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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風雨如晦,雞鳴不已

更新時間:2025-03-25  作者:鶴招
“抗拒清丈,百姓暴動!?”

殷士儋打發走屬官,這才神情錯愕地開口朝安九域確認。

山東巡按御史安九域匆匆趕來,此刻可謂是心急如焚:“我方到兗州府衙,正要過問知府周有光一案,今晨就聽到噩耗紛至沓來!”

殷士儋聽著,猶然難以置信。

濟寧就在兗州邊上,他為了避嫌,沒有特意打聽度田的動向,但哪怕不經意從本部衙門過手見的公文上也能窺見一二。

數日前還風平浪靜,沒想到竟然短短數日就生出如此大亂!

說句難聽的話,沈鯉將一干府縣堂官盡數換上中樞來人,不就是為了幫助其鎮壓局勢?

謹慎至此,怎么還是發展到這一步!?

但終究是內閣出身的大員,殷士儋沒有失了方寸。

他親自遞過一杯涼茶,沉著安撫著這位巡按御史:“慢慢說。”

安九域來不及客氣,接過涼茶灌入口中:“我長話短說。”

“日前沈鯉入駐曲阜縣衙,卻并未立刻清丈,而是先行拜訪了衍圣公。”

殷士儋心中默默頷首。

別看何心隱大放厥詞蠱惑百姓,但始終是個人行為。

沈鯉這種代表中樞的大員,至少明面上要對孔家保持禮數——好歹是正一品的衍圣公當面,主動拜訪是老成持重之舉。

安九域將涼茶咽下,緩了一口氣:“沈鯉從孔府離開后,便在曲阜開始清丈復核。”

他沒說雙方談得怎么樣。

畢竟雙方談得如何,外人也不得而知。

“隨即,曲阜縣內外便開始流言四起,一說沈鯉此來,是要追繳隱田以來的所有欠納的田稅。”

“又說匿戶的丁稅,雖暫時不予追繳,但無異于懸在頭頂一把利劍,等朝廷缺錢了,必然會翻出舊賬,讓人連本帶利補繳。”

“甚至還有說此次度田,無非就是加稅,羊毛出在羊身上,最后還是要攤派到縣民頭上。”

“一時間人情洶洶,訛言四起。”

“事情到這里也就罷了,沈鯉第一時間便張布告示,遏制謠言。”

安九域咬牙切齒。

“但隨后曲阜當地大戶,交通本地棍徒湯華、徐成等十二家脅迫百姓,說因度田清戶,同屬于當地百姓的族產、義莊、廟產、學田等田稅款激增,竟妄議加派田稅、城門稅等銀六成”

“于是,昨日傍晚,曲阜全縣罷市!蜂擁堵到縣衙門口,討要說法!”

殷士儋面色凝重。

罷市罷市,可不是自己不干活了這么簡單。

阻塞交通要道,暴力打砸公用設施,阻礙他人一切生產活動……如此種種,才有資格稱之為罷市。

這是犯了眾怒啊!

中原等地的田畝,跟徐階那種短短十余年通過投獻而來的二十萬畝地完全不一樣,前者經過二百年的交媾穿插,已然不獨屬于某一人。

其多是以族產、廟產、官田、學田等等形式,歸屬某一個宗族或者組織所有。

朝廷收稅往往也只能向這些代理人征討稅款,也就是所謂的包納。

譬如安九域口中的大戶,以及棍徒,就是承擔賦稅任務的實際包納者。

前者作為鄉紳體面人,很多時候甚至不實際擁有土地——名義上集體共有——只負責收集農民的作物,運到縣里繳納賦稅并出售。

后者作為有幫派背景的閑漢,充當了書辦和隸卒的角色——沒有報酬,也不給工食——肩負了鈔關和稅課司局收納榷稅、城池管理稅、乃至各種人頭稅的任務。

這些包納戶因為度田,利益往往會受到最直接的損害。

鼓噪百姓罷市,簡直信手拈來!

