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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你不該插手金家的事

更新時間:2024-12-08  作者:玖拾陸
臘月二十八。

京城又下了雪,不過大半日,就已積起了一指厚。

沈臨毓出了長公主府,

街上到處喜氣洋洋的,大紅的燈籠、窗花,在白雪的映襯下,越發顯得紅紅火火。

隨著他往皇城方向去,這紅火與喧囂也漸漸淡了下去。

琉璃瓦蓋了雪,是濃濃的威嚴肅穆。

沈臨毓拿著永慶帝給的腰牌,穿過長長甬道,直至舒華宮外。

侍衛們查驗過后,才打開了宮門。

一道年久失修、已經壞了漆的紅門后頭,撲面而來的是冷清。

過年的氣息沒有吹到這里,整座宮室蕭瑟寂寥又沉悶。

內侍來許公公引沈臨毓:“王爺,您怎么來了?”

沈臨毓看著他:“許公公看著精神還不錯。”

“托您的福。”

沈臨毓失笑。

哪里是托誰的福,說白了是看開了、認命了,人就不糾結了。

吃喝有定數,未來也就是如此,不用再為了主子的前程揪心揪肺,也不用為了伺候跟隨永慶帝學習政務的太子而跟著辛苦。

現在的日子,睜眼就能看到閉眼。

若是久久想不開,被關在這小小舒華宮里,遲早要關出病來。

許公公只能自己想開,再時常勸廢太子、太子妃以及小殿下想開。

“殿下在教小殿下功課。”許公公從沈臨毓手中接過了酒壇與食盒,引著人往正殿去。

沈臨毓低聲問:“大哥近來身體如何?腿還痛嗎?”

“老樣子,”許公公嘆了聲,“好在今冬比往年暖和些,宮里的炭火也都供給得上,殿下還算輕松。”

沈臨毓微微頷首。

正殿內,撲面而來的熱意叫他稍稍放心了些。

解了斗篷,身上寒意淡了,沈臨毓才繼續往內殿去。

廢太子李嶸半躺半坐在長榻上,身上蓋了厚厚的織金被子。

他的獨子李克站在一旁,見了沈臨毓,幾乎見不到他人到來的小孩兒眼睛明亮,笑意迸發出來,急切地喚了聲:“表叔父!”

沈臨毓應了聲,比了比他的個頭:“又長高了。”

“您一年才來一回,”李克道,“我肯定長高了。”

沈臨毓曉得小孩兒最期待什么,解了個小荷包給他:“小心些,別摔地上了。”

身處舒華宮中,銀錢對年少的李克來說并無用處,反倒是這一小包摔炮,是年節里最好的禮物。

聲音響,威力不大,在殿外能自娛自樂,且影響不到其他地方。

大過年的,看守的侍衛也不至于為了那么點“小熱鬧”就處心積慮要去何處告一狀。

李克歡快道了謝,小心翼翼捧著荷包,看向他父親。

李嶸也沒舍得拒絕他,頷首道:“去玩吧,叫上你母親一起。”

“我知道,母親也喜歡玩摔炮,”李克說完,又與沈臨毓道,“表叔父,我去玩了。”

