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掌門洞府離開,鄭法跟在九長老身后,心中疑惑不已。
他最不解的,還是山頂到底是有什么至寶。
從九長老和掌門所言看來,自己進了山頂,日后縱使重玄宗擋不住九山宗,好像也能保命。
此外,他更有個不解之處:
九長老為何對他這般提攜?
不是他疑心病重,是李浩和九長老這師父,關系實在不親密。
九長老也好像沒什么話跟他說。
兩人從掌門洞府往外走,一路上遇見了不少重玄宗弟子,修為大多不高,筑基的有,練氣的更多。
鄭法此時無所事事,便暗自打量著這些“同門”。
這才發現,重玄宗的情況不大好——
神火山山腹中有著地火脈,氣溫極高,重玄宗此時像是住在火爐上一樣。
好在修士本身身體機能遠超常人,重玄宗功法本就擅長煉器,對炎熱的環境自有抗性,故而倒也沒什么生命危險。
但鄭法所見的這些弟子,無論從衣著,表情甚至眼神來看,卻都隱隱能感覺到一股壓抑。
許多弟子的衣著甚至有著臟污,便是些女弟子也是如此,顯然是無心清理。
唯有看見九長老的時候,眼神中才會有些微光,似帶些希冀。
但九長老卻視若未見,腳步飛快,毫不停留。
鄭法也跟著她,從一片壓抑的無言中穿梭,心中暗自思量。
直到九長老洞府門口,九長老才忽然開口:“這幾日你好好參悟煉器之法,若有什么疑難,盡管來問我,掌門要是能給你爭來一個機會……你到時候也得把握住才是。”
鄭法聽得這話全是為自己想,不由更詫異,臉上就帶出了幾分。
九長老本不是多話之人,平日不怎么給人笑臉,此刻卻笑了下,語氣輕嘲:
“重玄宗無能,我這師尊也無能……能救一個是一個吧。”
話語中,竟有些憤懣。
“師尊……”
“此番九山宗和昊日山相爭,我重玄宗……”九長老頓了下,“也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縱然是身為對頭,鄭法也覺得這重玄宗九長老倒是很清醒。
對比昊日山和九山宗來說,重玄宗這點能力,實在不夠看。
“門中有些事,瞞不住的,你二師兄他們前往昊日山……門中弟子,也已經是謠言四起。”
鄭法暗自一琢磨,也懂了為何重玄宗弟子,看起來那般絕望了。
甭管昊日山有多少投入,讓天才先走這件事……也足夠證明很多事情。
誰都不傻。
也不知道這九長老是知道了什么,言語中竟比往日更悲觀些。
縱然極力掩飾,但她神色中,對昊日山的不滿,還是漏了三分。
這倒也能理解。
重玄宗和昊日山的關系本就遠,想來早年都沒多少人知道,不然也不會混了這么多年,還只是個元嬰宗門。
到了現在,他們向往成為昊日山的一部分是正常的,畢竟人家是五宗之一。
但憑著這份關系,想讓重玄宗每個人都甘愿赴死,這……有點太高看昊日山的影響力了。
看得出來,九長老顯然不大甘心。
“昊日山想要做什么……我也好,掌門也好,自然是無能為力。”
九長老神色又黯淡了三分。
“可昊日山也很看重天才修士,特別是煉器天才……”
“你若是得了昊日山來的化神上人的看重,才有一線生機。”
“你的師兄師妹,沒這個天賦……”
鄭法稍稍沉默,輕輕朝著九長老拱手。
這便宜師尊話說的不盡不實,顯然是還有些顧忌,實在讓人聽著迷糊,但他內心梳理了片刻也就明白了:
在九長老看來,重玄宗這些弟子,都會因為昊日山和九山宗的爭端而死。
而唯一的生機,除了早早前去昊日山這條昊日山官方開放的生路,便是得了山頂昊日山化神的青睞,受其私人的庇護。
至于為什么一反常態地看重自己……昊日山又不要廢物。
唯有鄭法表現得足夠天才,才能入人昊日山化神的眼。
縱然李浩和九長老師徒關系一般,但也畢竟是多年師徒。
更何況,九長老本就性子雖冷淡,卻不大偏心——或者說,有點偏心優等生:當時鄭法表現出一定的天賦,她就想讓鄭法去昊日山。
