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春雨正在話凄涼。
整個府邸,宛若陷入到了神性的海洋中一般,濃郁到近乎令人窒息的高位階神性翻騰著。
而這一切神性的源頭,不過是來自那位站在滿目瘡痍,破碎出大坑的佝僂老者。
秦府神相修士,修九蛇憂哭天王神相的老祖宗,秦地坤。
九蛇憂哭天王神相,乃七元中品神相,為秦家鎮族神相法門,是秦家能在金光府城立足的根本。
秦浩南和秦雷簫雖然是神基圓滿的宗師,可是在秦家老祖的神相位階神性壓迫下,亦是只能艱難喘息。
“唐氏機關……”
“唐氏余孽動的手?”
秦家老祖秦地坤,微微蹙起眉頭,老樹皮般的臉上抖了抖:“七階靈木做材料,輔以鬼斧神工般的雕刻技藝……如此精密的機關,沒有唐氏機關術做底蘊難以制出。”
“此物爆發速度極快,隔著不知多遠激射而來,天地之間有氣、神性,此物在這些氣與神性的消耗下,竟是還有余力射殺玉卿……”
老人瞇起眼,眼底震怒之意,緩緩斂去,反手將那菩提血淚的一縷菩提絲給收納起來。
這機關很歹毒,入得人體,會轟然爆發,將人體血肉給卷剜成血球。
秦玉卿主要是被炸成碎塊了,否則,以此機關的歹毒,秦玉卿的血肉怕是要如血色淚珠般滾落滿地,死狀極其凄慘。
現在還好,炸成碎塊……看不出丑態。
“唐氏機關……是那位老鬼動的手?可沒理由……”
“唐氏早已破滅,他亦是被大景朝廷監視著,又如何會動手?”
秦地坤眉頭蹙起。
這一次的事情,哪怕是他這位神相修士,都感覺到錯愕與混亂。
他在密室中閉關,在感知到那流光的時候,便已然來不及了,他嘗試用神識攔阻,直接被洞穿了個通透。
所以,他就放棄援救了,畢竟,秦玉卿自身氣血與神性激發,不過一兩個眨眼的時間,都來不及抵擋,他從密室中趕赴而來,又如何來的及?
他又不會瞬移。
“老祖……”
秦浩南和秦雷簫看到老祖不再思索,便開口問好。
“玉卿這段時間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先有麾下灰面探子被射殺,后又被這等可怕的機關手段格殺在屋內……”
“惹了什么窮兇極惡的人物?”
秦地坤淡淡的問道。
秦浩南和秦雷簫頓時滿臉茫然,張了張嘴,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玉卿與飛雷城城主曹光所生的子嗣曹清源,死在了飛雷城,老祖,那曹光修的正是三眼忿怒真君神基……”
“是否是曹光未死?暗中來到了府城,因玉卿與金裂門那金軒茍且,惹得滿頭綠,怒中生了殺心?”
秦浩南忍不住說道。
秦玉卿能成為金裂門的核心真傳,自然是有手段的,她天賦那么尋常,磕了那么多丹藥才入的宗師境,虛浮無比,如何占據那真傳之位?
自是上面有人。
“金軒……金裂門大長老?那個老東西……”
秦地坤眉頭一蹙,身為神相老祖,他如今要做的,便是坐鎮家族,很多事他都放手不管,讓家主去管了,因此秦玉卿的瓜……他還是第一次吃。
“那老東西兩百歲了吧?這丫頭……”
秦地坤眼中閃過一抹嫌惡。
“這事,等秦蒼回來了,讓他安排處理,你們二人也去查一查,秦玉卿至少是我們秦家人,被人射殺在府邸之內……傳出去簡直丟人。”
“雖然大抵查不到,這機關,乃是從至少二十里開外射殺而來……”
“不過,接二連三,渾然不將我秦家放在眼里。”
“秦家的面子要找回來,也正好以此為借口,好好整頓一下金光府內的勢力,清理掉一些其他世家、宗門安插的耳目。”
秦地坤淡淡說道。
下一刻,他看向了遠處。
流光破空,雖然聲勢不大,但是射殺秦玉卿的那瞬間爆發的力量,卻已然惹得不少人關注了。
不少神相修士都有所感知,此刻都好奇來詢問。
秦地坤隨手摘了幾顆秦玉卿被菩提絲剜出的肉珠。
“如此千里殺人性命的機關術……給其他老家伙們也瞧一瞧,總不能只有我秦家……擔驚受怕吧。”
老人身軀一晃,直接騰空而起,朝著府外踏空而去,一步踏下,便是飄然數丈,宛若列風而行,恍如古時仙人。
“恭送老祖。”
秦浩南和秦雷簫抱拳躬身。
待得讓人喘不過氣的神相神性如潮水般退去。
二人才是起身,看著滿院子的瘡痍,看著淪為碎尸的親妹秦玉卿。
俱是嘆了口氣。
“還是曹光嗎?三眼忿怒真君神性……只有飛雷城有,聽聞曹光渡廟神入體,神性定然暴漲……”
“雖然傳回的消息說他死的被人碎尸萬段……但……”
秦浩南忍不住道。
“未見其尸。”
秦雷簫搖頭:“未必死了……”
“可……這算什么?”