眼神里全是歡喜,但禮數依舊周全,直到走出內殿、才能從那愈來愈快的腳步聲里聽出小少年的迫不及待來。

沈臨毓舒然笑了下。

小孩兒天真,出生前是萬眾期待的皇太子的嫡長子,出生后卻和他的父母一起被關在舒華宮里,一步都沒有邁出去過。

他跟著父親開蒙念書,但他的“見識”很多時候又只止于聽。

舒華宮偏僻得連每年皇城廣場上的煙花都看不真切,李克只玩過摔炮,也信了他那出身鐘鳴鼎食之家的母親喜歡摔炮。

說穿了,其實是前兩年李克還小,怕他不謹慎受傷,母親陪著一道玩。

沈臨毓又看李嶸。

李嶸比他年長十五歲,過而立不久,但九年的幽禁時光叫他早生華發,看起來更像是不惑之年。

永慶二十四年末,先皇后崩了。

永慶帝與李嶸都很是悲痛,身為太子的李嶸守孝一年,那期間白日做完圣上交代的事,晚上多在鳳宮抄經祈福。

出了孝期后,差不多又過小半年。

二十六年的暮春,太子妃有了身孕。

皇太孫的到來一掃陰霾,不說李嶸自己,永慶帝都欣喜不已。

永慶帝的確有很多很多兒子,排前頭的幾個兒子年紀差距不大,也都成了親,甚至還有生下皇長孫的,但太子妃有孕,若生下麟兒,與其他孫兒還是不同的。

只是,狂風暴雨匆匆而至。

巫蠱案發生了。

李嶸自辯,大雨之中,被罰得在御書房外跪了整整一夜,濕寒入體,那日起腿腳就不太好了。

定罪后,身懷六甲的廢太子妃堅決陪伴著同入舒華宮,但這一胎期間大起大落,寒冬臘月里早產臨盆。

李嶸急著要請御醫,但舒華宮哪里能隨便請人?

巫蠱案血流成河,那年的冬天冷得嚇人,永慶帝暴怒還未消散,守門的侍衛輕易不敢為了舒華宮的事去觸霉頭。

李嶸在雪地里跪了大半天,才有心軟的侍衛試著往上頭遞了些消息。

等太醫來了,管了生孩子的急,就顧不上李嶸的腿,讓本就有問題的雙腿雪上加霜。

自那年后,一道冬日,尤其是濕寒之時,腿腳定然不好。

也就是李嶸自己不介懷。

他一個廢太子,不用見人,不用走動,只要殿內夠暖和,躺著就躺著了。

還是承平長公主看不過眼,萬般心疼這侄兒,借著給剛出生的孩子送襁褓的名義,一并塞了張極其厚實保暖的織金被子,這一蓋就是這么多年。

因此,沈臨毓送李克的那袋摔炮,除了是年禮外、也是生辰禮。

用他的話說,噼里啪啦一頓響,去晦氣。

至于本該給的壓歲銀錢,沈臨毓直接給李嶸。

早幾年李嶸是不愿意收的,沈臨毓說,一把銀錁子而已,不能叫他失了做表叔父的樂趣,李嶸哭笑不得只得隨他。

這些年下來,倒是給李克存了小半匣子的錁子。

許公公把酒溫了,菜也熱過,進來擺桌。

閉著的窗戶外頭傳來摔炮的響聲,李嶸豎耳聽了會兒,這大概就是一年里,冷清的舒華宮最有生氣的時候了。

沒有讓許公公在邊上伺候,沈臨毓給李嶸倒了酒,兄弟兩人先碰了一盞。

起先的話題皆中規中矩,問永慶帝身體,問從前關系親近之人的狀況,曉得故人一切都好,李嶸放心許多。

“前幾個月,我去探望了高邈老大人,”沈臨毓抿著酒,道,“他老人家年事高了,精神頭兒倒是不比你差。”

李嶸樂得笑了起來:“怎么想到跑那么遠?”

“有些事情與他請教,”沈臨毓沒有直說科舉舞弊的事,但還是給李嶸透了些消息,“金太師曾有一女嫁給了他的學生馮正彬,大哥還有印象嗎?”

李嶸與金太師有師生恩情,自是記得:“我記得,她是出事時傷心過度走的,腹中還有胎兒。”

“是馮正彬殺妻。”沈臨毓道。

李嶸愕然睜大了眼睛,一時懷疑自己聽岔了。

沈臨毓原原本本地把馮正彬的死說了一遍。

從大慈寺的上吊,到小河村后山的開棺驗尸,再到馮家的結局,老太太殺了前兒子,徐夫人包庇兒子毒害長輩,馮游對祖母下毒,一家皆有罪,正好黃泉路上作伴。

李嶸聽完后,沉默了很久,不言不語中,酒喝了三盞,才嘆道:“馮家罪有因得,金夫人她……”

他惋惜可憐恩師的女兒,但是,他看著沈臨毓時,眼神里寫著的是不贊同。

“臨毓,”李嶸沉聲道,“你不該插手金家的事。”

沈臨毓道:“我查的是馮正彬殺妻,不是金太師……”

李嶸直直看著沈臨毓的眼睛,一瞬不瞬,哪怕沒有說什么,也直白地表達著他看穿了內情。

沈臨毓在這道視線里止住了粉飾的話。

他騙不過李嶸,也就歇了那騙人的心思。

李嶸語重心長道:“我知道你心里始終牽掛著,你知道我從未沾染巫蠱,也知道為了我這禍事連累了太多太多的人,你想替我洗去冤屈,想真相大白。

我自是感激你的,哪怕日復一日,我已經習慣了舒華宮里的生活,但我還是盼著有一日能走出去。

克兒一年比一年長大,除了摔炮,他還應該看看盒子花、天地燈。

但這事太大了,父皇哪怕不如當年一般盛怒,卻也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把案子翻過來的。

