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明上人這話，讓鄭法面露不解。
“大劫將起，我百仙盟也不知未來如何……想留些血脈門人在九山界中，若是真遇上大難……”
通明上人朝他說道，語氣倒也坦然。
鄭法心中了悟——這是想要留個后的意思。
畢竟大自在魔教威名在外，更有靈氣衰微之劫，誰都不能肯定自己能不能安然無恙。
太上道的背景是大，但大劫豈是如此簡單的？
誰敢說必然能夠活下去？
比如天河尊者……對吧？
這些人自然要多做準備。
鄭法相信，九山界也不是他們的最后一窟。
他再看通明上人身后的幾位元嬰真人，他們臉上都有些緊張。
可想而知，這想要入九山界的人之中，許多是這些人的后輩。
鄭法稍稍思考了一會，開口道：“上人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我九山界如今這樣子……”
他指了指身后。
準備進行掌門大典的大殿簡簡單單，白石砌成的墻上沒有一點裝飾，殿中空蕩蕩的，桌子都沒擺，連穿堂而過的風都有種窮酸氣。
通明上人嘴角一抽，開口道：“鄭掌門是要……靈石？”
鄭法總覺得他本想說要飯……
“上人這么說，那是對我有天大的誤會！我是這么愛靈石的人么！”鄭法委屈道。
通明上人不說話。
就看著他。
他身旁的其他幾個元嬰也是如此。
鄭法回頭，看向章師姐和師尊兩人……然后眼睜睜看著這倆，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我這是為了誰！
“九山界和百仙盟的關系，我若是在這危機之時，還要趁火打劫，那算什么人了！”
見鄭法這話說得真摯，通明上人終于像是信了幾分：“那你要什么？”
“我是說，九山界如今艱難，若是百仙盟那些弟子適應不來，反而不美。”
鄭法這話倒是真誠，其實不算是推辭。
九山宗弟子入了九山界之后，日子確實不如之前好了——就說這修繕殿宇之事，因著九山界規則特殊所以許多法門用不了，有時候這些弟子都只能自己上手。
修繕工作進行得比往日慢許多。
“這是正理，我自會挑選。”
兩人心中都明白，通明上人讓門人入九山宗，不單單是留一條后路的意思——還有些交好的意味。
畢竟鄭法和章師姐都有化神戰力。
再簡單點說，那些人算一些不大重要的質子，更多的是表示雙方的互信。
派些不著調的公子哥來，搞得兩邊不愉快，那才是腦子有坑。
“其次，我也想上人派些懂得修仙百工之人來。”
“嗯？”
通明上人略帶沉吟，似在思考。
那些元嬰臉上也有些色變。
修仙百工，就是如九山宗的符法，青木宗的丹道……
這些東西……雖然是和修為關系沒那么大，但也是幾個門派賴以生存的命根子，鄭法這話，自然引人驚疑。
鄭法解釋道：“我當然不是說，要百仙盟各個宗門的秘法，只是想找些懂基礎法門的弟子，共同建設九山界。”
這話一說，這些人倒又覺得合理了些。
光靠符法確實無法維持一界的修仙文明。
通明上人緩緩點頭，開口道：“那些門人，我會盡量挑有一技之長的。”
鄭法心中也有些喜悅。
他當然知道這些人派來的門人不會有什么宗師級別的煉丹師煉器師。
甚至可能就是懂得一些皮毛之人。
畢竟這些人進了九山界，就任鄭法拿捏，他們哪敢真派重視的人來？
但比起旁人在乎秘法什么的，鄭法更重視一些基礎理論——至于秘法，在他看來不過是基礎理論的衍生品。
不能說沒用，但絕不是根基。
有秘法當然好，沒有秘法，對他的影響也沒其他修士那么大。
如千禾宗秘法，他也沒怎么用，最多只是用來探尋了一下原理。
這也是鄭法與此界修士對這些學問最大的不同之處——
修士大多求秘法，求威力，求結果。
鄭法喜歡建立體系去解析，去理解。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似乎也不甚重視這些門人。
唯獨是章師姐看了他一眼，嘴角含笑，竟比他還開心的樣子。
掌門大典的時辰很快就到了。
鄭法站在大殿門口，面向殿外的玉階，玉階上從上至下，站著千余名九山宗弟子。
金丹弟子在前，以元師姐為首，自金丹弟子往下，其他弟子按照修為高低排列成了兩列，筑基在前，練氣在后。
他們目光追隨著鄭法，眼中的情緒復雜。
臺階上，通明上人帶著來觀禮的各位元嬰站在左側。
九山祖師和龐師叔黃師叔三人立于右側，都是面容肅穆，沒有半點輕忽之意。
師尊掌門站在鄭法側前方，手中握著一柄拂塵。
