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誰把我的尸體藏起來了!!
最后一輛齒輪列車緩緩的駛離了終點站,宣告著一天工作的結束。
它下一次再來這里,就該是明天的拂曉了,在此期間,這古老而破舊的終點站將不會有任何人造訪。
“啪嚓”。
火柴冒從紙盒的邊緣處擦過,先是亮起了幾點火星,而后很快轉為了一團微火,照亮了半邊滿是胡渣的下巴,那下巴的嘴上叼著煙,于是火舌舔祗著煙卷,很快燃起了霧。
庫德深深的吸了一口煙,那極為不自然的情緒才逐漸放松了下來,而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了似的,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杰拉爾:“你要來一根嗎?”
杰拉爾搖了搖頭。
“啊,我忘了,開拓者部隊是禁止吸煙的。”庫德笑著說道,“我有個在‘魔鬼’部隊的朋友,他也是從來不碰這東西的。”
杰拉爾看著庫德這熟練的吸煙動作,顯然是個老手了,便頗為疑惑的問道:“我以前從未見你吸過。”
“骸骨部隊雖然不像是以前的宵星,現在的魔鬼那樣明令禁煙,但也有隊長在執行危險任務時不得碰煙的規定。”庫德說道,“而你見到我的時候,我一直都是在執行這樣的任務。”
杰拉爾聽明白了,他點了點頭:“是的,你要防范我。”
“是啊。”庫德并沒有否認,反正再次露出了笑容,“那可是危險而又漫長的任務。”
這番交談過后,兩人之間的氣氛就更加輕松了,連杰拉爾都難得的擠出了一個不知道算不算笑容的笑,老實說這對于他而言比較為難,畢竟他已經二十年沒有這樣笑過了。
杰拉爾看著眼前的庫德,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后輩。
之所以說是熟悉,是因為他們之間也已經相處幾年了,而之所以說是陌生,是因為這幾年的時光中,他們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交談。
正如庫德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始終對杰拉爾保持著足夠的戒備,以至于連最愛的煙都能完全不碰,讓杰拉爾以為他不抽煙。
“為什么?”杰拉爾突然問道。
“你是說,我為什么決定和你談談嗎?”
“不。”杰拉爾說道,“我是說,你為什么要把武器從車廂里丟了出去?”
聽了杰拉爾的問題,庫德的表情頓時有了一瞬間明顯的愕然:“竟然是問這個?”
“因為我確實很好奇。”杰拉爾淡淡的說道,“你要和我談談,只要把武器丟在腳下不就行了嗎?為什么要從車廂里丟出去?這樣顯得決心比較大嗎?”
見杰拉爾是很認真的在問,庫德也就不太好隨便的糊弄過去了,他認真的回答道:“決心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聽說過伱們開拓者部隊的規矩。在一個離隊的成員回歸小隊的時候,一定要先讓他把手里的武器扔得越遠越好,以免他被污染后用這些武器傷人,在解除了他的所有武裝后,你們才會對他進行污染性的測試……是有這樣的規矩吧?”
杰拉爾似乎也猜到了庫德這樣做是和宵星曾經的規矩有關,便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有,因為‘身鎖’只能鎖住身體上的金屬部件和義肢,沒有辦法鎖住單獨的武器,所以我們才需要這條規矩,來排除可能的隱患。”
“我知道,宵星的每一條規矩,都是由鮮血換來的。”庫德聳了聳肩,說道,“這樣看來,我做的還不錯?”
“如果這里是污染之地的話,那你確實做的不錯。”
庫德笑了笑:“沒有辦法,我做出那個決定也是很突然的,我看得出你一直都在防范著我的發難,而我也一樣。畢竟在大眾的眼里,你才是被污染的那一個,所以我也不知道貿然與你接觸是不是對的。”
“那你還把武器丟了?”