也不怪安九域咬牙切齒,這種事放在史書上不過“清丈初興,民咸罷市”八個字的塵埃,但落在一干山東省官面前,就是能壓塌仕途的大山了。

殷士儋摩挲著臉上疤痕,這是他深思的標準動作:“沈鯉沒有出面安撫百姓?”

跟南直隸當初那些鹽商家丁堵門吆喝完全不一樣,能走到罷市游行這一步,受蠱惑的真百姓才是絕大多數,若是能略作安撫,未嘗不能驅離。

聽得這問,安九域渾身顫栗,怒不可遏:“沈歸德的性子,怎么可能不出面安撫。”

“只是,昨天傍晚沈鯉甫一出面,立刻有人開始大聲哭鳴,悲情蔓延,隨后便有人暗中有人領頭,率先沖擊署衙!”

“更有閑漢趁機向縣衙內丟擲石塊并縱火焚燒。”

“沈鯉雖一退再退,嚴令緹騎克制,不得拔刀,但縣衙護在外圍,與百姓沖突最為激烈,許多差役不幸喪命,同僚見狀也留不得手,又不慎打死了幾名百姓!”

殷士儋哪里還不明白。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若說沒有人暗中算計,那才真是侮辱了他數十年的宦海沉浮。

隆慶年間,海瑞在南直隸度田,同樣遭遇民變,最后無奈致仕。

往前數的嘉靖年間,桂萼倒臺,清丈悉停,其中緣由頗多,亦不乏這種事。

甚至再往前數,正德年間企圖開海,東南地界上,一樣民怨沸騰,打砸搶燒。

這根本就不是誰來了能提前預防的事。

乃至局勢走向,也只能看各方的決心,以及力量對比了。

“然后呢?”殷士儋問道。

這顯然只是個開頭。

安九域臉色難看:“然后?”

“百姓被縣衙差役殺散后,再度聚集于寺廟外,推選一名喚作葛成的自耕農為首領,舉行誓神儀式,歃血為盟。”

“到了夜里,他們蜂擁出動,避開了有錦衣衛駐守的縣衙,抓捕城內外的稅官、度田官、會計,得手之后在守城官軍的眼皮子底下,大搖大擺出了城去。”

“隨后葛賊尋了一處道觀,公審官吏,慫恿激憤的百姓,對著官吏輪流投擲石塊。”

“數千人投石,活活將幾名官吏砸死!”

“官差死后,葛賊登高一呼——今日之事為朝廷除害也,若因以為利,則天下其孰能說之。有聽吾約束者從,否則去!”

今天這件事是為了替朝廷鏟除禍害,如果有人想趁機謀取私利,天下人誰還會信服我們的作為?愿意遵守我命令的就留下,不愿意的現在可以離開。

殷士儋聽到此處,心中一震!

歃血為盟、制定規矩、約束部眾、淘洗核心,這做派哪里是什么自耕農!

安九域臉色越發難看:“其人定下規矩若干后,群然相應,聚眾數千人。”

“此后,葛賊便將其等分作六隊,每隊由一人率領,持蕉扇為號,其他人則手執絞棍跟隨其后。”

“今晨一早,便打破了縣衙!”

殷士儋駭然變色,猛地站起身來:“打破縣衙!?沈鯉呢?”

當初湖廣就死了個給事中,最后鬧到連殺三王,巡撫、布政使全部罷免才收尾。

如今沈鯉要是在山東出了意外,什么后果簡直不敢想!

安九域一直注意著殷士儋的神色,見其幾經試探,終于動容,他心中長舒一口氣,不枉他賣個關子。

他沉吟片刻,緩緩解釋道:“沈鯉倒是無礙,他當機立斷,直接征調緹騎入城。”

“恐怕,是要強行鎮壓民變了。”

殷士儋聽到沈鯉無事,這才收斂方才驚駭的神情,頻頻頷首:“是該鎮壓,是該鎮壓了。”

似乎是因為破了養氣功夫的緣故,殷士儋好歹關切起這位巡按御史的來意:“曲阜出了這等大事,安巡按不立刻趕赴當場,到濟寧作甚?”