她不是想要保下李浩,而是……想讓自己的弟子能多活一個。
如今鄭法有點活命之機,她便盡了份力。
至于旁的弟子,大概還不夠格。
這就跟期末考試后,有些還不錯的老師總想撈一把那些少一兩分及格的學生一樣……
只不過,九長老撈的是自家弟子的命。
見鄭法似乎聽懂了,九長老臉上也沒了笑意,只又輕聲道:“下去吧,好好參悟煉器之法。”
鄭法走出九長老洞府,再看重玄宗那些弟子的時候,心中略有些感慨:
他倒不是多同情這重玄宗弟子,畢竟分屬敵對,他同情心不至于這么泛濫,重玄宗再糾結,也沒有選擇九山宗。
而且九山宗面對的危機,可不比重玄宗小,他不如同情同情自己。
他感慨的是以前。
那時,他曾經有機會選擇依附太上道。
只是他拒絕了。
如今看來,當時的選擇沒錯。
不然……重玄宗的今天,難免不是九山宗的明天。
這可能是這個便宜師尊,教給他的,最重要的一課。
他絕不希望,今日在九長老臉上看到的,那種憤怒,絕望,不甘的表情,出現在章師姐臉上。
鄭法安安分分地在重玄宗修行了數月的煉器之法。
他此時倒也不急了。
之前來重玄宗,他的目的挺簡單,就是找機會打探一下昊日山的謀算。
結果現在他覺得自己在游學……
就有點像現代世界某個大國的君主,游歷西方世界,學習先進的制度和科技,回去改造自己的國家。
雖然重玄宗制度鄭法也看不上眼,煉器技術如今和九山界,高下其實也不好說。
但來都來了,學唄,他不嫌棄。
更何況,昊日山也沒那么大方,傳給重玄宗的煉器秘法就那么些,《天火煉寶訣》便是主干。
其余的東西也不多,如今鄭法能學的,就止步于金丹。
而重玄宗畢竟是個元嬰宗門,對比《天火煉寶訣》,也有許多可取之處,還有些元嬰法門。
對九山界天工閣不無小補。
“……你想找《玄天器典》看看?”
看著鄭法臉上熾熱的好學之心,九長老只覺得自己額頭都有些疼。
她是有些惜才,如今朝不保夕之時,對師徒之情也有些旁的感觸。
可她沒想過,這弟子太天才了,也如此難纏!
這弟子也不知道為何以前如此……內秀!
對煉器之法,領悟的太快了!
也就一個月,她就有種被踩著腦袋超越的感覺……
當然快!
鄭法不僅趁著下山采買的時候去九山界開研討會。
還有造化玉牒——他的兩大家教韓老和軒華夫人,還能遠程授課。
再加上大日真火。
說實在的,鄭法如今表現出來的天賦,在昊日山恐怕都是老祖顯靈,祖墳起火級別的。
連九長老都被嚇到了。
“旁的都學完了,就這個弟子沒看過,哦,還有八長老的秘法……”
鄭法學來學去,重玄宗普通的煉器之法,他也差不多都了解了。
不說多擅長,起碼九山界有了積累,日后慢慢研究就是。
但《玄天器典》不同,這是重玄宗掌門一脈的秘法,立派之基。
他聽著有點心癢癢,再加上這些日子,和這便宜師尊也熟了,知道對方不是個易怒之人,如今又是閑談,因此便坦然開口。
“此事可不大容易……”九長老表情為難,又看著鄭法,語氣略帶些嗔怪,“此乃掌門秘傳,我都不會。”
她語氣中,倒是沒覺得鄭法如何。
這些日子,鄭法一心只想煉器,根本不在重玄宗晃蕩。
對煉器之法的“癡迷”,她倒也習慣了。
鄭法心中也不失望,就是閑聊之中,談到了這件事而已,于他重要性不高。
倒是九長老卻略略點頭,口中輕聲嘀咕道:
“我確實也沒什么好教你了……”
就在她感嘆之時,一個弟子從外走了進來,拱手道:
“掌門召長老和李師兄去。”
鄭法和九長老對視一眼,皆是猜到了緣由,趕忙往掌門的洞府走。
洞府中等著他們的,不僅有掌門,還有個胖老者,他看九長老帶著鄭法走進來,眼神中充滿著打量。
這人鄭法也認識。
重玄宗原大長老,現在的八長老,軒華夫人的老仇人。
鄭法一進門,此人就皺眉盯著他,似有些不滿:“碧霞你怎么如此不曉事?就為了這么一位金丹弟子,你要驚動幾位化神大人?”