“因為只要那玩意還在身邊,我們就永遠沒有辦法邁出那一步。”庫德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自己的斬擊斧,“不管我對你說什么,你都會分出一部分精力來提防我會不會在下一秒給你一斧頭,而如果那把鏈鋸劍在你身邊的話,不管你說什么,我也要忌憚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劈成兩段的想法。我們也不是第一次認識了,但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里,我們都是忌憚并警戒著彼此。當然或許你沒有,可我是有的,但這樣下去不行,我們現在面臨的問題很大,我們不應該還將精力放在防范著彼此上。”
聽庫德這么說,杰拉爾也算是明白了,先前在齒輪列車上時,庫德并不像他表面上看起來那么鎮定。
他也在賭,賭杰拉爾并沒有瘋。
而為了讓自己能夠堅信自己的選擇,他也用了最激進的手段,直接將自己的武器丟出車廂,讓自己沒有后悔的余地。
但這個看似有些夸張的舉動卻取得了最好的效果,如果不是他的孤注一擲,兩人能否像現在這樣試圖推心置腹的交談……還真不好說。
畢竟,十年來的刻板印象和偏見,如果沒有足夠的魄力,是絕對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化解的。
“我很感謝你能相信我。”杰拉爾緩緩的說道,“但我還是想知道,是什么促使你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你在車上給的理由是他們想殺我……可他們一直都想殺我,甚至于很長時間你也是這樣做的。”
“是的。”對于這點,庫德并沒有否認,“但我說的是……明令。在以往,他并不會下達這樣的指令,絕大多數時候都只是一些暗示,比如讓我在污染地的邊緣把你丟下,讓我減少對你的支援,甚至于在萊茵的索姆城,也是這樣的交易。但是在今天晚上,我的頂頭上司對我下達了明令,他讓我解決掉你,就用那把被我丟到外面的斬擊斧,可是在此之前,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因為你在明面上,就是無罪之人。”
聽庫德這樣說,杰拉爾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果然就如維薩斯所說的那樣,他的敵人已經在用規則之外的手段來對付他了。
甚至于已經可以對他這個明面上的無罪之人下達最直接的抹殺指令了。
“但你卻拒絕這樣做了。”杰拉爾問道,“對于你而言,間接的讓我死和直接的讓我死真的有很大的差別嗎?”
聽杰拉爾這樣問,庫德轉過頭看了他一眼,而后笑了笑:“如果差別不大的話,我也就不會在這里和你說那么多了……我連武器都已經丟了,我們之間就不能更坦誠一些嗎?”
“我并不是在質疑你,只是在實話實說。”杰拉爾說道,“對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這兩個都沒有什么區別,只是要我死而已。”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這其中的差別很大。”庫德輕輕的說道,“規則,在其他的地界可能就只是一紙空文,但在天琴,就是最底層的運行邏輯,最讓我們引以為傲的資本。當然也因為我們是人類,并不是單純的機械,并不是呆板的執行著規則,很多時候也會利用規則的漏洞來做一些……不是那么合規的事情,就比如說解決掉有可能被污染了的你。在這之前很多人,甚至包括我在內,都是認為你在十年前就已經被污染了,只是用某種取巧的方式饒過了檢測,饒過了規則的審判,所以我們也用規則的漏洞殺掉你……雖然我也覺得這不是很合適,但我愿意去做,因為說到底,我們都是在圍繞著規則在博弈。”
說到這,庫德頓了頓。
“可是現在,當那條命令下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在庫德與杰拉爾交談的時候,白維也在靜靜的觀察著這位骸骨部隊的小隊長。
在游戲中,庫德也是有過露臉的,最早就是在索姆城,是他完成了與科里的交易,讓杰拉爾死在那里。但這也并不是他的本意,在之后與玩家的交談中也不止一次提到過這是他最后悔的事情,特別是在最后的災難爆發時,庫德才更加真切的意識到他當初到底做了什么。
到那個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游戲中沒有交代他最后的結局,只是在災難結束后,他就一直都沒有出現過,不知道是死了還是逃了。
但從他今晚的表現來看,他應該是不會逃的。
而因為白維的出現,杰拉爾也沒有死在索姆城,甚至于又陰差陽錯的與庫德走在了一起。
那么接下來的事情會如何發展呢?