二人對視,滿臉愁緒。
“數十里外來一道機關,就把玉卿給弄死了……”
“這……誰敢查啊?”
他們都怕……
成為下一個秦玉卿。
在家中正臭美呢,就被射死了。
春雨淅淅瀝瀝。
樓閣之內,暖爐散發著溫暖,驅散了料峭的春寒。
上官青虹脫去了鞋襪,赤著晶瑩的腳掌,蹲在檀木太師椅上,一邊磕著瓜子,一邊看著手中的書籍。
一雙姣好的眉子蹙在一起,漂亮的面容上,滿是對知識的渴望,眼睛都不動,手指能靈活的尋得瓜子位置,咔擦聲間,配合上靈活舌頭,便完成了瓜子殼與肉的分離。
李澈入了欽天監寶樓,溫暖的氛圍,讓人精神都變得懶洋洋起來。
眼眸微微凝起,絲毫沒有剛剛進行了一場刺殺的忐忑與不安。
吐出一口氣,李澈發現沒有人接待他。
猶豫了下,徑直去了包廂,便見到了仿佛在劃水的上官青虹。
對方那認真勁,若非李澈看到封面上言情話本的書名,李澈差點以為上官青紅在研究什么高難的技術問題。
“上官姑娘。”
李澈輕咳一聲,打掉對方的興致。
上官青虹黛眉舒展,看到李澈,倒也什么劃水被發現的不好意思。
公務員,吃公家鐵飯碗的她,基本操作而已。
“來啦?”
上官青虹不緊不慢的拍了拍手,當著李澈的面,就開始給晶瑩的腳趾套上襪子和鞋子。
李澈默默等她,處理好一切后,穿著緊身差服的上官青虹便帶路往欽天監內里走去。
“來的還挺早,考核準備都弄好了,我帶你上去,考核廂房在三樓。”
“欽天監的三等客卿考核,金光府欽天監的監正不會親自主持,乃由兩位少監主持。”
“你需要得到兩位少監的認可,方能得獲三等客卿名額。”
上官青虹笑著說道。
二人上了二樓,二樓同樣很寬闊,亦是用透明的水晶盒子裝著丹藥、神性木雕等等。
“能擺列在第二層的,都是十都神性靈物中的好東西,或者九曜級別的好東西……”
“伱因為是青山前輩所舉薦,所以兩位少監特意安排了今日給你單獨考核,正常三等客卿考核……都是湊足人數,才會進行。”
上官青虹話語還是挺多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李澈點了點頭,欽天監的職務高低有區分,一府欽天監的監正自然是最大的,其次是監副,再往下便是少監、欽天丞和執事。
三等客卿,對等的便是欽天監的執事。
不過,想要成為欽天監的三等客卿,卻已然是不少木雕大師擠破腦袋都想要的事情。
當來到了二樓的內里包廂。
包廂竟是出奇的大,濃郁的木材香味彌漫著,兩道身著白袍的身影端坐著,正彼此交流著什么。
當上官青虹和李澈踏足里面的時候,二人停下交談,眸光掃來。
李澈只感覺一股磅礴的神識轟然落在他的身上。
心頭不由一驚!
神相?!
這股神識的威力,與昨日射殺秦玉卿的灰面暗探時,秦家老祖釋放出的神識相差無幾。
不過,很快李澈就否定了,這兩位少監所彌散出的神性,并未給人一種神相修士所具備的位階壓迫。
所以,只是神識強悍,但神性尚未達到么?