安九域搖了搖頭,神情凝重:“不止曲阜縣,自今晨匯到府衙的公文來看,旁邊的鄒縣、寧陽縣、泗水縣,乃至更遠的藤縣、曹縣、定陶縣,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響應。”

“或罷市,或游行,或聚眾聲援,兗州各縣,幾乎亂作一團!”

“曲阜自有沈鯉收拾爛攤子,但其余各縣也不得不防。”

“我已經派人知會濟南的省府衙門,但事態緊急,恐怕無暇等余巡撫過來了。”

“奈何我與新任兗州知府李得佑,無權調度兗州護衛與藤縣守御千戶所鎮壓局勢……”

事情聽到這里,殷士儋好歹對眼下的局勢,以及安九域的來意,有了基本的判斷。

他在堂內緩緩踱步,替安九域將話說完:“所以,你想讓本官親自出面,調度鹽政衙門的鹽兵,替你火中取栗,平息局勢?”

無論是巡按御史,還是兗州知府,都無權調度衛所——哪怕沈鯉皇命在身,都不可能得授此權。

三司衙門遠在濟南,多等一天事態就危急一分。

眼下兗州地界,安九域也只能求到他殷士儋這里來。

安九域一滯,旋即誠懇抱拳:“殷總督這是哪里的話,兗州民變在即,你我省部官首當其沖,如何是替我火中取栗!?”

他當然知道哪怕民變,也跟鹽政衙門沒什么關系。

但他口中省部官一說,指的除了堂內二人外,同樣也是在說遠在濟南的巡撫余有丁——作為完整繼承了殷士儋政治資源的余巡撫,在此事上是毋庸置疑的第二責任人,要說火中取栗,也是為政治親傳火中取栗才對。

殷士儋看了安九域一眼,不為所動:“在其位,謀其政。”

脫口而出的拒絕,表明了殷士儋斬釘截鐵的態度。

安九域沒想到這位殷總督如此堅決,急聲再勸:“殷總督!棠川先生!您與我這流官不一樣!”

“山東是棠川先生的鄉梓,山東百姓亦是棠川先生的手足同胞,棠川先生難道忍心眼睜睜看著歹人席卷之下,蠱惑蒙蔽百姓,進而慘遭誅戮么!?”

安九域口稱敬號,赫然打起了鄉情牌,真摯動人的語氣透出這間公堂。

但,隨之迎來的是殷士儋的沉默以對。

殷士儋已然轉過身去,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許久之后。

殷士儋平淡的聲音才再度響起:“正因為我是山東人,這事我絕不能出面。”

如果皇帝真的信得過他的話,那么當初與自己多有矛盾的王希烈死在山東的時候,皇帝就不會特意來信寬慰了。

若是他真的出面,輕易鎮壓民變,皇帝又會怎么想?

亦或者他出面后局勢惡化,皇帝又會猜想他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可以說怎么都不討好。

更別說那些鄉人。

但凡強勢鎮壓,立刻就要被縣志、府志戳上幾百年的脊梁骨。

若是出面和稀泥,必然會有層出不窮的有心人,打著他門生家仆的旗號,對外暗示他有意放縱。

上面是皇帝,下面是鄉梓,自己被夾在中間,宛如無根浮萍,稍不注意,立刻就要被雨打風吹去。

若非他投鼠忌器,故意劃清界限,哪里會對曲阜的事毫無知覺?

殷士儋這話一出口。

安九域便明白,自己不可能勸得動這位棠川先生了。

他嘆了一口氣,拱手告辭:“殷總督入仕以來,道成混元,想必不會行差踏錯的,倒是下官異想天開,耽誤總督時間了。”

這話有賭氣暗諷的意味,挖苦殷士儋圓滑老練,不顧生民疾苦。

顯然,作為巡按御史,他對殷士儋的作為頗為不滿。

說罷,安九域便要推門離開。

“等等。”

安九域頓住腳步,回頭看著殷士儋。

殷士儋仍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鹽政衙門今年要贖回第二批鹽票,自濟寧本府兗州開始。”

“鹽兵運輸鹽引過境,巡按御史可以稍作驅使。”

安九域一怔,旋即大喜過望,殷士儋不肯出面,卻又開口借自己兵卒,顯然是想將責任扔到自己頭上。

但愿意出工,自然比作壁上觀來得好。

安九域連忙拜謝:“棠川先生大義!”

