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管家走后,鄭法三人之間的氣氛就變得古怪了起來。
高原側過臉不看鄭法,右手緊緊抓著衣角,姿態很緊張。
鄭法表情雖然平淡些,但此時心中也不免有點忐忑。
反倒是方才最沮喪的韓成此時像是已然擺爛一般,目光不住地在鄭法和高原兩人臉上游走,帶著種看好戲的神色。
沒人說話。
沉默的時間最為難熬,鄭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管家的身影才匆匆而來。
鄭法親眼看見一旁的高原喉結上下涌動,暗暗在咽口水。
“我已經稟告過夫人。”吳管家一來就開口道:“夫人已經決定了七少爺書童的人選:”
他看了三人一眼,微微停頓,才說道:
“高原。”
一旁的高原忍不住身體晃了晃。
“……和鄭法。”
“兩個?”徐正有點驚詫地問道。
“兩個。”
吳管家肯定道。
他其實也納悶,本來夫人只是想給七少爺再找個書童,甚至可能早就心屬高原此人。但他將鄭法資質上上這件事稟告夫人的時候,夫人竟改了原來的想法。
他還記得方才離開時,幕簾之中隱隱傳來了一聲:
“有趣!”
鄭法忍不住看了眼一旁韓成的臉色。
果然,很難形容。
三個人中,有兩個被選上。
這不缺誰誰尷尬?
韓成心情是如何爆炸,鄭法是能夠想象的。
“你二人今日回家收拾收拾,明日來府中。”
說完,他示意鄭法三人離開。
離開的時候,韓成走得飛快,顯然心中有些不平。
倒是高原刻意走在鄭法身邊,鄭法感覺他是有話和自己說。
果然,看著韓成漸漸遠去,距離遠得應該是聽不到兩人交談時,一旁的高原開口了:“鄭兄,日后我等當同心協力。”
這話的語氣,實在是頗有深意。
鄭法轉頭看向高原,只見他臉上只有真誠,再無方才的忌憚防備。
這態度,轉變得有點過快。
即使是七少爺的書童位置,在趙府尤其特殊點。
但如今高原也成了書童,何必如此前倨后恭?
“鄭兄大概不知,我等,可不是七少爺第一任書童。”
“我知道,我們田莊王管事的獨子,之前便是七少爺書童。被打了一頓送回去了。”
“不,不止他。”鄭法看著高原右手上五根指頭伸得筆直:“五人,自七少爺入蒙起,已經有五人成為他的書童了。結果都被夫人趕走,運氣差的,就像你說的那個田莊管事的兒子,還要被責打。”
鄭法不由咧嘴。
他現在有點理解高原變得想要拉攏自己的原因了。
在七少爺這個難搞的人面前,他倆的身份已經從競爭對手,變成了戰友。
至于同僚之間的勾心斗角。
屁股都沒坐穩呢,斗個屁。
想到這里,鄭法不由問了個他剛才就想問的問題:“高兄,我聽他們說,你是有功名在身的?”
“僥幸,三年前考了個童生。”
“功名,不是能去當官么?”想起自己學的歷史課,鄭法就很難理解為什么高原出現在這里:“怎么會來競爭一個小小的書童位置?”
“當官?”高原像是沒聽懂鄭法的問題一樣:“誰說能當官了?童生要考秀才,秀才要考進士,嗯,考了進士,確實能授予吏員的位置,那也不是官啊。”
“吏?”
“鄭兄你難道當真不知道,咱們這朝廷上上下下,無論是縣君還是府君,都是仙門子弟才能擔任吧?只不過他們懶得處理雜事,需要我等儒法之士當吏員,使喚我等罷了。”
“至于你說的小小書童位置,趙府和仙門關系匪淺,更何況,七少爺胞姐便是仙門弟子,我一個小童生,哪敢嫌棄這書童的位置?”
看著高原告辭而去的背影,鄭法心中還在想著方才他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考中了進士,也不過是吏員么?甚至只是因為那些仙門子弟高高在上,不愿意理會俗事才給予了這些人丁點權力。
他如今才明白玄微界和歷史書中的古代的區別。
歷史書中,那些古代王朝,權力構成像是一個大大的金字塔,皇權,臣僚,子民,權力從上到下傳遞。
但玄微界,一切都是以仙門為中心,就像是一個個圓。
仙門是最大的那個圓,仙門子弟在地方成為封君,幾乎掌控一切權力,除了聽命仙門,并不對更高一級的封君負責。
他們形成家族便是一個個小圓,小圓繼而擴展出吏員,家族仆從這些更小的圓。
似乎更偏向課本中那些西方的封建領主的概念。
所以對高原他們這些童生來說,當趙家這種豪族的仆從,甚至已經是個非常好的選擇。
此刻,他才深刻理解了自己這個書童位置的珍貴。
不過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實在是淺薄,也不知道自己總結的是否正確,但他能確定的是玄微界仙門為尊,沒有所謂皇權生存的空間。
他從來時的后門走出,發現送自己來的趕車老漢依舊等在那里。
但沒看到黃宇的身影。
“公子來了?”趕車老漢看到鄭法的身影,立馬下車,從身后抽出一個矮凳,伸出手,想要扶鄭法上車。
一看鄭法就明白,此人大概是聽說了自己成為七少爺書童之事。
趙家立族千年,說起來下人們關系也是盤根錯節,家里的那些消息,有時候瞞得過主子反而瞞不過像老漢這樣的車夫。
他趕忙擺手,自己撐著車把跳上牛車。
牛車也變得不同,鄭法之前來的時候,牛車上鋪的是普普通通,還帶著幾片菜葉的木板。
現在這木板上,竟然鋪上了一層厚厚的黑色毛毯。
再看那趕車老漢,正朝著他恭謹地笑呢。
“公子,咱們出發?”
耐心等他坐穩之后,老漢用一種請示的口吻說道。
“大爺,您還是之前怎么叫我就怎么叫我,”鄭法終于忍不住了:“叫我小鄭就行,走吧。”
牛車回程很快,風聲之中,鄭法忽然聽到老漢對自己說話:
“公……小鄭,你手邊的食盒,是給老漢我在城里聚星樓買的一點吃食,小鄭你拿回去。”
鄭法早就看到了這個食盒,黑色的漆木,蓋得嚴嚴實實的,看起來就有點值錢。
“大爺,這無功不受祿……”
“什么祿不祿的!今天老漢我不也得了令堂的臘肉和餅?不怕小鄭你笑話,令堂的手藝好的呦,比這聚星樓的大廚都不差!拿這點吃食回報,還是我老漢占了便宜!”
鄭法可以發誓,來的時候他可沒感覺這老漢有多喜歡吃自家的臘肉。
“那不過是些家中自己做的。”
“小鄭你就別推辭了,來一趟景州城,總得給自家妹妹帶點什么不是?”
想起來時鄭珊依依不舍的樣子,鄭法也沒再說話。
傍晚時分,路上田邊那些小屋里炊煙開始升起的時候,鄭法終于回到了田莊。
還沒下車,他就聽到村前的大榆樹下面,小妹鄭珊的聲音:
“等我哥哥回來!看你們還敢欺負我!”
鄭法心中一緊,別看小妹鄭珊在家是個小哭包。
但在外面是不愛哭的。
可如今,這聲音帶著點點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