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沒人。”
正好身上的水干了,在僅有的羞恥心催促下,張玉連忙套上衣袍靴帶。
“我不是人嗎?”
“你是小孩,只算半個人。”
“我明年就滿十二歲,不是小孩哦。”
她扎著兩個丸子發髻,俊俏的眉毛,圓溜溜的大眼睛,唇紅齒白。
身上穿著青色小襖,披著銀色絲孔雀羽毛云肩,單這套行裝,便價值數百兩銀子,可見在家中是極受長輩寵愛的。
她蹦到石頭上。
“泡泡逃過癩皮蛇的追殺沒?”
“鯉魚奶奶到底能不能復活?”
“你還沒說啊,我昨天都沒睡好。”
張玉笑道:“故事結局有那么重要嗎?”
小姑娘舔了一口糖葫蘆,點頭道:“當然重要,好結局,可以讓人心情快樂。”
張玉看向她:“故事結局可以編得美好,人生結局就不一定了。”
小姑娘咬下一顆糖葫蘆,甜得瞇起了眼睛:“人生原本就該是多姿多彩的。我從黑木崖下來時喝了草藥湯汁,再吃糖葫蘆,就特別香甜。如果只要甜味,那也無聊。”
張玉想了想道:“你說的不錯,那我告訴你兩種故事結局。”
小姑娘雀躍道:“兩種結局?那可太有意思了。”
“第一種結局,小鯉魚逃過追殺,找到五片龍鱗,跳過龍門,少年成王,干掉癩皮蛇,復活奶奶,和小伙伴們永遠快樂生活在鯉魚湖。又或者……”
小姑娘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或者什么?快說啊。”
“她沒能復活奶奶,甚至沒有逃出鯉魚湖,就讓癩皮蛇用毒牙咬死了。后面的一切,阿酷、小美、雙面龜,都是臨時前那一剎的幻想,就像一個——泡泡。”
小姑娘頓時覺得手里的糖葫蘆不甜了,悶聲道:“第二個結局,太傷感,我不喜歡。”
“既然不喜歡,那就去改變!”
小姑娘若有所思:“故事結局可以改變,人生可以嗎?”
張玉站起身,望向百丈黑木崖,道:“人生當然可以改變!”
小姑娘眼里水霧散去,臉上浮現笑容:“還是你的故事有趣,結局都能改。平定城茶館那些說書先生,翻來覆去,就是三國、說唐,打打殺殺,千篇一律,一點也不適合小孩聽。”
張玉笑道:“你偷跑出來,到處聽故事,曲右使會打你屁股的。”
“我才不是偷溜下來的,爺爺派了小釵姐姐、小王叔叔跟著我。”
張玉看了眼蘆葦叢,他隱隱感覺有人在窺視,如果他敢對曲非煙有任何傷害的舉動,便會立刻有人殺將出來。
“你爺爺對你真好,還專門派人護送你下山聽故事。”
曲非煙笑道:“我這是在收集靈感。爺爺說,練武也好,音律也好,只有博采百家之學,才能通匯貫通。我要收集各家故事,才能寫出自己的故事。”
“你想當小說家。”
“對啊。”
“走這條路,可不簡單。”
“我會堅持的。”
“小鯉魚的故事太長了,等我有時間,寫出來,送給你慢慢讀。”
“現在不可以嗎?”
“今天我要回平定城。”
曲非煙邀請道:“正好順路,伱坐我的小馬車吧?”
官道上。
落日余暉,兩邊麥田已經收割完畢。
黑臉大漢騎著黃驃馬,緊緊護衛在馬車旁邊,他背著一把闊劍,劍面足有小半扇門板寬。
“駕!駕!”
小馬車吃力地前進著。
勁衣女子坐在車轅上,身后放著一桿長槍,她揮動著鞭子,滿臉不高興。
自從非煙小姐遇見那個怪人,他們每天的目的地,除了平定城四海大茶館,又多了一個猩猩灘,平白給自己增加了不少工作量。
她揮動下鞭子,漂亮的棗紅牝馬吃痛,小跑了起來,暗道:“你那么會講故事,干脆去四海茶館講書啊。”
張玉坐在馬車里面,感受不到打工人的怨念。他要稍微低著頭,否則會碰到頂棚。
小馬車進入平定城,張玉在十字路口下了車,他在太平客棧找到齊鷓鴣,借了五十兩銀子后,又獨自出了平定城南門。
夜色降臨,十五日,圓月當空,路上鋪滿月輝。
張玉使出‘行云流水’,1個小時走三十里,步法從生疏逐漸熟練,即使不帶綠玉扳指,也能輕巧的用出‘行云流水’的步法,如此便算入了門。
梅溪村,在平定城南三十里。
村前有座山嶺,每至臘月,白雪皚皚,滿山梅花一齊開放,總能吸引很多文人墨客來踏雪賞梅。
對于村民而言,山上梅花開得最盛時,也是他們生活最艱難之時。
冬天是殺人的,嚴寒、饑餓、凍病,想奪取一個人的生命太簡單了。
在梅溪村五六十戶人家里,王家過得還不錯。
王家曾祖從河間府遷居此地,起了三間屋宅,購置了六十畝上好水田。
傳至王鯉魚時,田宅縮水了三分之二。
后來王鯉魚更是賣掉了僅有的祖產,換來兩匹劣馬,兩柄寶劍,與同村一個無牽無掛的張姓少年,結伴出門游歷。
在那兩年里,王鯉魚的名字,等同于敗家子。
再后來,王鯉魚成了日月神教的旗主,衣錦還鄉,贖回部分祖產,還娶了一門親。
在村民口中,王鯉魚成了有出息的代名詞。
村民路過王家宅院時,總要感嘆王家風水好,后代有出息。
張玉是夜晚進的村。
他對道路很熟悉,繞開了那幾家有條件養狗的富戶。
三年沒有回來,一切似乎都沒變化。
原主也是梅溪村人,八歲那年,大雪壓倒了房頂,父母都壓在了瓦片、房梁下,傷不算重,只是被銹釘子劃破了皮肉而已,但兩人都沒有挺過那個漫長的冬天。
在原主快要餓死時,王鯉魚給了他一碗豆飯,并告訴他:“以后沒飯吃,都可以來王家領一碗豆飯。”
“這里是王宅?”
他按住劍柄。
那三間氣派的青瓦大屋,不見了蹤影,連殘垣斷壁都沒有留下。就好像沙灘上的城堡,水一沖,什么痕跡都消失得無隱無蹤。
“王家到底發生了什么?地震?可是周邊房屋安然無恙。”
張玉從地上撿起一塊斷瓦,揣進懷里,轉身朝村西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