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想在這種時候打斷你的思路。”白維的聲音在杰拉爾的腦海中悠悠的響起,“但你是想在這里一直發呆到什么時候,天黑嗎?”
杰拉爾這才從呆滯中回過神來,他下意識的抬起頭看了看天色,眼下天空還很明亮,距離日落也還有很長的一段時間。
但杰拉爾也知道,自己確實已經發了很久的呆了,在看到這個自己的名字后,那突如其來的震驚直接將他的大腦整個填滿,讓他根本就無法思考其他的東西。
“從你的反應來看……”白維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只表確實是你的,沒錯吧?”
杰拉爾沉默了一會,他再次看向那些破碎的零件,由于太過古老以及殘缺,他也沒法通過細節來確定這是否就是十年前自己的那一只。
但他也知道,基本上也不存在其他的可能了,因為這只表是屬于十年前的開拓者部隊,也就是宵星小隊的,而宵星小隊并沒有另外一個人叫杰拉爾。
除非有人故意制作了這只表來迷惑他,但這種可能性也很小,因為若是按照正常發展,這只表如何無論都是落不到他身上的。會落到他的手上也是因為他的體內有維薩斯這個變量,是維薩斯決定殺死特瑞爾的,如果對方連這點都能計算進去,那未免也太夸張了些。
所以,這只表只有可能,就是十年前自己所用的那一只。
而它,本應該永遠的被埋葬污染地才對。
但是現在,它卻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白維慢悠悠的開口,“你好像說過,在污染之地,活著的人會和死去的人交換裝備,讓活著的人帶著死去的人的份一起活下去,而死去的人在通往黃泉的路上也不會孤單,從你的表情來看,我是否可以得出結論……這只表本應該呆在黃泉之路的。”
“……我不知道你說的黃泉是什么地方。”杰拉爾說道,“但它確實應該留在污染之地的。”
“那它為什么會在這里呢?”
“……只有兩種可能,要么,在十年后有人進入了污染之地的最深處,也就是當初我所抵達的那個位置,找到了這只表。”杰拉爾的聲音十分低沉,“要么……”
他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身體有些發顫。
“十年前,從污染之地最深處回來的,并不只是我一個人。”
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杰拉爾下意識的將荒時之鐘的零件攥緊,那鋒利的部分直接將他的手指劃破,鮮血流了出來,但他卻沒有任何的反應。
很顯然,還有一句話杰拉爾并沒有說出來,但白維也能猜到了。
如果真的還有人回來了,那為什么不來找他,讓他獨自承受了十年叛逆的罵名。
而對于這件事情,白維也是不知情的,他問道:“如果真的是后者,那你覺得會是誰回來了?換句話說,當初伱把這只表留給誰了?”
杰拉爾睜開了眼睛,用沙啞的聲線說道:“我已經記不清了,關于那最深處的記憶,我只有一些斷斷續續的,像是碎片一般的畫面,但這樣的畫面并沒有這只表的下落,不過……”
他轉頭看向了另一只完好的“荒時之鐘”。
“按照規矩,換物必須要交換相同的物件,以避免活下來的人因為裝備不足而出意外,所以……”杰拉爾看著懷表上刻著的名字,腦海中又浮現出了昨天在通天塔,被那個女人質問時的樣子,便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但這一次他并沒有沉默太長的時間,很快便開口道,“僅憑這只表上的名字,無法做出準確的判斷,我必須去親自驗證才行。”
白維挑了挑杰拉爾的眉毛:“不去找那位大主教了?”
“都是切入點。”杰拉爾說道,“不管這只表是后面有人把它帶回來的,還是十年前跟隨著我的某位沒有陣亡的戰友一起回來的,都能解開我很多的疑惑。”
這點白維倒是沒有否認。
他只是在杰拉爾起身準備離開的時候,慢慢悠悠的來了一句。
“如果可以的話,你更希望是哪一種可能?”
“什么?”杰拉爾第一時間并沒有聽清。
“我是說,如果可以的話,你更希望你的戰友是活到了現在,還是永遠的死在了那污染之地呢?”
杰拉爾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已經發現了,白維總是能夠問出這種讓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因為這些問題像是利劍般直戳心臟。
但因為交易內容,他沒有辦法拒絕回答。
最終,他緩緩開口。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可以的話……”他抬起頭,看著頭頂這片十年來未曾有過變化的天空,而后輕輕的說道,“我真的希望他能活到現在。”
永新站在停尸房里,看著五分鐘中剛剛運送來的尸體,沉默不語。
不多時,一個身材佝僂的人打開了停尸房的門,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看了一眼,在看到永新的背影后,才立刻走了進來,恭恭敬敬的說道:“永新大人,我來了。”
永新頭也不回的問道:“你就是特瑞爾的弟子?”