他身旁的章師姐托著一個金中帶紅的木盤，木盤上一件金絲道袍疊得整整齊齊，道袍旁還擺著一枚玉令。
元掌門臉色更是沉凝，他一甩拂塵，拂塵的細絲落在鄭法的肩頭。
“九山弟子鄭法。”
他的聲音與往日不同，如編鐘齊鳴，又像玉罄相擊，清越又雄渾，在天宮九島各處蕩出陣陣回音。
“在。”
“正道直行，不污先輩之名，汝能持否？”
“能持！”
“秉公持正，不傷弟子之心，汝能持否？”
“能持！”
“勇猛精進，不墜青云之志，汝能持否？”
鄭法抬頭，看向師尊和章師姐。
“能持！”
元掌門笑了起來，道：“善！”
他朝著一旁的九山祖師躬身行禮，朗聲道：
“稟祖師，今有弟子鄭法，資質過人，德才兼備。深得宗門上下愛戴，足以承掌門之尊位，續九山萬年道統。”
九山祖師今日也恢復了原來的模樣，神色莊嚴，語氣鄭重：“可！賜金縷道衣，九山令。”
元掌門起身，從章師姐托著的木盤上拿起那金絲道袍，在空中展開，輕輕地披在鄭法身上。
又將那玉令高高托起，走到鄭法面前。
鄭法接過九山令，舉在手中。
元掌門帶著章師姐退到九山祖師身邊。
九山宗如今的五位元嬰，他們同時拱手，朝著新任掌門躬身行禮。
鄭法端正還禮。
他起身后，階下眾弟子在元師姐的帶領下朝他行禮。
鄭法也是一絲不茍地回禮。
第三禮是給觀禮的通明上人等人。
三禮過后，九山傳統的掌門大典之禮就結束了。
卻沒想到，樂土島上忽然傳來一陣齊呼。
在場中人都不是凡俗，特別是觀禮的通明上人等人，實力更是不俗，耳力目力超乎常人。
他們朝著聲音來處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這聲音是誰發出的。
只見樂土島上家家戶戶門前都站滿了人，扶老攜幼，正朝著大殿的方向行禮，口中還喊著掌門萬壽之類的話。
鄭法有點怔忪。
入了九山界，千頭萬緒的事情很多。
他也顧不上旁人，因此這樂土島上的凡人和他打的交道不多。
他們為何這般敬重自己，他實在想不通。
鄭法望向章師姐，心中以為是師姐安排的。
章師姐朝他輕輕搖頭，雙唇微動，朝他傳音道：“他們只是弱小，卻并非無知。”
鄭法一愣。
忽然明白了章師姐的意思——他身為高位者，也許覺得自己沒做什么，但他的想法，他的理念，不自覺就會影響九山宗上下。
帶給這些凡人的，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
特別是這些人知道的世事比普通凡人還多一點，更是歷經磨難才到了九山界。
鄭法見著那些伏在地上的身影，亦是朝著樂土島深深行禮。
掌門此時才露出笑容，朗聲道：“禮成！”
他話音一落，元師姐一聲歡呼，化作青鸞，尾翼上燃燒著冷冽的青焰。
躲在她身后的金烏此時也長鳴一聲，隨她飛起，周身的金焰更顯華麗。
兩只鳥在天宮九島上歡快地飛舞，一青一金兩道光焰在空中閃耀，畫出一副美麗的畫卷。
樂土島上的孩子們更是興奮，他們不僅不害怕，更是指著天空中的它們嘰嘰喳喳地歡笑著。
看著這一幕，通明上人臉色有些驚訝，更有些迷茫。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幾位元嬰。
幾人對視了一眼，心中冥冥之中都轉著一個念頭——派來的血脈門人，也不能太普通了，雖不能將那些最寵愛的親族派來，但也不能挑一些歪瓜裂棗。
通明上人也知道，這種感覺其實他們不知道是因為什么……
若是真要理清，大概是身為化神和元嬰，他們都是見過無數門派興起衰落的。
雖不敢說一眼能看出某個門派日后的命運，但總有些東西他們是明白的：
比如一個門派衰落之前，必是內斗不止，紛爭不休。
就像是之前的百仙盟一樣，已經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而一個門派興起之時，大多萬眾一心，千夫一聲，就如九山宗今日。
派得意弟子來這件事，通明上人心中忽然想起凡俗中所謂的從龍之功……
竟覺得莫名的合適。
他對九山宗離開百仙盟之事……此時才有了種真切的痛苦，心中滿是對自己未能早日管束百仙盟的后悔。
“唉……”
他忽然一聲長嘆。
一旁的幾位元嬰不由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心中訝異：
上人……這是想到了什么難過的事情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