之外,院內已經有數道人影在這里等著了。
其中,有兩道身影,臉上同樣蒙著黑布。
其余之人,六男兩女,一眼望去,都是扔在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路人甲路人乙,誰能想到,他們居然是盜門的管事……
李諾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如果沒有讓鳳凰將他改造一下,還真混不進這個平平無奇的隊伍。
院內,一個蒙面人問道:“老吳,怎么才來,就等你了。”
帶李諾四人來此的蒙面男子道:“小心點總沒錯,我在外面多繞了幾圈。”
那人也沒有說什么,目光掃了一眼李諾四人,說道:“既然來了,那就早點開始吧,一會兒還要去下一個地方。”
李諾的眉梢微微一挑,聽對方的意思,這里并非是最終的比試場地。
一場比試,還要分不同的地方,這些家伙真是謹慎的可怕。
他掃了一眼,院內除了三位黑衣人之外,只有十二人。
盜門的管事有六十四位,再加上其他高手,按理說,應該會有不下百人參與比試,一定還有其他的比試場地。
他們居然還講究的分了考場。
十二人并排站在一起,一名黑衣人目光在他們身上掃視一眼,說道:“這一關過后,你們十二人中,最多只能留下一半,剩下的人,就哪里來回哪里去吧。”
眾人聞言,表情或多或少都發生了一些變化。
沒想到第一關就要淘汰一半的人,豈不是這一關落后,就失去了展示其他技能的機會?
黑衣人指著前方一堵院墻,對站在第一位的儒衫男子說道:“翻過那堵墻,然后再翻回來。”
李諾站在人群最后,翻墻是盜門六藝的第一藝,也是最基礎的一項本領。
相比于當面偷人荷包,當然是在主人不在家時,入室盜竊更安全。
而翻墻,就是入室的第一步,因此被排在第一。
儒衫男子聞言,走出隊列,助跑一段距離,很輕松的就越過了那堵近一丈高的院墻,“砰”的一聲落地。
很快的,他又從另一面翻了回來,落地的時候,李諾在兩丈之外的地方,都感覺地面在輕微的顫動。
李諾微微搖頭,墻是翻過去了,但落地的聲音太重。
盜門的翻墻,可不是簡單的翻過去,要求在翻越別人院墻的時候,弄出的動靜越小越好。
盜賊行竊一般是在半夜,萬籟俱寂的時候,要是搞出了太大的動靜,很容易驚動鄰居。
沒驚動鄰居,驚動護院之犬也不行。
院內,三位首座也皺起了眉頭。
墻是翻的不錯,但落地的聲音這么大,只能給他一個乙的評價。
第二個翻過墻頭的,是一位面色蠟黃,村婦打扮的女子,她的個頭嬌小,選擇借助墻面的幾個凹坑,嘗試了幾次之后,順利的爬上墻頭。
從墻上翻越而下的時候,她沒有像儒衫男子那樣徑直跳下,而是雙手攀上墻頭,將身體緩緩垂下,降低高度之后,輕輕躍下,只發出了輕微的落地聲。
翻回來的時候,她也用的同樣的方法。
李諾繼續搖頭,落地聲音是小了,但速度太慢。
翻墻不僅僅是入室的基礎,也是逃命的保障。
若是被主人發現,或是被護院的狗追趕,像她這么爬,早被人家抓住八百次了。
爬墻,講究的是一個快和輕。
接下來,其余之人也都按照順序,迅速的翻過了這道院墻。
不得不說,盜門管事還是有點本事的。
不說爬墻速度和落地聲音,至少所有人都順利的翻過了這堵高墻。
李諾是最后一個,只見他輕輕一個助跑,腳尖在墻上數次借力,整個人就已經躍上了墻頭,并且沒有任何停留的騰躍而下。
在空中的時候,他就看清了地面的狀況。
避開了凹凸不平的路面,選擇了一處較為平坦的位置,屈膝落地,順勢做了一個前翻滾,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隨后,他又以相同的方式翻了回來,同樣的落地無聲。
站在墻下的三名首座,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
他們這么近的距離,都沒有聽到什么聲音。
僅翻墻這一項,就連他們,恐怕都做不到他這么完美。
這年輕人,有點東西。
等到年輕人站回隊伍,一位首座忍不住問道:“這是誰手下的管事,有點本事啊……”
另一位蒙面首座同樣面露訝色,隨后解釋道:“他不是管事,是我手下一位管事推薦的新人,難怪趙五這么推薦他,這小子還真有幾分本事,年紀也不大,是個好苗子……”
另外兩名首座聞言,臉上的表情更加驚訝。
新人?
這他娘的是新人?
如果不是這張臉實在太年輕,僅憑這一手翻墻無聲的本事,說他是護法他們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