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兒?”
“值房里頭怎么亂糟糟的,這么些人?”
“做什么呢這是?”
王尚裝模作樣的又問了一遍。
捕快趕忙把今天在街上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
尤其著重強調了“張氏”與“姜安寧”,還道:“其他的人,都是當時的見證者,過來為這件事情作證的。”
王尚“嗯”了一聲。
“那按流程解決就是,怎么還亂哄哄的,這么多人擠在這里?”
他沉著臉說道:“若是讓大人瞧見了,只怕會怪罪。”
王尚目光掃過那一地的瓜子殼、花生殼、栗子殼,再次極言厲色的將人給訓斥了一通:“你看看,拿咱們這兒當成什么呢?菜市場不成。”
“亂糟糟的不說,東西也丟了滿地。”
“像是個什么樣子?”
“還有沒有一點規矩?”
挨了訓斥的捕快也不生氣,笑呵呵的跟人賠不是。
“是是是,周哥您說的對,都是我的錯。”
“是我考慮的不夠周全。”
他現在一個腦袋兩個大,只盼望著快點把這燙手的山芋給甩出去才好。
才不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攪和進去。
否則等來日,他們這些人是拍拍屁股走人了,一了百了。
他可是還要在這江安縣繼續待下去的。
這些上頭來的大人物,不見得能夠讓他升官發財,改換門庭。
給他添麻煩,制造障礙倒是輕輕松松。
他可不想因為一兩句話,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似乎是這捕快的態度太過于討好,王尚即便是還想再裝腔作勢,刁難人幾句,也實在是不好開口了。
索性順坡下驢:“以后長點兒心吧。”
說完,他目光環視了一圈在場的人,最后落在姜安寧的身上:“既然這會兒人都還全著,那便依次做筆錄吧。”
“這樣的小事倒也不好麻煩師爺,尤其這幾日還是休沐,師爺已經回鄉下老家了。”
他看了眼捕快:“就由我來代筆吧,你去幫我準備筆墨。”
“再把對面的那間值房收拾出來,算了,還是搬兩把椅子跟一張桌子,擺到涼亭那邊吧!”
“那邊寬敞些。”
也更方便注意四周的環境。
以防止隔墻有耳。
捕快雖然覺得奇怪,卻也識趣的沒有多問什么。
應了一聲“是”,就急急忙忙的去準備了。
在人離開后,王尚走到了姜安寧的跟前:“就從姜小娘子先來吧。”
他客客氣氣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姜安寧挑眉。
一時間有些不知道這男人葫蘆里究竟是在賣什么藥。
不過,眾目睽睽,她也不好拒絕。
更沒有什么理由去拒絕。
倒不如靜觀其變。
“好。”
姜安寧起身,剛應了一聲“好”,剛剛對著那捕快一頓輸出,又是要瓜子兒,又是要好茶水,又是要花生的幾人,也立馬就跟著站了起來。
王尚目光挪到那幾人身上,略略停頓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安寧也略有些詫異的看了過去。
總感覺這幾個人好像是要跟著她走,擔心她安危似的。
可她仔細看了又看,的確是不認識這幾個人。
倒是覺得眼熟。
略想了想,她也只覺得是自己想太多。
興許是生了錯覺吧。
姜安寧沒有太過糾結。
待到捕快回來請人時,她便隨著王尚
去了涼亭那邊。
“坐。”
“大人想問什么。”
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王尚隨后失笑,對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姜安寧也沒有客氣,在人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我想問什么,你就答什么嗎?”
王尚笑著調侃了句。
姜安寧同樣笑著:“那就要看大人,你想問什么了。”
“如果我想問……”
王尚身子向前微傾,湊近到人眼跟前兒,刻意壓低了聲音:“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你阿娘被害的真相的呢?”
姜安寧眉眼陡然凌厲了起來,怒而起身,隨后又冷靜下來,只是仍舊怒瞪著:“我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
“今天傷我的人是張氏,她發了瘋向我撲過來,我不過是自我防衛。”
她重新坐了回去:“這件事兒,整個過程,都有諸多圍觀百姓看的一清二楚。”
“當然如果不相信的話,盡可以再去問問其他人。”
王尚輕笑了下:“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姜安寧眉眼冷沉:“我不懂大人在問什么。”
“大人問的,似乎也和今天這件事情沒什么關系吧。”
她避而不談。
王尚卻有幾分鍥而不舍:“你不覺得你這樣避而不答,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我如果是你的話,我就不會說我聽不懂。”
“而是會直接質問:你是什么意思?”
