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爾走進了辦公桌,而后取下了身后的鏈鋸劍,又見劍身和劍柄分離,似乎是要清洗里面的污垢。白維對這些并不感興趣,所以他繼續打量著桌面上的東西。
桌面上還有一些很破舊的老玩意,比如鬧鐘、煙斗、折疊刀,這些老玩意上都刻著名字以及日期。名字應該就是那宵星小隊的成員——赫爾墨、埃里克、胡恩……而日期應該就是這些器具的生產日期,231年、233年、236年……
天琴似乎很喜歡將生產日期刻在器具上,仿佛在記載著它們的生日。
……也就是說兒子也在那只隊伍里了嗎?
白維若有所思。
而這些破舊的老玩意,生產日期都是在236年以前,也就是十年前。
而后白維又觀察起了這屋子里的其他東西,只要是刻有日期的,最晚的都是在236年。這對于各項器具和設備更新換代極快的天琴而言,屬實是老古董中的老古董了。
白維終于將注意力轉向了杰拉爾。
在他靈魂恢復并與杰拉爾交談過后,這兩天杰拉爾都沒有主動的找他說過話,甚至很多時候都在刻意的無視白維。
這桌子上放著的全是那支小隊成員的東西,各種各樣的照片,當然最多的還是那一對少年少女。
看起來像是他的兒女,少年要比少女大一些,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過他們最后一張照片也是236年,那時少年也已經穿上了宵星的制服,笑容燦爛,而少女則在一旁抬著頭,眼巴巴的看著。
這里,就是十年前的天琴。
杰拉爾將拆下的鏈鋸劍裝在了辦公桌旁的那個奇怪器具上,同時,他也終于的開口與白維交談了:“你對我的了解,有多少?”
……哦?
但現在,他似乎不打算這樣下去了。
白維能夠猜到一些杰拉爾的想法,但他并不戳破,而是慢慢悠悠的說道:“說多也不算多,說少也不算少。”
“能和我說說嗎?”
“當然。”白維笑著說道,“就比如我之前提到過的,你們這里描述為……‘宵星’事件是吧?被天琴稱之為最惡劣的背叛,也就是236年,你帶著全天琴最為精銳的宵星小隊在沒有任何命令的情況下擅自進入了污染區的最深處,最終導致全軍覆沒,只有身為隊長的你一個人活著回來,并且聲稱丟失了污染區內的記憶。至此之后,你便被高層從開拓部隊直降到護衛部隊,直到今天……我說的沒錯吧?”
杰拉爾沉默了一會,說道:“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確實,但我也知道一些別人所不知道的。”
“比如?”
“比如……你并沒有丟失全部的記憶。”白維輕輕的說道,“至少你記得,在出發前,你是接到過高層命令的。”
聽到這句話,杰拉爾的身體不易察覺的顫了一下,但還是被白維所捕捉到了。
可他裝作沒有察覺,繼續慢悠悠的說道。
“伱記得,你很明確的記得在那一天,天琴的高層向你下達了這項任務,你是奉命帶著小隊進入污染區的。但你記不得這項任務是什么了,等再有意識的時候,你就已經回到了天琴,可這時你已經不再是英雄,而是叛徒,整個宵星小隊也被打上了逆反的標簽——因為,你們的整項任務都被抹消了,找不到記錄,找不到發布人,高層全部否認。所以,你們才是忤逆者,我說的對嗎?”
杰拉爾沒有說話,他只是不自覺的用手扶住了墻。
“我想,這十年來你并不是什么都沒有做,你也在尋找著答案與真相,但你并沒有找到,所以你才需要我的眼睛,需要看到那些,你想要看到,卻暫時看不到的東西。”白維說道,“作為曾經最杰出的‘宵星騎士’,你很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過去不會作假,但記憶會’,一旦過去和記憶有了偏差,那就只有一種可能……污染。”
杰拉爾閉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為應對白維接下來的話而做準備。
“而現在,過去與記憶產生了偏差,那么就有以下兩種可能,要么是你被污染了……”
白維頓了頓,
“要么,是天琴瘋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杰拉爾才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輕輕的說道:“這件事情,哪怕是在天琴,也很少有人知道的如此清楚。不管你是不是維薩斯,我先前對你的警惕,都是對的。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很危險。”
“這點我不否認。”白維淡淡的說道,“想要與人交易,展現出一些手段是合理的行為,特別是在對深陷麻煩的人來說,更是必要的。”
“所以你才找上了我,就像是你找到上一任宿主時那樣?”