“啊,是,是的。”身材佝僂的人說道,“我叫扎門,是特瑞爾先生的……”
“好了。”永新面無表情的打斷了扎門的話,“多余的介紹就不需要了,我只要知道從今往后就是你來負責特瑞爾的工作就行了。”
“是,是的。”
扎門擦了擦汗。
老實說,他現在既興奮,又害怕。
興奮的點自然是在于,他終于接觸到了傳說中的永新大人,毫無疑問,這代表著他的地位又上了一個臺階,畢竟能夠接觸到永新大人的,那怎么著也能稱得上一個核心人物了。
但害怕的點在于……他能夠上位的原因,是因為原本的上位者都已經死掉了。
包括他的老師特瑞爾,以及另一位直接替永新工作的奧科特。
原本的永新是只與這兩位接觸,讓他們兩個替自己辦事。
但是現在,這兩位都已經死了,在兩天內就一前一后的去世了。第一位在死后連尸體都沒有找到,而第二位,也就是他的老師。
現在尸體就放在停尸臺上呢,而且還不是全尸。
這自然讓扎門感到恐慌,誰知道按這個趨勢下去,他會不會是下一個呢?
永新回頭看了扎門一眼,他自然也能感受到這位新仆人心中的不安,但此刻他也沒有心情去安撫,如果說奧科特的死還在他的意料之中,勉強可以接受的話,那么特瑞爾的死就完全是在意料之外,不能接受的了。
所以他直接問扎門:“有結果了嗎?”
“抱,抱歉,永新大人。”扎門努力的將身體伏到最低,“雖然骸骨部隊第一時間就接管了現場并展開了調查,但目前為止還沒有找出特瑞爾先生的死因,只能粗略的判斷這是不屬于天琴的力量,應當是外來者的偏門法術,很有可能是那四大密教,具體的……”
“這不可能。”永新面無表情的打斷了扎門,說道,“杰拉爾呢?特瑞爾死前一直都在與杰拉爾進行交談,只有可能是他。”
“話雖如此,但特瑞爾閣下在與杰拉爾交談的時候正是在四區分塔的大廳,無數雙眼睛都盯著的,杰拉爾并沒有……當然了,骸骨部隊也把杰拉爾列為了嫌疑人,只是現在還沒有證據,所以沒有辦法直接對杰拉爾進行通緝。”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
永新很確定,這是杰拉爾動的手。
但是……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呢?
永新轉過頭,再次看向了特瑞爾的尸體。
這具尸體已經是殘缺不全的狀態了,而且還是永新從未見識過的殘缺不全。
他的整個身體都像是被橡皮擦過了幾道的畫中小人,而那殘缺的部分,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在現場都沒有找到。
甚至于,消失的都不僅僅是肉體。
永新走上前,更近距離的觀察著特瑞爾的身體。
作為天琴人,金屬軀體和義肢是必不可少的部分,特瑞爾也是一樣。他的胸口,手臂上都有著金屬的部分,而這一部分也是很突兀的消失了。
但金屬和肉體不同,一把利劍可以很輕松的斬斷血肉,但絕對斬斷不了金屬,而強行使用力量破壞的話,那么金屬上絕對會留下類似于“變形”的痕跡。
可在特瑞爾的身上,這些變化卻都沒有出現。
這些金屬部分也和那些軀體一樣,憑空的消失了,那些被“斬”成兩段的連接處沒有一丁點“斬”的痕跡,仿佛天生就是這樣的。
現場也沒有找到那些丟失的血肉和金屬,似乎這些部分從未存在過。
所以,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永新大人。”見永新許久都沒有說話,站在他身后的扎門小心翼翼的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堆零件,“這是您先前交付給特瑞爾閣下的東西,它已經碎掉了,就只剩下這么一些了,您看……”
永新轉過頭,看著那破碎的荒時之鐘,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如果永新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就是杰拉爾動手的原因了。
特瑞爾對杰拉爾的檢測行為被他發現了,所以杰拉爾才動了手,避免暴露些什么。
乍一看好像很合理,但仔細想來,卻又覺得有些經不起推敲。
一、和奧科特不同,特瑞爾是屬于性格很謹慎的那種,在知道檢驗方法后,理應不會被杰拉爾發現才對。
二、以永新對杰拉爾的了解,他不像是那種為了掩飾自己的秘密而不惜斬草除根的人,如果說他對奧科特動手還能說是情有可原,但直接殺死特瑞爾就真的是有些不符合他的性格了,如果他真是那樣的人,沒有道理會被他們迫害了整整十年卻沒有反抗。
三、杰拉爾直接下死手的行為怎么看都不理智,他到底想掩蓋什么呢?如果是他也有了支配,那動手殺死特瑞爾不是也在坐實這一點嗎?難道他覺得特瑞爾這個級別的就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了,只要解決掉特瑞爾就沒有任何威脅了?這不可能,他沒有那么蠢。可如果不是這樣,那么他想要掩蓋,到底是什么呢?