殷士儋并未接話。

他擺了擺手,側面轉出一名官吏,手中托著公文,碎步上前,呈到安九域面前。

安九域見公文都準備好了,深深看了殷士儋一眼。

果真是老狐貍!

事情到這一步,他也不多說什么,一把攥住公文,轉身便走。

殷士儋看著安九域離開的背影,眉宇中漸漸爬上憂慮之色。

“替我寫兩封家書,一封給余有丁,就說我憂慮局勢,借了鹽兵給安九域;再去信給殷誥,就說巡按御史登門,征調了鹽兵。”

“老爺,大公子那邊今晨來信了……”

“從現在開始,不要跟我說他在做什么,與什么人來往,他出了任何事與我無關。”

“是,是。”

“你去一趟萊州,讓二公子也不要過問度田清戶的事,這次無論是贖回鹽票的徙木立信,還是開設萊州互市,都事關重大,讓他務必做好萊州的本職,不要辜負陛下的期望。”

親信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殷士儋靜靜站在公堂,神游一般抬頭望向窗外。

連綿的云,化作不同形狀,時而似人流洶洶,時而似蛟龍猙獰,一陣風吹來,混做一團,飄然遠去。

濟寧州的云自西向東,正好停在了兗州府城的上空。

云朵遮蔽太陽,大片陰影恰好投射在魯王府。

魯王的皇城作為僅此于兩京的宮殿,在相當長的時間里,一度也稱為皇宮。

闕、廳、房、樓、臺、亭、榭八百余間,外圍皇城紅墻綠瓦,雕梁畫棟,背靠九龍山,東鄰臥虎山,西接玉皇山,占地千余畝。

甚至連護城河,也復刻了一條,亦稱之為金水河。

這般氣派的王家,注定要操起山東六府十五州八十九縣的心。

滋陽王朱壽鍑站在王城的城墻上,眺望著城門外逡巡的府兵與緹騎,臉色越發難看。

他揮退左右,看向身側的女人:“李得佑已經第三次來王府帶走人了,但凡查出這事與魯王府有所牽扯,你我皆是灰飛煙滅的下場。王妃,這種時候了,還不肯與我交個底么?”

滋陽王妃聞言抿了抿嘴,表情已經萬般無奈。

她迎上滋陽王的視線:“王爺,天地良心,這事我亦是今日才聽聞,我父絕對不敢用咱們的名義在外生事。”

這話已經說了好多遍了,奈何滋陽王壓根不信。

萬歷五年四月,她作為孔氏女嫁到魯王府,為滋陽王續弦王妃,之后雙方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無可奈何。

滋陽王仍在追問不休:“王妃,你我也做了三年夫妻了,胳膊肘該拐向誰王妃要心里有數才對。”

“如今王府的管事、仆從,先后有人被裹挾到這場民變當中,哪怕李得佑這個知府不夠格,事后沈鯉也不會放過我等。”

“讓我那個知縣岳父收手罷!”

“王妃,要抗拒朝廷你們孔家自己去,放我一馬,可好?”

說到最后,滋陽王語氣已經帶上絲絲凄婉。

顯然,當年楚藩的下場,給滋陽王嚇得不輕。

滋陽王妃咬著嘴唇,顯得極其無助:“王爺,我父奉公守法……”

話音剛落。

“夠了!”

滋陽王終于按捺不住。

他一把按住王妃的雙肩,怒氣沖沖:“什么奉公守法!”

“抗拒度田,沖擊衙署,這單單是赤民能做出來的事么?”

“曲阜地界出了這種事,除了你們孔家,還能是誰?不止是本王這樣想,朝廷也會這樣想!”

“退一萬步說,縣衙殺傷赤民,激化局勢,難道就沒有他這個曲阜知縣暗中授意?”

“這些都罷了,何苦還要將魯王府拖下水!?”

說到最后,滋陽王妃的神情都已然沒有那么堅定。

莫非,她父親真的利用她的名頭,驅使王府管事、仆從,將魯王府拖進了民變的漩渦?