“這樣看起來才會顯得你毫不知情……”
姜安寧忽地笑了一聲:“我為什么要裝作我毫不知情呢?”
“這么說,你承認了。”
“你知道真相。”
“從什么時候開始?”
王尚做出一副回憶的模樣:“讓我來猜一猜,是那次,我跟安夫人還有縣令,在你們朝凰繡坊的后院吃飯時,是那個叫什么……段青山的人,告訴你的?”
“八歲。”
姜安寧冷不丁的吐出兩個字,讓人心神一震:“你說什么?”
八歲?
這怎么可能!
在人還在震驚中時,姜安寧又拋出一個驚雷:“或者,我應該問,你還不打算,用真面目見我嗎?”
“也或許,九年前我在安濟坊見到的那個男人,同樣也不是你的真面目。”
王尚再次震驚的瞳孔微縮:“你……”
他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怎么可能?
九年前……姜安寧怎么可能就知道了桑靜婉被害的真相?
如果從最開始,姜安寧就是什么都知道的話,那、那他們將近九年的監視,算什么?
算虛度光陰,被人演了一場好戲嗎?
姜安寧見人像是不信的樣子,再次丟出一顆炸雷:“九年前,在安濟坊,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曾經問過你,是不是來殺我的?”
“我是不是也要死?”
乖乖呦!這哪是丫鬟啊!這不兔兒爺嗎?
京城第一名兔!
男的?
姜安寧起初也只是覺得柳兒看起來有些怪,卻也不好確定人的性別。
一來他沒有喉結、胡須,二來他扎著耳朵眼兒。
如今看了眼前飄過去的文字,倒是確定下來。
柳兒不是女子。
她一時拿不準宋堯是否知情此事,猶豫糾結了好長時間,才不經意的試探出聲:“宋姐姐,你買人的時候,驗過身沒有?”
饒是姜安寧刻意壓低了聲音,還是被柳兒聽了個
真切,他捏著手心,呼吸都緩慢了許多。
宋堯一臉茫然:“驗身?驗什么身?”
天可憐見的,她也是第一次買下人。
買回來有些日子了,從來沒用過,就這么養在小院兒里,只等著送給姜安寧呢!
根本沒想過,這買丫鬟還能買出個男人來,更別說想到去摸一摸有沒有鈴鐺了。
姜安寧正欲開口,柳兒先一步跪了下去,顫聲道:“奴不是女子,也算不得男子,您不信,奴可以褪衣證明。”
說著,柳兒就要伸手解衣裳。
“什么?”
宋堯的反應,比姜安寧還要大。
她驚聲怒瞪著柳兒:“你不是女人?”
就連旁邊站著的周氏都愣住了。
算起來,她跟柳兒同吃同住已經有些日子,半點兒沒發現,對方不是女人。
周氏臉色煞白。
柳兒面如死灰:“奴確實不是女子。”
這位新來的小娘子,一眼就瞧出了他的身份,想瞞怕是瞞不住了。
他已經不抱希望,垂頭喪氣的等候發落。
這女土著真是走了狗屎運了!落難時期的絕世高手都被她給撿到了!
有這么個大殺器,想殺狗男一家,還不是易如反掌?
別猶豫!留下他!這小子練了葵花寶典,只是走火入魔失了憶,忘了怎么使用武功內力,又被拐騙去南風館做了兔爺兒,差點失了身,等他記憶恢復,絕對一頂一的大殺器!
姜安寧看著眼前的文字,有些出神。
她不知道葵花寶典是什么,可看著眼前的文字越飄越快,越飄越多,猜想著恐怕是個很厲害的武功絕學。
江湖人士對她這樣的普通人來說,是神秘且遙遠的。
武功絕學就更是了。
想到這可能是個厲害高手,殺人如砍菜切瓜,姜安寧心動的同時,又不免謹慎擔憂。
姜安寧心中遲疑不定,柳兒內心的頹喪絕望已經達到巔峰。
她咬了咬牙,還是決定賭一把。
同張氏在街上爭執互毆,險些沒有還手之力的事兒,她再也不想經歷了!