父皇如今疼愛你,但他從前一樣也疼愛我,疼愛三弟、四弟、七弟他們,但結果你也看到了,我被關在這里,三弟、四弟死了,七弟流放,除了你每年告訴我一聲他在那兒扎根了、過得還算不錯之外,也沒有其他消息了。

臨毓,不要重蹈覆轍。”

沈臨毓抿了口酒。

他知道李嶸是為他好,也清楚徹查巫蠱案困難重重,但他并不想放棄。

鎮撫司指揮使這個位子,給了他極大的方便,若是不“以權謀私”,只能說暴殄天物。

沒有和李嶸說什么“會小心謹慎”,也不用費口舌去說服他,沈臨毓只講結論:“薛文遠落到我手里了,他有些見不得光的事,必死無疑。

封印那天,我把新寧伯府抄了,罪狀一并送進了御書房,圣上氣著了,等開印了,黃家也得死好幾個,再流放一批。”

李嶸蹙眉。

薛文遠和新寧伯府八竿子打不著,偏沈臨毓放在一起說,其中到底是……

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問了。

沈臨毓沉默片刻,答道:“薛文遠是岑太保的姻親,而從我私下掌握的消息看,黃鎮和岑太保背地里有些牽連,可惜,這兩人都是寧肯自己死了,都不咬岑文淵一口。”

“你是說,你懷疑巫蠱案時、岑太保有在其中插一手?”李嶸深吸了一口氣,仔細回憶了下自己與岑文淵的相處,道,“我和他并沒有什么矛盾,出事之后,他也替我想過些辦法。

要是說,他不滿意我這個太子,但這九年里,你看他有與哪位皇子走得近些嗎?

論起政見來,我當時主聽、并沒有心急火燎耍太子威風,印象里不曾駁過他的意見。

他與太師的關系也不錯……”

沈臨毓捻了顆花生,炒得酥脆的紅衣碎開,露出中間金黃的仁來。

“嫉妒,”沈臨毓說著看向李嶸,“大哥,朝堂上是講政見、立場、裙帶,但人與人之間,最簡單又最大的惡,還是嫉妒與眼紅。”

“他會眼紅寶源那滾滾而來的利錢,想要著手香積錢,又不愿意小打小鬧,只想把大頭捏在自己手上,所以才不管京中其他做這等生意的大寺,轉頭尋‘門外漢’大慈寺。”

“他自然也會眼紅金太師權侵朝野,同樣是三公,他卻矮老太師一頭,他想取而代之,成為三公里最得權的那一人,所以,他只要逮到機會就會對金家下手。”

“如大哥你說的,岑文淵未必是巫蠱案背后的主謀,也不一定是同謀,但兩面三刀、落井下石,十之八九有他的份!”

李嶸捏著空了的酒盞,苦笑著搖了搖頭。

不是不信沈臨毓說的話,而是,一想到當年那如山石滾滾而下的禍事,想到或主動或被動被卷入進來的人,李嶸的情緒無比復雜。

而現在,他的面前,是另一個積極主動著再多年以后又想蹚渾水的人。

是他的弟弟。

雖說皇子們都是兄弟,但先皇后親生的只有他一個兒子,也只有沈臨毓被她撫養過一年。

李嶸自認為對弟弟們都不錯,年紀相仿的一起長大,玩得很好,要不然,三弟、四弟和七弟不會為了他被連累到那般地步。

但沈臨毓又與他們不同。

兄弟之間差的年紀,他甚至都能給沈臨毓當父親了。

沈臨毓養在鳳殿的那一年,他日常去給母后請安,聽到的都是小十二哭了笑了會翻身了能坐起來了,格外熟悉、也格外親近。

就算出嗣之后,從弟弟成了表弟,李嶸也經常去長公主府里探望沈臨毓,也十天半月地接他進宮看望母后。

那一些兄弟情誼,在多年之后,成了沈臨毓“不放棄”的執念了。

知道勸不住,李嶸也不再勸了。

他親手給兩人添滿了酒,舉杯碰了碰:“等下給母后上個香。”

沈臨毓一口飲了,被酒水浸潤的喉嚨有些燒,應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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