連白維都有些期待了起來,所以在杰拉爾與庫德交談的時候,白維一直都沒有說話,就只是看著。
庫德并不知道此刻看著自己的并不是只有一個杰拉爾而已,他還在說著:“而且并不僅是這樣,有太多太多超出常理的事情了。比如說你昨天遇到的那個叫奧科特的家伙,你說他的身體里有八條非法改裝的機械臂,我本以為那只是你的癡人說夢,但今天又發現了一個裝了兩條機械臂的,而且還是骸骨部隊的同僚……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通過的體檢,這點讓我很詫異,但更讓我詫異的是,除了我之外,并沒有其他人覺得這不對勁,只是認為這不過是件小事罷了,可在我的記憶中,骸骨部隊加裝機械臂,這絕對不是什么小事,所以……”
“你不知道是自己瘋了,還是他們瘋了?”杰拉爾輕輕的打斷了庫德的話。
聽到了杰拉爾的感慨,庫德停了下來,而后將手里已經燃盡了的煙頭丟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咚”的一聲,那點火星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能準確的說出我的感受。”庫德說道,“看來這十年來,你一直都是這么過的。”
“當然。”杰拉爾淡淡的說道,“這十年來,我不止一次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到底是我不正常,還是天琴不正常。我所熟知的事務員并不存在,我所接到的任務子虛烏有,全世界都在說我瘋了,所有人都想讓我死。”
庫德沉默了半晌,而后微微頷首:“這種情況是很難,真的很難,我都想象不出來你到底是怎么熬過來的。但現在的你似乎已經可以肯定了……瘋掉的并不是你自己,對嗎?其實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確認這一點的。”
杰拉爾也沉默了下來,接著庫德便看到杰拉爾左眼的眉毛很突兀的挑了挑,這讓庫德有些發愣,但當他定睛看去的時候,那左眼上的眉毛又恢復了正常,仿佛剛才就只是隨意的抽搐了一下。
“我,沒有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杰拉爾緩緩的搖了搖頭。
“好吧。”庫德點了點頭,“我能理解。”
杰拉爾又看著庫德:“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能如此肯定出問題的不是自己,而是天琴?我花了十年才能確認這一點,但你似乎就只用了一兩天。難道說你有特別的天賦?當然了,不愿意回答也沒有關系,畢竟我剛才也沒有回答你的問題。”
“不,這對我而言并不是什么無法回答的問題。”庫德搖了搖頭,說道,“我能肯定出問題的不是自己也并不是因為什么天賦異稟,只是因為我的運氣比你好,我還沒有被這個世界拋棄……你知道在天琴里有這么一個部門,是駐扎在天琴城外的嗎?”
“你是說……”杰拉爾沉思了一下,說道,“外交事務部?”
庫德點了點頭:“是的。”
外交事務部,是天琴里一個極為特殊的部門,如字面意思那樣,這是天琴用來與其他教會的領地進行外交的部門。
但特殊的點在于天琴本身。
對于這個世界而言,天琴本身就是極為特殊的,這座城市里的一切,不管是金屬義體、齒輪列車,以及各式各樣的工具都是獨一份的,在其他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存在。而這些東西也沒有辦法在離開天琴后運作,所以天琴人本身也很不喜歡與外界進行交流,因為一旦長時間出城,他們所擁有的東西百分之八十都會變成廢鐵。
所以才需要這么一個特殊的外交部,用外界的東西和外界交流。
就比如說他們往返萊茵的馬車,就是由外交部養在城外的,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從外面來的,不允許被帶入天琴的東西,都被放在了那里。
不過天琴城內很少有人了解這個部門就是了。
“我的父親,就是外交事務部的一員。”庫德說道,“所以我對這個部門要比普通人更了解一些,其實它并沒有多么特殊,里面的工作很輕松,因為天琴的外交事務并不多。而我的父親之所以進入這個部門,純粹是因為他對機油過敏,沒有辦法接受程度太高的機械改造。而在外交部的人,大都是和我父親差不多的老頭子,他們對機械并沒有太多的追求,更向往外界簡單的生活,平日里也就養養馬,種種菜。”
這確實是與天琴的畫風所格格不入的地方,但它又確實是天琴的一部分。
這便是特殊的點。
“你去找了你的父親?”杰拉爾問道。
“是的。”庫德點了點頭,輕輕的說道,“老實說,我已經很久都沒有和我的父親好好聊過天了,我和他之間的關系就像是天琴城和外交部那樣,我只會在需要出使任務的東西時才會去找他,比如馬車,而他平日里也只會在有上頭命令的時候才會見到我……平日里,我們毫無交集。所以在我因為昨天的案件感到困惑下意識的像小時候那樣去找他聊天談心時,我才發現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杰拉爾下意識的問道:“什么?”
