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揚的佛號聲中,朱雕蟲周身佛光縈繞,緩步行了過來。
他雙手環抱胸前,掌心中小小世界如熔爐,五條黑氣正在無盡佛光、佛炎的灼燒下,發出刺耳的‘嗤嗤’聲響。黑煙繚繞,五條黑氣不斷發出凄厲的嘶吼聲,他們時而擴散,化為無邊湖海大小,時而聚縮,變成了拳頭大小一團。
黑氣蠕動,好似粘稠的沼澤污泥,偶爾會有一張張奇形怪狀的生物面龐,如魔似鬼,猙獰丑惡,不斷從黑氣中猛地竄出,朝著漫天佛光嘶聲咆哮,然后又被強大的禁錮之力死死的拉回黑氣中。
朱雕蟲走到了刑天鯉面前,笑呵呵的向刑天鯉點了點頭:“道友,這東云島國,你可是有用么?”
刑天鯉眉頭一挑,朝朱雕蟲看了一眼。
朱雕蟲微笑道:“此地之民,卑鄙、野蠻、殘忍、歹毒,如天生蛇獸,渾然沒一個人樣。卻又懼威而不畏德,若是有足夠的實力震懾,他們就是最好的‘奴’。”
朱雕蟲笑道:“小僧……不,本王以為,此地,當可為一國之基,行軍打仗,自然是不能靠他們,但是種田耕地,紡織冶煉,讓他們負責后勤輜重,卻是合格的。”
刑天鯉沉聲道:“你,想要?或者說,朱明,想要?”
朱雕蟲笑得極燦爛:“是。小王若是得了東云,引入朱明官員安撫,引入朱明軍隊駐守,此地多金銀銅鐵諸多礦產,漁業、林業豐富堪稱無窮無盡,實在是大有可為。”
朱雕蟲向刑天鯉行了一禮,輕聲道:“尤其是,崇禎皇爺當年沒做成的事情,小王若是做到了,朱明這一代的執政,當歸小王所有。如此,就大有可為了。”
刑天鯉眸光一旋,正要說話,五團正在佛炎、佛光中瘋狂掙扎的黑氣,突然嘶聲尖叫起來:“兀那小兒,你出身哪一家?”
刑天鯉冷然看著那五團黑氣,不屑道:“大夏,平遠堂,刑天氏。閣下有何說法?”
那五團黑氣齊齊嘶吼:“大夏!后生小兒,逆黨后裔,果真是不識好歹,不知天時。啊呸,同為巫族血脈,你為何要幫外人,對付吾等?”
“逆黨?”刑天鯉皺起了眉頭。
《原始巫經》懸浮在刑天鯉身邊,黯淡無光,不做任何回應。
“大夏之民,不都是逆黨么?”五團黑氣齊聲尖嘯。
刑天鯉不明所以,《原始巫經》繼續在裝死,祂在很努力的向刑天鯉表達一個意思——我只是一部簡簡單單的記載了巫族所有巫法、神通的,可憐兮兮的小書本。你巫民內部的恩怨糾葛,里面一些數不清道不明的彎彎繞,千萬不要問我。
一旁朱雕蟲笑了。
“太古三家,虞、夏、商,其實是有趣的。”
“夏、商之間的恩怨,也就不說什么了,無非是王朝更迭,你說你有理,我說我有道,雙方道理撕扯不清,一個說,你是昏君,一個說,你是逆臣,總之,直到現今,夏、商的甲子行走若是在外遇到了,總要有一個重傷瀕死,才能解決問題的。”
“至于說,虞,夏之間嘛。”
“虞朝,從來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朝代,虞朝,只是一個漫長的時期。”
“我朱明的典籍中,對此的記載也頗為凌亂、缺失,若是想要得到具體的詳情,怕是,就連虞、夏的典籍,都不怎么靠譜。反而是商的藏書庫中,應當有全面的記錄。”
“但是,大抵是,洪荒之時,人族部落聯盟擬定規矩,調和萬族,人族文明之火剛剛萌發之時,有一‘盤虞大世界’入侵洪荒,其異族之民于洪荒大地,建立虞朝,和人族部落聯盟鏖戰不知幾萬年。”
“歷經艱險困苦,人族先民,破碎了虞朝。”
“人族先民,有一個癖好,但凡擊殺了強大的野獸,都會取其首級,懸掛門前,以彰顯武功。若是擊殺了罕見的妖獸、兇獸等,更會在自家的名號中,加入此獸之名,如某某龍、某某蛟、某某饕餮、某某梼杌之類。”
“是以,正式破滅盤虞之后,人族部落聯盟,有一部分族老,起意用‘虞’之名,正式冠名部落聯盟。是以,之后,整個人族部落聯盟的時期,都被冠以‘虞朝’之名。”
“但是,虞朝尚未正式成立,夏朝取而代之,以絕強之力,一統人族。”