見王妃茫然中帶著驚疑不定,滋陽王情知是真的問不出什么了。

他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帶王妃下去好好休息吧。”

事情沒結束前,這些孔氏女肯定要先軟禁起來了——無論是出于保護,還是出于提防。

等到管事將王妃帶下城樓,滋陽王世子才靠了上來:“父王,依兒臣看,也未必是娘親暗中趨勢王府中人幫襯娘家。”

“這些管事、仆從,私下侵占王府宗產也不再少數,若論動機,彼輩恐怕也不需要誰人指使,只需稍作鼓動……”

滋陽王擺斷了之后的話語。

他看著城樓下狼顧鷹視的緹騎,喟然一嘆:“怕就怕是這樣啊!”

看著兒子茫然的神色,他不禁再度嘆氣。

若是因為度田,連老朱家的管事、仆從,都自發參與民變,那這把火一經燒起來,恐怕就不止于山東了!

屆時又怎么止得住!?

又會不會將大明朝的天下焚燒殆盡!?

無論怎么說,宗室都是姓朱的,他寧愿相信這是孔家人醞釀的巨大陰謀,一撲即滅,也不愿意接受局面是自發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朱壽鍑搖了搖頭:“我去一趟府衙,親自見一面李得佑。”

說罷,他推開兒子,緩緩走下了城墻。

形單影只,宛如孤云獨去。

自西向東的風,從兗州府城,吹到了曲阜縣。

潔白的云朵,也因為傍晚的緣故,一路被燒得通紅。

下方二十三條巷陌,亮起星星點點的青竹火把,各式呼喊吆喝聲不絕,也不知是哪方人馬。

道道火舌,舔過各式衙署,爆燃的漆皮綻開藍綠色焰朵,與傍晚的火燒云相互映襯。

緊閉的大門被轟然撞開。

一名手持蕉扇的頭領縱馬馳過,數百執拿絞棍的赤民緊隨其后,蜂擁而入。

屋外只能聽到哭嚎聲、咒罵聲、血肉交擊的沉悶聲。

不消半刻,一切聲音歇止,一隊人馬匆匆離去。

只留下沖天的火光,焚干了一地鮮血,順便燒去覆在尸體上被撕碎的魚鱗圖冊。

棍徒們腰間插著手摺,上面書寫有每一個需要懲罰的官吏的姓名及住址。

赤民與佃戶們有組織地包圍了這些官吏的住宅,毆打殺害,以及縱火焚燒。

若是官階稍高的人員,便會被捉綁在大道上,供憤怒的人群毆打而死。

其中有通曉文字的陌生人,負責書寫榜文,四處張貼——大意就是此事示威,只為懲罰巡田使及其爪牙,無意叛亂云云。

葛成的六個大隊,在曲阜城內縱橫,一路沒有受到任何守城官軍的阻攔。

與此同時。

巡田衙門的緹騎,正在另一邊集結,分發火銃。

尸體、鮮血、暴亂、鎮壓……整個曲阜縣城內,隨處可見的刀光劍影,呼之欲出的對峙攻殺。

混亂到這個地步,仍舊保持著安寧的孔府,內里業已經失了方寸。

“不是我。好曾侄孫,你是知道我的,如果我想陷害你,我大可跟著沈鯉巡田的時候,將你的罪證拋出來。”

曲阜知縣孔弘晟摘下官帽,將狼狽的頭發放了下來,臉色稍顯頹廢。

衍圣公孔尚賢死死盯著自己這位曾祖叔父。

片刻后,他才泄氣地點了點頭:“也不是我。”

“發生這種事,我第一個脫不了干系,我沒蠢到去做這個出頭鳥的地步。”

兩人對視一眼,眼中說不出的苦澀。

衍圣公孔尚賢晦氣地啐了一口:“當日我就與沈鯉服了軟,私下也已經命人退讓。”

“甚至我已經準備好了《孔府闕里檔案·戶田》,供沈鯉清丈祭田時核查,只為了早點打發這廝走。”

“誰知道會到這一步!”

