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的夜晚是一天當中最愜意的時候。
今晚的宋氏尤其愜意。
宮詡告訴她,溫鳴謙已經同意自戕了,真是天大的好事!
而且她還想在死前見一見自己,自己何嘗不想見一見她呢?
“老夫人那里已經準備了鶴頂紅,說是等夜深就給她送去,”宮詡說,“到時候你過去,多讓幾個人陪著你。”
“老爺不想見一見她嗎?”宋氏露出些許不忍的神色。
“我和她早就恩斷義絕了,不見也罷。”宮詡漠然道,“只是她虧欠你太多,在她死前,你聽一聽她的懺悔也是好的。”
“不管怎么說,她愿意以死謝罪,終究還是沒有完全泯滅良心。我與她總算相識一場,便去送她這最后一程吧!”宋氏輕嘆道,“也許我們前世里便是冤孽,否則又怎么會這樣?”
“你身體還未完全恢復,且再歇上個把時辰吧。”宮詡道,“我有些公事未處理完,先去書房,回頭再過這里來。”
“老爺只管放心去吧!公事耽誤不得。”宋氏忙說。
“小夫人,您可要歇一歇嗎?”楊婆子問。
“這么要緊的時候哪有心思睡覺啊?”宋氏笑得格外溫婉,“你不知道我等這一天等得多心焦嗎?”
“恭喜小夫人,夙愿得償!”楊婆子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那姓溫的性命就要在今夜了結了。”
“由我來送她最后一程,可不得隆重些?”宋氏坐在妝臺前得意地望著鏡中,“叫花紅和流云進來給我梳妝,用最好的桂花油梳頭,衣裳也選最鮮亮最貴重的。”
“知道了,小夫人。那溫鳴謙此時必定灰頭土臉,所以小夫人才要越發光彩照人。”楊婆子樂顛顛道,“想一想就叫人痛快!”
宋氏平日里并不刻意打扮,尤其是溫鳴謙回來以后,更是顯得低調。
今夜卻要盛裝,可謂一反常態。
書房內,宮詡在燈下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響起腳步聲。
“老爺,這么晚了還不睡嗎?”云英帶著個剛留頭的小丫頭走了進來。
“你怎么也沒睡?”宮詡被她拉回了神。
“妾身惦記著老爺,所以沒睡。原本以為您在宋姨娘那邊,剛剛聽人說老爺還在書房呢!就準備了些酒菜送過來。”云英溫順貞靜,很得宮詡的心。
尤其在在溫鳴謙出事之后,她也不多言多語,這一點更讓宮詡滿意。
“還是你細心。”宮詡扯了個笑,“坐下陪我喝兩杯。”
“妾身怎敢?妾身還是服侍著老爺吧!”云英說著用纖纖玉手給宮詡倒滿了一杯酒,捧著遞到他唇邊,“老爺且飲一杯開懷。”
宮詡就著她的手喝了,云英放下酒杯又給他布菜。
有美人在身邊如此殷勤地勸酒,宮詡哪里招架得住?
不知不覺就好幾杯下肚了。
“云英,今日的酒好生有力氣,”宮詡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暈,“老爺怕是有心事,故而容易醉。”
“呵,你說的也是啊!”宮詡癡笑,“酒不自人人自醉……”
“這酒是老太太賞的,老爺再吃一杯。”云英又斟了一杯酒。
“不成,我現在醉得厲害。”宮詡想要伸手推開卻有些力不從心,此時他的手和眼已經不能協調。
“那我扶老爺躺下休息。”云英忙說,“春兒,拿枕頭過來。”
月上中天,又漸漸偏西。
府里的人幾乎都歇下了。
宋氏的房門卻打開,兩個丫鬟挑著燈籠,楊婆子扶著她走了出來。
身后跟著幾個身強體壯的仆婦,都是宋氏用慣了的人。
她們一直往后院走,走了許久才來到佛堂前。
而老夫人身邊的徐媽媽早已等在那里了。
“讓徐媽媽久等了。”宋氏帶著歉意說。
“我也是剛來。”徐媽媽說著從袖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這是老太太給的,就由姨娘拿進去吧!”
“徐媽媽放心,這事不必臟了旁人的手。”宋氏珍重接過,“更深露重,您老且回去歇著吧!”
“那就都交給宋姨娘了。”徐媽媽也似乎真的有些累了,“這上了年紀的人就是熬不得夜。”
繼而又壓低了聲音囑咐:“老太太說了,別鬧出太大動靜,省得惹出閑話。”
“放心,我帶來的這些人嘴都緊,絕不會露出半個字去。”宋氏的聲音也壓得很低。
“那好,我就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姨娘你了。”徐媽媽說著走了。
“楊媽媽,你一個人陪著我進去就夠了。”宋氏說,“其余的都在外邊守著吧。”
“你們在外頭看著,不叫你們進去,誰也不能進去。”楊婆子吩咐那幾個仆婦和丫鬟道,“更不許有人靠近。”
佛堂的門是從外頭鎖著的,楊婆子開了鎖,扶著宋氏走了進去。
佛堂里點著燈,但依舊很暗。佛像隱在布幔中,晦暗不明。
溫鳴謙縮在蒲團上,顯得瘦弱又可憐。
“不知這些天你是在佛前懺悔還是許愿?”宋氏笑著問,“枉你刺血抄經,神佛還是不肯保佑你。”
“你總算來了,”溫鳴謙緩緩起身,她的臉色有些蒼白,“見你一面還真不容易。”
“放心,在你死前我一定會和你見上一面的,畢竟我和你之間有太深的糾葛了,總要來送你最后一程。”宋氏心情舒暢地說。
“你今夜盛裝打扮,全然不似往日里的模樣,又或許這才是你原本的樣子。”溫鳴謙坐在蒲團上挺直了身子,半披著頭發,遮住了面目。
“溫鳴謙,我知道你恨我,可誰叫你技不如人?我與你也算相識一場,勸你以后投胎,眼睛擦亮些。”
“宋秀蓮,比起恨你,我心中的疑惑更多。宮家人不信我,我百口莫辯。可是我還是想問你,你為什么執意要百般的害我?”溫鳴謙仰起頭,雙眸定定看著宋氏,“今日在佛前,你我都不要說謊。”
“不怪宮家人不信你,誰讓你清高執拗,不懂隨分從時?從來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我之間本就不可能同心同德。”宋氏此時說話也很干脆,不像以往那么裝著了。
“我明白你覬覦我的位子,想要取而代之。可為什么每次都要用自己的孩子性命來害我?我知道人心險惡,可不信能惡毒到連自己的孩子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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