話里話外,倒是沖鄭法和九長老來了。
九長老也皺眉道:“此事關八長老何事?”
“關我何事?豈不知我等需得好好侍奉七位化神上人,節外生枝之事,絕不能做……”
“不滿?”九長老冷聲道,“我重玄宗?”
“如今重玄宗的上上下下,哪一點我們能做主?”
“八長老,你若是還想覺得自己是重玄宗的人,便不必再說了!”
八長老聽到這話,不知是怒的還是羞的,指著九長老,喝道:“你!”
他看著九長老,氣道:“你若是得罪了上人,莫想讓我為你求情!”
鄭法聽著,心中有些分明。
這么看來,這位八長老,大概,可能,已經成了山頂那些化神長老的舔狗?
……這種人他小時候倒也見過,就有點像大戶人家的看門狗:
人還沒說什么,狗就先叫了起來。
而自己便宜師尊是個本土派?
從局勢和修為上來說,自家師尊肯定是弱勢。
倒是這重玄宗掌門……好像在左右搖擺。
此事這掌門發話了:“昊日山石上人開恩,讓咱們上山頂一趟,碧霞,帶上你這弟子。”
聽到這話,九長老一喜,八長老果然也不敢說什么。
鄭法跟著三大元嬰長老往山頂走,重玄掌門躬身行禮,他們面前的迷霧輕輕翻滾卷動,顯出一條通道。
四人走了一會,身旁的迷霧便消散,眼前再度清晰起來。
其中景象,讓鄭法不由一愣。
發現神火山有異之后,章師姐便查了不少資料,知道這神火山原本極為峭拔。
可面前的神火山的山頂不見了!
鄭法他們面前,是個巨大的火山口。
七位化神修士,浮在虛空之中,手中法訣連連,朝火山口中打去。
鄭法略一感應,就發現了七人身上氣機隱隱相連,竟和仙陣之法,有些相似之處。
再看七人站位,竟隱隱成北斗七星之勢。
顯然是一種獨特的煉寶之法。
四人一進此間,七位化神的神識便紛紛掃來,九長老三位元嬰都臉色一僵,顯然面對七位化神,有些畏懼。
鄭法倒是不畏懼。
他體內的靈力如今是純正的《焚天大法》,神識的變化,經過血河老祖和蛟無忌的測試,也不是化神能看出端倪的。
加上實力在身,再偽裝,也未免帶著幾分底氣。
此時倒有些鶴立雞群。
空中一位化神輕咦一聲,轉頭朝鄭法看來,似在打量這位陌生的重玄弟子。
鄭法對他可不陌生——石難當。
當年大家一同對抗大自在魔教來著。
大概是用熟不用生,昊日山又把他派來了?
演都不演的?
石難當自然是沒認出鄭法,他看著鄭法,沒發現什么端倪,便看向重玄宗掌門道:“這便是你說的那個弟子?”
“稟上人,就是他!”
石難當輕輕點頭,手中拿出一柄飛云劍問鄭法:“這是你煉的?”
“是。”
“給他靈材,再煉一柄。”
重玄宗掌門聽了這話,像個仆人一樣,從儲物戒中拿出靈材和煉器爐,擺在鄭法面前。
鄭法心中覺得有點怪:
這石難當看上去,不是因為重玄宗掌門的求情而見他,而是……因為這飛云劍?
他暗中朝那火山口瞥了一眼,心中明白,自己要弄清楚這山頂奧秘,今日便是最好的機會。
這昊日山石難當,見識該比這便宜師尊深多了,想要打動此人,可不容易。
不能再藏拙。
鄭法手指一點,大日真火自他指尖而出,落入面前煉丹爐中。
昊日山秘傳的《天火煉寶訣》。
重玄宗種種秘傳。
還有天河派許多煉劍上的獨門秘法。
此刻匯聚一爐,鑄成一劍!