“往后,你就是婢女柳兒,沒有別的身份。”
姜安寧的話,讓柳兒眼前一亮。
“安寧?”
宋堯不免急了,之前不知曉柳兒并非女子也就罷了,這會兒既然知道了,她怎么能再把人留下?
這要是傳出去,名聲還要不要了?
姜安寧卻已經拿定了主意,看向周氏的目光,甚至帶了警告。
她看似一團和氣的問:“我瞧著嬤嬤規矩極好,從前是在大家族里頭做事兒?”
“奴絕對不會亂說話的!”
周氏嚇得腿軟,連連發誓表忠心,在姜安寧冷淡的目光注視下,漸漸有些頭皮發麻,乖順老實的回了話:“從前在上一任江寧織造曹大人家里當差。”
姜安寧微微沉默。
上一任江寧織造曹大人……
曹同茂,她爹爹神交多年的知己好友。
幼時,她常聽爹爹同她說曹同茂多么多么懂他,奈何多年來,只有書信往來。
若有機會跟人見上一面,必得痛飲三天三夜。
后來,爹爹應邀前往江寧,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半年后,阿娘留下幾本手札給她,交代她務必保管好,莫要流露出去給人知道。
“實在藏不住,索性就燒毀了吧。”
那晚,阿娘紅著眼眶在她耳邊碎碎輕語:“我的兒就此做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女,說不定更容易安穩、快樂一生。”
可惜,她哪怕老老實實做個農家女,
也沒能安穩、快樂一生。
阿娘泉下有知,大概要怪她無用吧。
姜安寧面露傷懷。
后來阿娘說去找爹爹,卻和爹爹一樣,再也沒有回來。
半年后,官府來人,說爹爹和阿娘,在回家的途中突遇暴雨,不幸染上傷寒急癥,不治而亡,
又過了三個月,又有官府來人,說爹爹和阿娘在回家的途中,遇見攔路搶劫的山匪,身中數刀,不治而亡。
后來的那些人,似乎不知道,之前就有一波人,來告訴過她,爹爹和阿娘已經死了。
她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亦或者都是假的,卻也只能給爹娘發了喪。
因為阿娘在留下來的手札里寫了紙條:一年未歸,可發喪,惟愿我兒余生安好無憂。
姜安寧的沉默,讓周氏膽顫起來。
宋堯也察覺出氣氛有些不大對勁兒,正想詢問什么,姜安寧已經調整好情緒,溫婉的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輕聲反勸:“我瞧著這兩人是懂規矩的,不妨就先留用著。”
“不過,柳兒的身份,還是得謹慎些,索性今個兒就咱們四個在這,也不用擔心會有什么消息走漏了出去。”
姜安寧一臉坦然。
“可他不是……”女子!
宋堯著急的不得了:“你還沒出嫁,留個、留個男人算怎么回事兒!”她壓低了幾分聲音,企圖喚醒姜安寧的理智。
“回頭你還要不要嫁人了!”
姜安寧輕笑了一下:“宋姐姐,你剛剛還勸我多逍遙快活幾年,再考慮婚姻之事的。”
“我是讓你多逍遙快活幾年,可我沒、沒……”沒讓你養面首啊!
本朝民風開放,可也沒開放到這個地步啊!
何況,他們只是無權無勢的平頭百姓,怎么能效仿權貴行事兒!
回頭一頂僭越的帽子扣下來,亦或是被按個敗壞民風之類的罪名,只怕小命也要休矣!
姜安寧卻覺得沒什么,反正她也不想嫁人。
“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他是男是女,亦或者男女都不是?”
她語氣松快:“宋姐姐你當初買人時,不也沒發現什么不對勁兒嗎?指不定那給你介紹生意的牙人,自己都不清楚內情呢!”
目光掠過周氏,她旁敲側擊道:“周嬤嬤從前是在織造府里做事兒的,想來更知道規矩,也更懂得主仆之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不會輕易做出背主之事,壞我名聲。”
“那樣對她沒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