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正堂。
劉吉將皇帝的意思傳達:
“……陛下讓司禮監韋公公到內閣值房走了一趟,交待了此事的來龍去脈,這泰山地動關乎大明江山社稷,朝堂上下多少人看著,這要是一個處置不當,很容易讓朝廷跟上天之間產生嫌隙。”
李孜省笑了笑。
還朝廷跟上天的嫌隙呢?
子不語亂力亂神,你們真信這是老天的警示?
怎么不說這是有人神通廣大,讓哪兒發生地震結果哪兒就地震了呢?
劉吉道:“天師,您看要不要把這事往東宮那邊聯系起來?”
李孜省心中一動,問道:“劉閣老,你是讀書人的典范,通讀四書五經,平常說話辦事都會引經據典。敢問一句,要是歷朝歷代發生了這種事,朝廷應該往哪方面聯系?”
“哎呀,還真把在下給問住了,請恕在下才疏學淺……”
劉吉號稱劉棉花,在當攪屎棍這方面他從來都不遑多讓。
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作為,問我意見……你還不如彈棉花呢,至少還能發出個響兒。
李孜省道:“可別說我左右朝事,此乃我上報,通過天象變化推測出來的,至于上天究竟是何意,你讓我說,我也說不準……這種事,還是要看陛下怎么想。”
劉吉道:“您就沒什么高深見解?這怎么可能呢?”
李孜省抬手道:“劉閣老,廷前召對這種事上,我不如你,你乃大明輔政之臣,遇到這種事豈能逃避?
“你若真要征詢我的意見,那我只能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想躲得過,那就只能……順著天意而為,切不可逆悖天意。”
劉吉本來還以為李孜省要說什么高深的大道理,等聽完后稍微一琢磨,不由皺眉。
這他娘的不都是廢話嗎?
我知道天意是什么,還用得著來問你?
或者說,我們誰都知道這是天意,但該由誰去報?
天意自然是讓皇帝留下太子的儲君之位,可皇帝偏偏就想易儲,誰去報天意,那不是自觸霉頭嗎?
劉吉道:“我等雖為朝臣,但對于災異預見等事,并不知悉,也不知該如何奏請。”
李孜省笑道:“若不知曉,那就該問精于此事之人。”
“這不就來請教您嗎?”劉吉道。
“欸,這可就做錯了……朝廷專門負責這件事的人是我嗎?”李孜省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不是應該哪個衙門負責,你就去哪個衙門?”
“您是說?欽天監?但就怕他們人微言輕,說出來陛下也不肯信。”劉吉道。
“不問過怎么知曉呢?由他們解讀一番,總好過你我在這里妄議天機吧?”
李孜省說到這兒,其實已算暗示到位了,不過他還是補充了一句,“若他們不明事理,有人也會加以提點,對此劉閣老放心便好。”
劉吉一聽就明白了。
李孜省絕對不會主動上奏。
誰都知道,在這件事上逆皇帝意思行事會觸霉頭,所以提前找了欽天監的人充當替罪羊,這樣皇帝就算因為不能易儲而遷怒,也怪不到李孜省頭上。
不過隨即劉吉又琢磨開了,你好端端沒事去報什么泰山地動,耽擱了易儲大事,皇帝能不把罪責歸到你頭上?
伱現在還撇得清干系嗎?
但誰讓你牛逼,連天機都能窺探呢?
反正我們惹不起你。
溜了溜了。
……
……
臘月二十五。
一大清早,朱祐樘給張玗的回信終于被送出宮。
當天他心情非常不錯,出門冬日朝陽的金輝傾灑而下,曬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再不復陰冷的感覺,頓覺眼前陽光明媚,景致迷人。
少年人一旦動了心思,仿佛眼前幽暗的庭院就不再是囚籠,自己也不是那受人擺布的金絲雀。
人一旦心情愉快,時間也就不知不覺過得特別快。
就在朱佑樘結束上午課業,準備到院子里舒展一下身體的時候,覃吉匆忙而來,老遠便道:“太子殿下,大事啊,大事。”
朱祐樘見覃吉前來,興沖沖問道:“老伴,是回信到了嗎?”
覃吉一怔。
到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眼前的少年已全然處在談情說愛的酸臭環境中,完全不顧身旁一堆非正常男性的想法,似乎連朝廷大事也不及他跟宮外某個女子鴻雁傳書來得重要。
覃吉苦笑一下,輕聲道:“信才剛送走,沒那么快回。”
“哦。”
朱祐樘聽到這里,臉上失望之色難以掩飾。
覃吉環顧四周一圈,這才湊近朱佑樘,輕言細語道:“乃是泰山之地發生了地動,聽說動靜鬧得很大,這關乎國祚社稷,更牽涉到您儲君之位,由不得不重視。”
朱祐樘擔憂道:“泰山對朝廷而言,象征意義無比重大,若此番真的發生地動,父皇定擔心至極。大伴,你說我該以什么方式,去化解父皇心中的憂慮呢?”
覃吉在旁聽了,心下感慨,太子何等至純至孝?
全然不為自己著想,只為他的父親盤算,這種事情你想要為皇帝分憂,那就只有自廢太子之位這一條路可走。
“太子,您莫要擔心,陛下自會斟酌此事,如今是上天發出的警示,并非您造成,靜觀其變為宜。”
覃吉安慰了兩句,卻發現此時此刻說什么都沒用,反倒是讓朱祐樘產生自責之心。
朱祐樘一臉擔憂地道:“老伴,我想去見見父皇,看看怎么才能寬解他。”
覃吉無奈搖頭:“太子還是莫要去了,陛下這個時候應該不想見您。”
“為何?”
朱祐樘不懂那么多人情世故,一臉茫然地看向覃吉。
覃吉自然不能說皇帝不待見你,你去了只會給他添堵,只能委婉地道:“若陛下要因此事跟太子商議,自會派人傳召,太子不應為之掛懷,應更用心課業提升自己才是。”
“嗯。”
朱祐樘好似個乖孩子一般,回到書桌前坐下,順手拿起書翻看,但心亂如麻,怎么都看不進去。
覃吉不再打擾,行禮后就往外退。
臨出殿門時,覃吉還聽到朱祐樘在那兒自言自語:“唉,或許我的存在就是一個錯誤!如果沒有我,父皇大概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