這三點讓永新怎么也想不通。
他伸出手,一邊用手指摩擦著荒時之鐘的碎片,一邊思索著。
這荒時之鐘,永新最多把它轉到“二”,難道杰拉爾能讓它轉到更后面的位置?所以發現了這一點的特瑞爾才必須要死?
想到這,永新轉過身,再次走近了特瑞爾的尸體,在他的尸體旁站定,而后向著尸體緩緩的伸出了手。
他要做一項實驗。
如果杰拉爾也擁有了支配的力量,那么他應該是能夠感受到的。
因為他也有支配。
同屬于維薩斯的力量總是會相互吸引的,就好像是那位太古的存在始終還想著重聚身體,返回這個世界一樣。
所以永新想要試一試,看看杰拉爾對特瑞爾使用的,是否也是與他同根同源的支配。
雖然特瑞爾已經是一具尸體了,但只要上面還留有一丁點殘響,永新都能夠感覺出來。
于是,他將手指放在了特瑞爾的傷口上。
那一瞬間,他感覺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牽引力從特瑞爾的傷口處迸發出來。
這巨大的牽引力讓他的整個靈魂都開始了震顫,他那視若珍寶的支配也在此刻產生了共鳴,瘋了一般的涌動著,似乎是想從他的身體里鉆出來,朝著那只剩下殘尸的特瑞爾沖去。
這是怎么回事!?
永新大驚失色。
他看到自己的血肉正如同爛泥一般刷刷的往下掉,那皮膚下枯萎的白骨和血肉中蠕動的蛆蟲正在迅速鉆出。
永新知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的身體是靠支配才維持到現在的,而現在,支配要離他而去。
去追隨那殘骸上的一道“殘響”。
可這為什么?!
那就只是一道殘響而已啊!
而這一幕讓一旁的扎門看到了。
他眼睜睜的看著永新大人的血肉在迅速剝離,在眨眼間就成為了一灘爛肉,這把他嚇得發出了豬叫。
這他媽是什么鬼?!
他下意識的想要逃跑,但因為太過害怕,停尸房的門開了三四次都沒有打開。
終于要打開的時候,他聽到永新那疲憊中帶著不容置疑的聲音:“好了,我已經沒事了。”
扎門呆住了,他緩緩的轉過身,看到永新正好好的站在那里,一切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永新大人,剛剛那是……”
“不要多問。”永新的話語中帶著前所未有的疲憊,“聽著,你現在去辦兩件事情。”
永新大人恢復了,那熟悉的壓迫感也隨之而來,扎門根本就不敢拒絕,只得再次彎下了腰:“您吩咐。”
“一,通過我們的渠道聯絡‘魔鬼’部隊,讓他們做好入城的準備。”永新頓了頓,而后淡淡的說道,“理由的話,就說十年前的污染爆發了,需要他們入城清理。”
“我,我明白了。”讓魔鬼部隊入城,絕對是禁忌中的禁忌了,但扎門現在根本就不敢去問為什么,他只想要立刻離開這里,“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永新瞇了瞇眼睛,回想著剛才那似乎要撕裂他靈魂的牽引力,他沉默了稍許,而后緩緩開口,“動用所有資源,到萊茵的索姆城去。”
“萊,萊茵?”扎門愣了愣,如果說先前動用魔鬼部隊還能看作是天琴的內部事情,那到萊茵就是讓扎門不能理解的了,“萊茵的索姆城……怎么了嗎?”
“搞清楚索姆城先前到底發生了什么,那位大主教到底是怎么死的。”永新注視著扎門的眼睛,而后一字一頓的說道,“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弄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