三炷香后,爐火熄滅,卻有一道寒光,從爐底亮起,正是一柄飛云劍。
石難當眼眸中滿是驚喜,伸掌握住這飛劍,不住打量。
“極品法器……甚至,有突破法寶的趨勢。”
以玄微界粗略的區分。
法寶大致有法器,法寶,靈器,靈寶的等階,威能天差地別。
當然,洞天之寶和道果之寶另當別論,不為尋常修士所知。
今日鄭法煉的飛云劍,卻隱隱突破了法器位階。
眾人都是老于煉器的修士,哪看不出,這飛云劍沒能成為法寶,不是這李浩能力不夠,而是靈材本身無法支撐。
本是不欲鄭法打攪幾位化神的八長老臉色微變,心說這李浩往日在門中沒什么名聲,煉器竟比自己都強?
這九長老門下,還藏著這么一塊璞玉?
可他看向九長老之時,就見這長老臉上也是驚奇,看著鄭法的背影。
顯然,她也不知道自家這璞玉打哪來的。
石難當看向鄭法,贊許道:
“只說這飛云劍,我昊日山能煉成這般品質的,元嬰之下,絕無一人!”
“元嬰之上,亦是鳳毛麟角!”
“你們重玄宗,倒是真出了個天才!”
聽著這石難當的夸獎,鄭法倒沒什么。
他身后的九長老眼神異彩連連,頗有些揚眉吐氣,與有榮焉。
石難當像是個喜歡煉器之人,此時依舊興致不減,手中靈力朝著手中飛云劍注入,顯然是想試劍。
可飛云劍剛剛亮起,眾人都只覺腳下一震。
山口之下,一道黑色厲芒,沖天而上,像是火山噴發一樣,震得整個神火山左右搖晃。
“不好!”
石難當連忙甩開手中飛云劍,和六位化神,一同朝那黑芒打出法訣,更無暇關注鄭法幾人。
趁此機會,鄭法眼中銀芒一閃,終于看清楚了這山頂藏著的是什么——
一柄劍!
一柄造型古怪,通體漆黑的,宛如能吞噬萬物的仙劍!
只一眼,鄭法就感覺一股兇戾之氣順著他的目光,沖向自己腦海,死寂冷厲,似要撕裂他的神魂。
他從未見過這般兇的飛劍!
甚至讓他頓生無從阻擋,逃不過一死的絕望。
好在鄭法腦海中的陰陽魚微微一震,輕巧地化解了這股兇戾之氣。
可讓鄭法覺得疑惑的是……這陰陽魚玉佩,還在輕輕震動。
這黑色飛劍有了異動,石難當此時哪還管得了鄭法一個小小金丹。
飛劍的兇戾氣息,加上山頂七位化神,一同施展法訣的威勢,讓重玄宗掌門三人不敢久呆,趕忙帶著鄭法告退。
這變故如此突然,令九長老惶惶不安,也無心和鄭法多說,只是叮囑他回去等吩咐。
對那飛劍,更是諱莫如深。
鄭法也不好打聽。
倒是回到了九山界,鄭法就知道這飛劍叫什么名字了。
“陷仙劍!”
燕無雙一蹦三尺高,韓老面色恍惚,謝晴雪拿著青萍劍,像是想砍人。
“……陷仙劍?”
這名字太過熟悉,讓鄭法都一陣牙疼。
“我天河派分為五脈,五脈至寶便是五柄劍!”
“除了青萍劍,還有……誅戮陷絕四劍!乃是我天河派的鎮派至寶!”
我就知道……
真是這玩意!
謝晴雪看著光幕中的飛劍模樣,語氣肯定:“此劍,便是陷仙劍!”
“你等等……”鄭法聽著不對,“你的意思是,天河派中,還有一柄陷仙劍?”
謝晴雪點點頭,表情很難看。
鄭法也有點懵了。
這意思是,兩柄陷仙劍?一公一母……額,不對,一真一假?
天河派那個是真的還好說。
若是假的……
這種至寶也能丟?
天河派丟就算了,這昊日山,怎么也將這玩意往百仙盟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