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原本貼在宮墻之上的黃榜會被揭下來,由內閣轉送到國子監,將眾進士姓名刻碑。
隨后黃榜會被保管在國子監內,以供后人查閱。
這三天時間,歐藏華收到的請帖猶如雪花一般多,曲非煙再次感嘆,又能省下一筆買柴錢。
歐藏華自然不會關注這些,他和楊慎、鄒守益約定,次日一同前去拜訪了首輔李東陽。
小時雍坊·李府內,李東陽坐在主位,三位新晉進士依次坐在靠下左右。
側面的小庭院中,有侍女兩三,正在演奏著音樂。
聽了一陣后,李東陽看向三人,溫和的問道:“各位覺得如何?”
楊慎神情有些淡漠的說道:“如聽萬壑松,余響入霜鐘。”
鄒守益想了想,才說道:“琴聲清雅艷美,琵琶如蜂吟,羌笛如蟬鳴,甚好。”
歐藏華覺得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如果讓他來,就再加幾門樂器,放大感染力和表現力,但考慮到這些私人聚會,不能讓音樂宣兵奪主,可以把演出舞臺再移后些。
可這是領導家,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音揚好風,聲余心中。”
“哈哈哈...”李東陽聽后,笑著點了點三人說道:“只有用修一個誠實之君啊!”
鄒守益有些尷尬的笑了笑,歐藏華則絲毫不慌,他又沒說過自己是老實人。
楊慎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他拱手解釋道:“學生只是覺得,音樂詩詞閑暇之時娛樂就好。”
李東陽點頭,神情嚴肅的幾分:“目前國事艱難,去年內有安化王叛亂、廣東與汀漳地區叛民屢屢侵入閩南、劉瑾倒臺。外有亦不刺阿爾禿斯這般禍害,正德四年起兵反抗蒙古達延汗,兵敗后率殘部萬余人流入青海湖及海西一帶駐牧,隨后攻破塞外四衛。”
“國朝內憂外患,爾等作為朝廷官員,當以國事為重。”
“學生受教。”歐藏華三人起身,躬手鞠躬道。
“我已是耳順之年,國朝的未來,還得靠你們啊!”李東陽又笑了笑,鼓勵了三人幾句。
從李府出來時,已經是華燈初上。
三人默契的沒有坐馬車,而是并肩走在石板路上。
楊慎看了看兩人,心中莫名一嘆,不知這種同年之誼還能維持多久。
倒是鄒守益看得開,他看著兩位好友,笑著問道:“兩位在想什么?”
楊慎看向歐藏華,示意他先說。
“嗯...亦不刺阿爾禿斯...這名字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何人?”
“一位著名大孝子...”
楊慎和鄒守益對視一眼,他們怎么不知道蒙古諸部還有著名大孝子?
三月十九日,歐藏華再次穿上進士服,這一回向大年都沒資格送他了,因為有禮部的馬車來接。
自宣德八年起,進士恩榮宴均設在禮部舉行。
皇帝不親臨宴席,但為顯示對新科進士們及殿試考試官的看重,皇帝會欽命一員大臣作為其代表,前往“主宴”。
而殿試考官已經是文臣之首,所以代表皇帝來主持宴會的只能是武將。
在禮部官吏的帶領下,歐藏華進入宴席,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看了看周圍,就發現在場的‘局外人’還挺多。
比如負責糾察的糾儀御史就有四個,二人站在宴殿的東西角,二人立于丹墀。
錦衣衛、鴻臚寺、禮科都派來委官協助,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記錄下宴會中爭執座次、酒器墜地、大聲喧嘩、衣冠不整等屬于“失儀”范圍的官員姓名,然后聽候參處。
就連飲酒的次數都做了規定,大宴行酒九次,中宴行酒七次,常宴行酒五次或三次。
就.....
真不愧是文明之國、禮儀之邦
講究起來,連作為統治階級的士大夫們都難受的一批。
誒?
歐藏華突然悟了,難怪皇帝不來參加恩榮宴,限制這么多,他也不想來。
待新科進士們落座之后,殿試考官依次入內,主考官·內閣首輔·李東陽和英國公·張懋一同入內。
張懋今年已經七十有一,看上去竟比六十來歲的李東陽更有精神范兒。
甚至還因為走得太快,得故意慢幾步等李東陽。
作為身份最高、年紀最大的張懋當仁不讓的坐在了中間主位,李東陽、梁儲、劉忠等閣臣坐左右兩側。
等所有人到齊,禮部官員站出來,先叩謝皇恩浩蕩、再恭謝師恩似海,一套流程走下來,歐藏華額頭上都有點冒汗了。
隨著音樂奏響,恩榮宴正式開始,各種美味佳肴一一上桌。
名義上是皇帝舉辦的宴會,用酒自然也是貢酒,也就是傳說中的明皇最愛·秋露白。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這酒要在秋季用高粱燒制而出。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就評價過:“山東秋露白,色純味烈。”
可想而知,其度數不低。
當歐藏華喝了一口后,就知道今日會有不少人‘殿前失儀’,難怪錦衣衛、鴻臚寺、禮科、御史都來了,這不是妥妥的月底沖業績么?
果然,酒過四輪,有些年輕的進士開始控制不住音量,明明坐下桌,聲音都傳到中桌來了:“朱子曰,泛觀博覽而后歸之約!何錯之有?!”
另一個聲音似乎受到了感召,也提高了音量:“象山先生‘先發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覽’之言,方為正道!”
歐藏華一聽就知道,這是著名的‘鵝湖之會·朱陸思辯’。
前宋淳熙二年,呂祖謙為了調和朱熹‘理學’和陸九淵‘心學’之間的理論分歧,使兩人的哲學觀點能夠‘會歸于一’,而出面邀請陸九齡、陸九淵兄弟前來與朱熹見面。
于是,就有了這場影響后世數百年的辯論會。
不過到了正德年,龍場悟道的那位大勢已成,理學不過強弩之末。
說起來,王老師這會兒應該在哪呢?
他記得王老師被劉瑾迫害過,現在劉瑾倒臺,想來快回來了吧?
歐藏華想得有些出神,突然聽到一名進士將話題扯到了他們身上:“敢問三位一甲同年,如何看待教人之法?”
此話一出,楊慎和鄒守益都開始思索起來,周圍的錦衣衛、鴻臚寺、禮科、御史一個個兩眼放光,握著筆寫得飛快。
歐藏華微微低頭,有些無語,你們心學理學之爭,關我屁事?
而且不管站哪一邊,都會被另一邊的說教。
很煩得嘛!
于是,他內功一運,氣血上涌,俊臉染紅了一片。
再抬頭,目光有些朦朧的說道:“我坐著看。”
“噗嗤!”
鄒守益忍不住笑了出來,注意到御史們看過來后,他趕緊坐直了,也像歐藏華一般,目光呆板的說道:“我坐著聽。”
楊慎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老二老三,你們這么玩是吧?!
那我剛剛的腹稿有個錘子用?
于是,狀元郎展現了一下自己浮夸的演技,揉了揉太陽穴,一副醉酒頭疼的模樣說道:“我坐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