白維并沒有回應。
“確實,你的那只眼睛里,蘊含著我無法理解的力量。”杰拉爾輕輕的說道,“就像是你所說的,如果是這只眼睛,或許真的能幫我看到一些我一直以來都看不到的東西。”
“所以……”白維問道,“要交易嗎?”
面對著這項交易申請,杰拉爾突然笑了,這是幾天來白維第一次見他笑。
“可我又怎么能確定,你不是更大的污染呢?”
……哦?
杰拉爾突然拉動了那個奇怪機器的拉桿,這臺機器立刻發出了轟鳴聲,接著整個震動了起來。
而后,白維看著這臺機器緩緩的分開,一個椅子從機器內部被推了出來。
杰拉爾坐在了椅子上,接著便是一連串的金屬碰撞聲,一條又一條鏈子從椅子的各個角落探了出來,將他的四肢和脖子全部都固定住。
白維饒有興趣的問道:“你這又是想做什么?”
“正如我所說的,你太危險了。”杰拉爾輕輕的說道,“不管是那只眼睛,還是你本身,都讓我有這種感覺。當你與我說話的時候,我的身體每一個器官都好像在朝我示警,哪怕在污染地,我都沒有過這樣的感受。而你的所作所為,更讓我感到……害怕。”
“你是說殺死那個大主教嗎?”白維淡淡的說道,“我說了,那不是我殺的,他只是輸在了游戲里。而且,嚴格意義上來說,我還救了你的命,如果不是我,那一晚你就要被那個大主教宰了。”
“我知道,但我并不怕死。”杰拉爾說道,“宵星的騎士都不怕死,我們最怕的是……被污染。死亡是光榮的犧牲,依舊是以人類的姿態離世,但被污染后,我們也不知道會變成什么樣的怪物,也不知道會做什么樣的事情。”
隨著杰拉爾的解釋,這臺機器的轟鳴和震動也越來越大,白維看到有兩根黑色的管子落在了杰拉爾的腦袋上。
“原來如此,你覺得我也是污染源,而且你已經被我污染了。”
“‘當你的腦海中出現了不屬于你自己的聲音,那么不要懷疑,你已經被污染了’。”杰拉爾淡淡的說道,“這是污染地的鐵律。”
“有意思。”白維說道,“老實說,你已經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了。那么你現在打算做什么呢?把我的眼睛從你的身體里摘出來嗎?那好像也不需要這么麻煩吧。”
“不,我要先檢測我到底遭受了哪種程度的污染。”杰拉爾說道,“一級污染和二級污染都是有剔除辦法的,如果是三級以上的污染,那么選擇就只有一個了。”
杰拉爾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剛才被他加裝到機器上的鏈鋸劍突然慢慢悠悠的運作了起來。
白維終于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我剛才已經設置過了。”杰拉爾說道,“只要這臺機器查到你對我有過污染的行為,那么它將直接以五級污染的程度處理我的身體。我知道我沒有辦法傷害到你,如果你真是維薩斯的話,但我也要確保……”
杰拉爾頓了頓,而后語氣逐漸堅定。
“確保不會給你留下任何一塊你可以使用的身體,讓你傷害到天琴。”
鏈鋸劍的運轉速度在一點點的加快,仿佛一頭野獸正從試探性的低吟轉為了威嚇的咆哮。
而與此同時,這臺機器也傳出了人工的女聲。
“污染度檢測即將開始,檢測者——宵星的騎士,杰拉爾。”
“若檢測到污染,將按照五級污染程度立刻清除行動。”
“行動結束后,將會把您的遺物交給繼承人宵星部隊,伊安……滴,錯誤,該身份已注銷,將交給第二繼承人宵星部隊,赫爾墨……滴,錯誤,該身份已注銷,將交給第三繼承人宵星部隊,埃里克……滴,錯誤,該身份已注銷……”
這臺機器一連串報了十余個人名,全都是已注銷的狀態。
杰拉爾輕輕的閉上了眼睛,最終,機器給出了一個唯一能夠執行的名字“魔鬼部隊,伊娜”。