李澈心中瞬間閃過諸多想法,最后抱拳作揖:“李澈見過二位少監大人。”
兩位少監一男一女,都是中年模樣,女人則保養的風韻猶存,男人留著三羊胡子,眸子細長。
“你乃是乾元神宗分宗正雷峰的李青山所舉薦,我們特意為你設了這場三等客卿考核……”
“不過,我等也不會因為你是李青山舉薦就有任何的放水,甚至,更加嚴苛。”
李澈抱拳:“本該如此。”
兩人點了點頭,那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上下打量了李澈一眼,道:“李澈,飛雷城人士,三年前接觸木雕,天賦斐然,三年成飛雷城徐記木雕鋪的木雕大師……”
美婦道出了李澈的來歷。
李澈默不作聲,等待美婦的后話。
上官青虹搬了一張小凳子坐在了墻角,從兜里又掏出了一把瓜子,一邊磕,一邊看著李澈考核。
“來歷很是清白,展露一下氣血與神性修為。”
另外一位白袍中年人說道。
李澈站起身,五指一攥,氣血奔騰,他展露出了表面上三搬換血的武道修為。
神性方面,他展露出徐家的懸思流劍神性,養性如溪水準。
中年男人抓握著狼毫,眉頭微蹙,在白紙上輕輕書寫:“三搬換血,養性如溪……修為弱了些,考核三等客卿,頗為勉強。”
“大多數三等客卿,皆為神基修為。”
“不過,客卿考核,更看技術,也同樣有不是神基卻成客卿者,李師傅,準備一下,開始考核。”
“你申請的乃是三等木雕大師客卿考核,考核僅有一項。”
中年男人捋了捋山羊胡,腰間乾坤玉經過極快的引導,便有流光閃爍。
一尊半人大小的木雕頓時落在了桌案之上。
木雕以靈木雕刻,線條粗礪,刻刀鑿刻的紋路頗為粗暴,只是整體勾勒。
隱約可以看出,這木雕雕像,乃是一位孩童模樣,雖然很粗糙與簡略,卻隱約可看出形態。
赤足腳踩猙獰龍蛇,目露忿怒,背后生有四臂,身著紅肚兜,紅綾翻卷,一手攥握玉凈瓶、一手攥握玉如意,一手攥握項圈、一手攥握一桿短槍!
因為線條只是初步的勾勒,所以顯得很是粗糙,可已然有沛然神性縈繞蘊含。
李澈眼眸瞬間被吸引。
“這是一尊完成度只有三成的神性木雕,李師傅接續雕刻,三個時辰,時辰一到,便停止續雕,根據李師傅續雕完成度,進行考評。”
中年美婦少監說道。
“此乃為‘四臂忿怒三太子’神性木雕,原本形體乃為城外那座四御詭異廟‘八臂獄蓮忿怒三太子’廟神之像。”
“穿過府城的九龍江中所蘊含的神性,便是以這三太子廟神神性稀釋而得,乃為金光府城神性修士的修煉之神脈。”
“四臂忿怒三太子神像一旦制成,便可惹來九龍江水浪起,李師傅雖然是接續雕刻,但若能惹來浪起,就算考核成功。”
留著山羊胡的少監,淡淡說道。
話語一落,不管是美婦,還是坐在墻角嗑瓜子的上官青虹動作皆是一頓。
“公羊少監……何時三等客卿考核續雕神像,需要引動九龍江水浪起了?”
美婦蹙眉,有幾分不滿。
留著山羊胡的中年少監卻是笑起來:“宮云鯉少監,此人畢竟是李青山舉薦而來,若是連九龍江水浪起都做不到……那李青山不是來消遣我等?”
“況且,我這考評標準,亦是在范圍之內吧,這尊神性木雕,已完成三成,他若能續雕至七成,大抵就能引動浪起,若是連續雕四成都做不到……”
“咱們欽天監的客卿門檻,可沒有這么低。”
淡淡的話語,縈繞在屋子內。
美婦眉頭蹙了蹙,倒是沒有再說些什么。
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上官青虹,有些同情的看了眼李澈,不禁嘀咕起來:“青山前輩舉薦,確實是走了方便之門,可少監們要求也就會更加嚴苛……需要真才實學啊。”
“李師傅,三年成就木雕大師……有真才實學嗎?”