曲阜知縣孔弘晟搖了搖頭:“沒用了,現在孔家已經被架起來了,曲阜地界出了這種事,不是咱們也是咱們!”

“還是想想怎么善后吧。”

孔尚賢神色陰晴不定。

他這位曾祖叔父說的沒錯,別說外人了,哪怕他自己,都懷疑是不是夢游時布置了一切——除了他這個衍圣公,以及眼前的曲阜知縣兩位孔家人外,怎么可能還有外人能在曲阜做到這個地步?

兩人大眼瞪小眼,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股頹然的無力感。

“我再回去跟沈鯉解釋,看能不能把孔府摘出去。”

“我去接觸一下葛成,若是沈鯉非要與咱們為難,恐怕只好順水推舟了。”

兩人再度交換了意見,便匆匆分開,各自忙碌。

烏云遮蔽了明月。

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雨滴只落了一小會,很快便停了下來。

按水量來說,也就濕潤一下官道。

一輛馬車緩緩從曲阜驛站中駛出。

月下,一道人影掀開車簾,鉆進了車廂:“火燒得差不多了,咱們先回無錫吧,免得引火燒身。”

馬夫駕車。

車輛里兩人從容交談。

“諸位的這手段,放在戰國,高低也是個縱橫家,尤其是高二哥,簡直鬼谷嫡傳!”

語氣極為嘆服,幾近諂媚。

“因勢利導罷了,說不上多厲害。”

回答的聲音顯得很年輕,似乎也就十八九歲上下。

“這些年與中樞正面對抗的大員,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最后無不是凄慘無比,反而高二哥這般鬧出聲勢,又深藏功與名,因勢利導才顯智慧過人!”

“這話說差了,徐階、武岡王、石茂華、趙錦這些人,聰明才智遠在我高某人之上,只是沒有我高某人現在牌多而已。”

那自稱高某人的年輕人不知是自謙,還是心里話,認真解釋道:“當初鹽政一案牽涉有限,徐階能綁上船的人實在不多,無奈取巧,才用上同僚的把柄,逼皇帝就范。”

“石茂華把持兵部,被皇帝日拱一卒,八年慢慢蠶食。”

“趙錦高舉道德旗幟針對張居正,奈何禮法的至高就是皇帝本身。”

“如今呢?”

“度田清戶,天下人都被卷入了這座旋渦;牽扯所有人實際利益,不是禮法那等虛無的東西可以比擬;哪怕論時間,也是國朝兼并二百年的矛盾一朝爆發,根本沒有皇帝日度一田的機會。”

“天下本就是一座火藥桶,如今一點就炸,可不單單是我高某人的本事。”

少年人的音色,理智而清冷,儼然不是尋常人物。

也不怪有人佩服得緊:“即便局勢如此,高二哥也是天下第一等的人物了,什么中原大賢的龍江先生,什么負天下大望的夫山公,無不灰頭土臉,依我看,哪怕皇帝,亦遠不如矣!”

馬車緩緩朝南行駛。

高二哥的聲音再度響起:“這話就更不對了。”

“哪里不對?”

“皇帝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皇帝?”

“你看,這是去年度田開始的時候,通政司刊行的報紙,特約評論員翰林院學士,應該就是皇帝沒差了。”

“我看看。”

“他說……”

“基層政治精英的角度來看,他們一方面會對國家創建的基層組織機制加以利用,為自己在縣鄉中爭取有利地位。”

“這種利己之行為發展到極端,就會將負載縣鄉治理之權責的精英身份,異化為自身權力欲望的實現,反過來排斥國家權力以及相應的義務。”

“進而,當國家的控制和索取超出自身的欲望,或者上級政令與自身利益不合時,他們便會采取各種措施加以抵制。”

“由于基層政治精英的權力完全來自國家授權,他們不可能公然與之抗衡,而只能采用一些非暴力的、隱蔽的方式,即所謂的弱者之武器,來進行抵制。”

“今日度田清戶之后,弱者之武器,必多見矣。”

那少年讀完,馬車里一陣沉默。

等了好久,聲音才再度響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這樣胸有成竹。”

“那你我可就要拭目以待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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