“開始檢測……”
他這才睜開了眼睛,那頭頂的鏈鋸劍也被加載到了最大的功率,這種功率下的鏈鋸劍足以將任何肉體凡胎所粉碎,就像是先前的污染物一樣。
畢竟它就是為了對抗污染物而制造的。
一旦杰拉爾被確定為污染物,那么這把殺戮之劍是絕對不會因為他曾是自己的主人而留情。
“正在檢測,正在檢測……”
這臺機器在不斷的發出正在檢測的語音,與此同時,它的本體也在不斷抖動,因為太長時間沒有維修,它本身也到了使用壽命。
白維靜靜的看著。
不管是頭頂的這把劍,還是這臺機器,都已經古老的與如今的天琴格格不入了。
就和機器下的杰拉爾一樣。
但他們仍舊組合在了一起,只為了攔下自己這個可能的巨大威脅。
“……有趣的家伙。”
“正在檢測!正在檢測!”
在這一刻,機器和鏈鋸劍同時達到了最大的功率。
它們在不斷抖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毀。
而杰拉爾也在死死的盯著那鏈鋸劍。
來吧……最后的答案!
鏈鋸劍就像是狂怒著的獅子,一點點的靠近著杰拉爾,那銳利的鏈鋸仿佛下一秒就要將杰拉爾撕碎!
而后。
“鐺”的一聲。
一顆螺絲被彈了出去。
機器也發出了聲音。
“檢測結果,污染程度——零。”
“宵星的騎士,杰拉爾,您沒有受到任何污染。”
“恭喜您,您很健康。”
“恭喜您,您很健康。”
鏈鋸劍停止運作,而這臺使用年限遠超規定的機器在完成了最后一絲檢測后也終于出了毛病,它卡死在了最后一句話,不斷的重復著“您很健康”。
杰拉爾轉過頭,看著剛才那顆彈出去的螺絲落在了一旁的辦公桌上,從那刻著名字和年份的小物件旁滾過,從那一張又一張洋溢著熱情笑容的照片上滾過,最后撞在了那最大的合照上才停了下來,發出了清脆的“叮當”聲。
“恭喜您,您很健康……咔。”
機器徹底停止了運作。
那顆螺絲也不再滾動。
杰拉爾獨自坐在窄小的房間里,看著那顆停在了合照下的螺絲,機器的那句“您很健康”仍然在腦海中徘徊著。
他久久無言。
直到,白維的聲音再次響起。
“現在,我們可以好好的談一談交易了。”
一番波折后,杰拉爾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而白維也可以好好的看看這位性格怪異的老騎士到底住在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了,而后他便發現和自己想象的差不多,除了角落里的一張鐵架床可以稱之為生活用品外,這不算大的房子里堆砌的幾乎全是各式各樣的金屬器具。
武器的零部件,制作工具的手工臺,還有一籮筐的那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零件。
乍一看簡直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更像是個廢品回收站。
繼續往里走,白維終于是看到了點不一樣的東西。
一個辦公桌,以及一個看起來頗為古怪的機器。
機器先不論,白維將主要的注意力移向了那辦公桌,因為桌上立著一張黑白的合照,照片里是十余位天琴的騎士,其中自然也有杰拉爾。那時的杰拉爾看起來要比現在年輕許多,他右手抱著一個少女,左手牽著一個稍大的少年,所有人都洋溢著熱情的笑容。
照片上還有一行小字——“232年,宵星”。
白維瞬間明白了這張合照屬于誰。
那支十年前被杰拉爾帶到污染區最深處,且再也沒有帶回來的小隊。
閱讀誰把我的尸體藏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