刑天鯉瞪大了眼睛。
《原始巫經》好似瀕死的人突然回過一口氣,一些巫文上,隱隱有了一縷光彩。
“太古三家虞、夏、商中,虞朝之民,就是當年人族億萬部落聯盟的先民……在他們眼里,大夏破壞了部落聯盟,破壞了祖先規矩,掠奪了勝利果實,咳咳,當然是理所當然的逆黨。”
朱雕蟲微笑,笑容中帶著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怪異。
“甚至,關于巫的血脈起源,太古三家中,其說法也是大有不同的。”
“現行的正統派以為,巫,來自普通萬民,聚萬萬億黎民之力,其中極出色、極卓越者,當為巫。巫的力量,藏在所有黎民百姓的血脈中,只是缺少一個契機,就一定能發掘出來。”
“而一些不怎么正統的則是以為,巫之血脈,乃是天授。一如君權神授,巫神之力,也源自于天……咳咳。”
“還有一些更加荒誕荒唐的說法,小王就不贅述了。總之,道友既然是刑天氏子民,當能遇到大夏本家之人。道友日后,只管向他們征詢就是了。”
“只不過,現在公認的就是,無論巫之力源自何方,巫家中,以五行、陰陽、生死、時空、時令輪轉等十二源力為尊。畢竟,一個世界,最重要的十二種組成力量,就是十二源力。而這十二源力,也成了你們巫民當中,最重要的膜拜先祖。”
刑天鯉皺起了眉頭:“這十二巫祖,存在么?不存在?”
朱雕蟲輕輕搖頭:“十二巫祖,你要說存在這十二個人?不存在。但是在人族先民,部落聯盟時期,的確存在五行正官,以及其他七大正官。火神祝融,水神共工等官職,也就代表了一部分權柄,一部分血脈。”
他看了看自己掌心天地中被困的五團黑氣,輕笑道:“如果硬要尋根問底,追究其中根源,怕是這五個老鬼,比太古三家的典籍記載,知道得還要詳細一些。”
刑天鯉就看著那五團黑氣。
《原始巫經》驟然光芒熾烈,一篇極詭異,極詭邪,透著森森邪惡之意的經咒,突然浮現——《五行太尊大衍巫傀》!
刑天鯉眼眸驟亮。
這名字繁復,聽起來就極厲害的巫傀,乃是用先天五行靈物寄托極強大的巫魂,強行賦予其最純粹的先天五行之力,從而凝聚五行太尊之軀。
一旦成就,則幾乎可以視為五行本源的化身,肉身極強橫,巫法極熾烈,足以掌控五行,有化五行為混沌的恐怖威能。
此巫傀,一半是生靈,一半是兵器、巫寶,可釋放出去憑借本能戰爭殺戮,也可掌控手中,隨自己本心布下陣法等。
總之,威力很強,但是炮制的條件也很艱難。
一個,需要先天五行之寶寄托巫魂;一個,需要至少萬年以上,強大兇悍至極的巫魂,才能承受長時間極殘酷的煉制——而這巫魂么,越是古老,越是好不過。因為古老的巫魂中,尤其是這些在人族部落聯盟最初,被第一代人皇驅逐出人族的老鬼,他們的巫魂中,帶著一些奇異的,和先天鴻蒙隱隱牽連的太初本質。
這就很好了。
刑天鯉微笑,朝著朱雕蟲招了招手:“如此,甚好,這五個老家伙給我。但是這東云嘛,這么大的一個國,就這五個老死鬼,就他們腦袋里那些,對當今之世毫無影響的知識,于我又有什么大用呢?”
“所以,得加點。”刑天鯉搓了搓手指。
朱雕蟲恍然大悟,輕輕點頭:“善哉,本王明悟了。但有條件,只管開來,偌大的東云,想來足夠吾等分潤的。”
朱雕蟲雙手一分,五條黑氣噴薄而出,就要遁走。
刑天鯉一聲大喝,《鎮魂咒》、《亂魂咒》、《喪魂咒》三咒齊齊轟出,宛如雷鳴,命中了五條黑氣。五條黑氣驟然膨脹,被刑天鯉的三咒命中,渾然好似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一團黑氣更是厲聲狂笑:“后世咒法,如此孱弱了么?小子,老祖宗們這里,有威力強大萬倍的巫咒,可要學習?”
更有一個老鬼厲聲咒罵:“無知小兒,焉敢用這等粗俗的巫咒對付老祖我們?要不是老祖們在天外鏖戰,被毀了肉身,好容易一縷殘魂護著一具本命骨逃了出來,實力萬不存一,豈能容爾等小輩欺凌?”