屋內逐漸安靜了下來,美婦宮云鯉也不再說什么。
“公羊少監大人說的對,我愿意試一試。”
李澈儒雅隨和,滿臉和善,抱拳作揖道。
那美婦面容溫和許多,看向李澈的眸光頗為欣賞。
多么儒雅、多么隨和的一個人啊。
不急不躁,心態平和,的確是木雕大師的料子。
公羊連城捋著胡須,眸光熠熠,笑道:“那便開始吧。”
李澈抱拳執禮。
隨后走到了那木雕旁,雙手抱住半人高的木雕,氣血流轉,將木雕搬到了雕刻工臺上。
工臺上刻刀準備齊全,甚至都是品秩極佳的刻刀,遠非李澈自身刻刀所能比擬。
輕輕吐出一口氣,讓精神安定下來,李澈開始細細打量這“四臂忿怒三太子”,雖然是廟神神像的簡化版,但同樣具備獨特的意蘊。
雕刻已至三成,按照公羊少監的說法,他需要續雕至七成,才能引動九龍江水中的廟神神性,引得浪起。
欽天監寶樓位于貫穿金光府的九龍江支流江畔,臨江而建,舉目透過寶樓雕花木窗,便可見窗外溫馴平靜的江面。
續雕,便是在原有雕刻的基礎上,完成作品。
實際上,劃定了條件,因為原本的雕刻者所運用的手法、雕刻技術,都會影響續雕的成品,需要盡量的連上原本雕刻者的技藝,否則割裂感太嚴重,甚至無法成為神性木雕。
對于李澈而言,這根本不是問題。
李澈需要考慮的是……
該完成幾成的問題。
藏拙?
不,李澈搖了搖頭,此次客卿考核他不需要藏拙。
李澈一家初到府城,需要勢力背靠,至少在曦曦未入神宗之前,需要另尋背景站臺,且他們一家得罪了秦府,又在先前對秦玉卿動手。
秦玉卿若是身死,秦府定然會震怒,雖然李澈自信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隔著數十里,對方也很難查到身上。
但是,穩健一手,還是得扯上張虎皮,才能在府城立足。
李青山雖然是個不錯的背靠,但他人如今畢竟不在府城,神宗的面子就夠不上。
所以,李青山舉薦他來欽天監,或許也有這份考量在。
李澈心頭頓時有了想法,他不再選擇藏拙自己的技藝。
神通雛形·千析手。
玉色流轉,李澈手掌輕輕拂過木雕,腦子之中,關于這木雕的信息紛紛涌入。
雕刻者的技藝、刻刀角度、落下力度、動刀風格等等,盡數涌入他的腦海。
待得睜眸,一股無形氣浪自樓宇之內呼嘯而起。
李澈氣質渾然一變,眸光變得冷寂,木雕像是在他眼中,無數線條起伏跳躍,攥握刻刀,閃爍的刀光瞬間落下,點在一道線條上,撕拉聲,鋒銳刀身絲滑的割破靈木組織,掉落木屑。
刀起、刀落,刀光如游龍。
公羊連城和宮云鯉只是看了一眼,就明白這個李澈,肚子里有貨,手上有活,非是走后門之輩。
房間之內安靜極了。
哪怕是墻角劃水的上官青虹都不再磕瓜子,生怕驚擾了此刻李澈的……炫技。
她微微張大水潤的紅唇,眼中流露出異色。
天地之間,彌散的神性開始慢慢的匯聚。
隨著神性木雕的形態逐漸成型,隨著動作姿態完美勾勒……
那“四臂忿怒三太子”好似活過來了般。
赤足腳下踩著的龍蛇怒吼,四臂揮舞,紅綾翻卷,怒目低吼,栩栩如生,好似翻江倒海,擒龍鎮魔。
天地間游離的神性,開始被神性木雕瘋狂的吞噬,乃至……
透過雕花木窗,靠近欽天監寶樓的九龍江畔水流,亦是開始微微的泛起了波瀾,白浪拍打,神性彌散……
而白浪卻只是剛開始醞釀而已,仿佛水中的神性被無形的引力牽引!
一浪拍打在欽天監寶樓的地基上,炸起在陽光下晶瑩剔透的水浪!
砰——!
浪打寶樓聲俱裂!
寶樓之中。
李澈目光灼灼,身上氣血不住的涌動而出。
刻刀在五指之間翻卷,木屑紛飛。
胸腔之中仙工道果怦然跳動,仿佛是感受到了李澈此刻沛然洶涌,想要以自身手藝,成為小家在府城安穩下來的資本。
要讓世人睜眼且看。
何為……
仙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