“……天琴變了,在我們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庫德說道,“我的父親是十二年前前往外交部任職的,在此期間他從未返回過天琴城,所以他記憶中的天琴,就是十二年前的天琴,但和現在的天琴,完全不是一個東西。”
說到這里的時候,杰拉爾可以很清楚的看見庫德的表情變了,變得是那么的……驚恐。
這位骸骨的小隊長,哪怕是在面對自己的時候都沒有露出過這樣的表情,他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說話時的喘息聲都忍不住加重了。
他看起來緊張得有些過分,以至于想再點根煙讓自己冷靜冷靜的時候,卻因為雙手的顫抖而點不燃火柴。
最終,還是杰拉爾按住了他的手。
“別緊張。”杰拉爾沉聲道。
在杰拉爾的安撫下,庫德才逐漸冷靜了下來,手也不抖了。
他看了杰拉爾一眼,輕笑著說了一句“不愧是宵星”后,麻利的將火柴點燃了。
煙被重新點燃,那冒出的白霧似乎裹挾上了庫德的緊張,讓他重新恢復了鎮定。
“你這些年一直都在找事務員44號。”庫德說道,“在你看來,這個本該存在的人,突然消失了,沒錯吧?”
杰拉爾點了點頭。
“那么你知道嗎?”庫德輕輕的說道,“除了事務員44號外,還有什么也不在了嗎?”
杰拉爾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庫德并沒有讓他想太久,直接開口:“《機械守則》第七條、《民用金屬義肢的規范化管理》第三章第二條、《原油打撈令》第三十二條……”
他一口氣報出了諸多條款。
杰拉爾說道:“后面那條我倒是知道。”
“因為那曾是宵星的工作,但我之前說的那幾條,也是很重要的,就比如《民用金屬義肢的規范化管理》那條……它規定了民用金屬義肢不允許將整條手臂都替換掉。”
杰拉爾的眼睛一點點的瞪大了。
“呵呵,你應該明白我在說什么了吧?那曾經明令禁止的東西,現在大街上已經是隨處可見了,但我卻完全想不起這條律法是什么時候被廢除的,只有在我父親那一直帶在身邊的藏書里才能找到,當然我父親也是知道的,因為在十二年前,這是人盡皆知的條款。”
杰拉爾明白了庫德的意思,他沉聲問道:“像這樣突然消失的律法有多少?”
“我只能說,很多很多,而且都是讓我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被改掉的,舉個例子,就你今天發現的那個進行了非法改裝的骸骨成員,放在十二年前,是要被奪職后流放的,但是在剛才,他就只是一個小小的處分而已……因為我們找不到那道條款了。”庫德說道,“天琴所有的規矩都在不知不覺中被悄然改寫,曾經明令禁止的章程在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的情況下被抹除,不止是事務員44號,很多東西,都在消失,都在我們未曾注意到的時候突然間消失了,甚至于整個城市的人都沒有感覺到……除了,不在這座城市的外交部。”
聽到這,杰拉爾的心里也是一沉。
如果不是庫德的提醒,他也沒有注意到這些。他是感覺到這些年天琴的發展越來越快,在他那個年代只能被當做軍事用途的各種義肢也被放在了民用上,整條整條的手臂砍下換成機械臂,在十年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現在也已經是習以為常。
但他一直都以為這只是時代在變化,卻沒有想到……更深層的東西。
有什么東西……和事務員44號一同消失了。
杰拉爾的腦海中不斷回想著這句話。
而就在這時,說到一半的庫德突然停了下來。
杰拉爾看到,他的手又不自覺的開始了顫抖。
“我原本想要統計一下,看看到底有多少東西消失了的時候,卻在突然間發現了一個最大的,最重量的東西被我們漏掉了,被我們所遺忘了,但它本應該是最不可能被遺忘掉的。”
庫德的語氣讓杰拉爾的呼吸也不自覺的慢了半拍:“什么東西?”
他看著杰拉爾,似乎是在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更像是在哭。
白維瞇了瞇杰拉爾的眼睛。
這個庫德確實讓他感到了意外,竟然連最關鍵的東西都已經發現了。
“杰拉爾,你好好的想一想,好好的回憶一下。”在沉默了許久,等到那煙都燃到手指頭了,庫德也像是沒有發覺到似的,他只是輕輕的說道,“你還記不記得……”
“我們的神。”
“是什么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