五團黑氣威煞大盛,正要遁走。
朱雕蟲急聲道:“道友,可要小僧襄助?”
朱雕蟲笑得極燦爛——刑天鯉說了,這五團巫魂,是他的了,那么,朱雕蟲將它們釋放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當然,朱雕蟲釋放了五條巫魂,而你刑天鯉若是沒有本領將它們收攝,想要朱雕蟲幫忙震懾巫魂,將其收服的話,后續的談判,價錢就不是這個價錢了。
東云諸島,到時候能落到刑天鯉手中的好處,可就……哈哈!
朱雕蟲正得意得眉飛色舞,刑天鯉一聲呼喝,五行靈珠噴薄而出,各自命中了一條巫魂。五顆靈珠核心處,隱隱可見一尊青銅小鼎的虛影一閃而過。
‘咚’的一聲悶響。
五條巫魂毫無還手之力,就被五行靈珠強行收攝。
五條巫魂中,有兩條巫魂突然驚覺,他們嘶聲道:“這就是那個叛逆建立大夏,熔煉的……”
刑天鯉手一揮,他整條左臂的血肉化為大片血霧,凝成無數枚比螞蟻觸須還要細小百倍的巫文,宛如一片大雨,落在了五行靈珠上。
巫文熊熊燃燒,五條巫魂再也說不出話來,無數巫文烙印在他們的巫魂深處,以不可阻擋之力,一點點,一絲絲的抹殺了他們的記憶,抹殺了他們的本我,抹殺了他們過往一起的痕跡,只留下了他們強大、古老、帶著濃郁歲月滄桑氣息的巫魂。
五條巫魂兇煞驚天,但是落在刑天鯉手中,卻被那《五行太尊大衍巫傀》咒輕松收拾。
刑天鯉恍然。
這門《大衍巫傀》咒,怕不是后世某個驚才絕艷的人皇級別的存在,專門研發了,用來對付這些原始大巫的吧?
只有這等存在,才會通曉原始大巫的巫魂特性,才會針對他們的巫魂,研制出這么精妙的巫咒,宛如小手術刀切豆腐腦,輕輕松松的就將他們給拾掇了。
只可惜,以刑天鯉的修為、見識、閱歷、眼光,他雖然在《原始巫經》的指引下,完成了這門咒語,卻根本看不透這咒語究竟妙在何處。
唯有長年累月的研習,才能悟出其中的道理吧?
可刑天鯉上手修習巫法,這才幾天時間?
五行靈珠繞著刑天鯉一陣亂飛,伴隨著低沉的五行之力輪轉巨響,五行靈珠內,五種大螞蟻齊齊震鳴,數以萬計的大螞蟻齊齊噴出了一口本命精氣。
五行靈珠的本源之力驟然被抽走了一半,混合了眾多大螞蟻的本命精氣,一縷縷先天五行之氣急速盤旋,不過是彈指間的功夫,五條巫魂的一切本我悉數磨滅,五條巫魂為核心材料,五只體長近丈的先天五行大螞蟻猛地沖出了寶珠。
五只大螞蟻兇煞沖天,祂們背后六只透明的膜翅劇烈震蕩,對應五行的五色甲殼厚重無比,卻又線條流暢,給人一種輕盈優雅之美。
祂們震蕩膜翅,繞著刑天鯉一陣瘋狂飛舞,伴隨著尖銳到堪稱凄厲的嘶吼聲,祂們身軀一陣蠕動,就變成了五尊半人半螞蟻的怪物。
五個家伙人立而起,四肢身軀大致呈人形,只是體表披掛著五色的螞蟻甲殼。他們的頭顱,依舊是螞蟻形態,只是比起正經的、正常的螞蟻,祂們的大顎過于發達,宛如兩柄彎刀掛在臉上,看上去極其的猙獰丑惡。
祂們的口器中,更是獠牙森森,密密麻麻,一顆顆閃爍著刺目的寒光。
五個大家伙只是牙齒相互碰撞,就濺起大片先天五行雷光。細小的,只有頭發絲般粗細,一尺多長的先天雷火從他們嘴里噴出,激射數百丈,落在黑龍臺滿是尸體血腥的廣場上,就炸起了一團團巨大的火光。
地面上,一個個直徑數十丈的大坑赫然出現,這些看似細小的先天雷火,威力居然大得離譜,每一發雷火的威力,都比當今之世最強大、最先進的戰列艦主炮齊射,威力還要大出數倍。
這,還只是祂們隨意磨牙,自身本能迸發出的一絲絲雷火。
若是祂們全力出手,嘖嘖!
刑天鯉一聲輕喝,通天妙竹帶起一抹寒芒,狠狠落在了甲殼為白金色,通體閃耀著冷冷金屬寒芒的金巫傀身上。就聽一聲刺耳的撞擊聲響起,大片火星激蕩,刑天鯉手腕劇痛,被反震之力震得踉蹌倒退了兩步。
朱雕蟲臉色驟然一變。
刑天鯉也是又驚又喜的看著五個按照五行方位,站在自己身邊的蟻人。
金巫傀身上,光潔的甲殼依舊光潔,刑天鯉剛剛動用了千萬噸的力量,更是催發了《劍萬》劍訣,足足一萬道劍光凝成一縷,在千萬噸的力量催動下,居然沒能讓金巫傀的甲殼留下任何的痕跡?
可見,當今之世,常規的熱武器,沒有任何熱武器能夠對五大巫傀造成任何威脅。
刑天鯉興起,干脆一指五行靈珠,萬多支色分五彩,長有三寸許的大螞蟻震蕩膜翅,從五行靈珠中飛出,繞著自家屬性對應的巫傀就是一陣盤旋。
刑天鯉一聲大喝,頓時以五行靈珠為后天,五大巫傀為先天,后天沉凝,先天靈動,內外十個陣眼就已經成型。上萬殺傷力驚人的五行螞蟻井然有序,在刑天鯉身邊布下了一座覆蓋千畝的渾天五行大陣。
五大巫傀作為先天陣眼,靈動非常,在大陣中急速繞行。
于是,大陣變幻莫測,就比尋常的五行大陣多了百萬倍的靈動和不可測,其殺傷力更是達到了一個極致。
刑天鯉大袖一揮,一尊戰列艦的主炮臺就飛了出來。
那般巨大的一座炮臺,帶著兩根彎曲的炮管,被渾天五行大陣猛地一個縮放,浩蕩洶涌的五行之力一個沖刷,極堅硬的特種合金鋼鑄造的炮臺,就‘啪’的一聲炸成了無數鐵粉。
金巫傀張開嘴,狠狠一吸。
于是,數百噸鐵粉被祂一口吸得干干凈凈。鐵粉在祂體內被快速轉化為一縷縷精純的后天金氣,祂一掌按在了身邊的水巫傀身上,金氣投入水巫傀體內,就轉化為絲絲縷縷的水氣……
如此五行轉化,五大巫傀頃刻間將數百噸鐵粉吞噬、吸收、分割完成。
祂們將這一縷縷的氣息猛地一吐。
眾多大螞蟻齊齊歡嘯,張開嘴瘋狂吞吐濃郁的五行精氣,就看到一支支大螞蟻通體甲殼閃爍幽光,體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了三圈。
朱雕蟲的面皮一陣抽搐,他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天空,似乎想要向他的某位上師求證——刑天鯉這究竟是什么手段?怎么看上去都有點斡旋造化、憑空造人的大恐怖?
上師沒有回應。
月影湖旁,那座大火山突然爆發,沖天的火柱沖起來一千多丈高,狂暴的火焰震蕩空氣,漫天火山灰中,數千個直徑數里的大煙圈‘嘭嘭嘭’的飛起,好似一個老煙鬼在調戲小朋友一般,將一圈圈慘白色的煙圈噴得漫天都是。
滾滾巖漿順著山坡緩緩流淌而下,巖漿流淌的方向,恰恰避開了山頂那小小的神社。
巖漿中,有一尊尊甲士兇鬼若隱若現。
他們氣息狂躁而強橫,通體甲胄燃燒著烈烈火焰,更有大量的火馬、火鷹、烈火戰車之類在巖漿中翻滾,和這些火焰兇鬼組成了一支浩浩蕩蕩的軍陣。
邪馬臺得意洋洋的笑聲遠遠傳來。
“俊俏的小伙子們,嘻,老娘又回來了。老娘這次,一定要和你們好好玩玩!”
“徐福,你這個老不死的,趕緊的,給姑奶奶我把那假和尚、還有那俊俏小巫家,都給姑奶奶我生擒活捉,姑奶奶我非要把他們擺布成一千個小模樣來。”
“哎,尤其是那假和尚,姑奶奶最喜歡和尚了,就喜歡看他們道心破碎,從佛化魔啊!”
巖漿噴吐中,一顆碩大的妖龍頭冉冉從火山口探了出來。
一顆,一顆,又一顆。
八顆通體翻滾著巖漿烈焰的妖龍腦袋,每一顆直徑都在里許上下。
八首妖龍……
東云島聯的皇家旗幟,正是以八首妖龍為徽章。
刑天鯉不由得感慨:“嘖,堂堂祖龍始皇帝的后裔,淪落到用一條妖龍做自家的徽章……這些灰孫子,也太不爭氣,徐福,你未免,過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