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炎睜開雙眸,狐疑打量著身前眾弟子。
他方才以心靈之力遍觀周身,卻發現憑空少了一個人。
這意味著有人躲過了自己的心神查探。
要么對方心神境界不弱于自己,要么就是遁入了心靈海洋!
前者幾乎沒有可能。
后者的話,難道是陽堯突破了?
心靈海洋,也被稱為心靈荒野,或者心靈網絡,是武道盡頭不斷拔高的根本所在,也譽為武者的第二世界。
陽炎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季驚秋的身上。
后者似睡非睡,呼吸均勻而綿長,
陽炎心神探去,季驚秋坐著的地方,在心靈感應中卻是空無一物。
這一刻,眼前所看到的,和心靈所感受到的,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他面色逐變凝重。
這可不僅僅是入定能解釋的了……
這小子,難道就是傳聞中擁有才能的人?
他盯著季驚秋看了許久,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眸光漸變深邃,看向季驚秋的目光隱隱浮現出擔憂之色。
……
墻上的指針均速轉動。
張行善是在場中第一個睜眼的。
他睜眼的第一反應,就是看墻上的時鐘。
“一小時三十七分鐘,你尚未習武,血氣弱,這個時間還行,日后由老夫多引導你幾次,掌握入定只是時間長短。”
陽炎傳音入耳,話語中滿是長者的慈祥和期許。
張行善面露喜色,入定是武道的第一個大門檻。
可他很快注意到,在場中自己是第一個蘇醒的!
即使是洛熙和另一個同齡人,都比自己晚!
他心中喜意頓時消散不少,深呼吸,壓抑心中的情緒。
這并不是考試,但卻和考試無差。
這種情況下,越晚醒來,意味著初次入定的程度越深,日后自主入定的可能性越高!
而這一場中,他已經輸給了季驚秋與洛熙。
時間一點點流轉。
在場中的武館弟子逐一醒來。
洛熙是第四個醒來的,這倒是讓陽炎有些驚訝。
從之前的反應來看,這女娃的心神強度和張行善應該差不多,沒想到初次入定,還勝過自己的兩個弟子。
換做以前,這也算是個不小的驚喜。
只是今天……
在陽炎傳音示意下,眾人起身,躡手躡腳地摸著黑,走出了屋內。
期間大家都很默契,一步三回頭,看向一縷陽光斜射下的餓虎銜刀圖,若有所思,總覺得自己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悟道,真叫人心癢癢。
張行善和洛熙的目光,卻總是下意識偏轉。
看向黑暗中背對著他們的身影輪廓。
仿佛墻上的中乘觀想圖都不香了。
現在仍處于入定狀態的,除了大師兄陽堯,就只有與二人同日進修的季驚秋。
……
幾分暮色從窗簾的縫隙中泄落在木地板上。
凈神香早已燃盡,屋內只余幾縷殘香。
等陽堯都起身離去后,陽炎看著墻上的指針出神。
都四個多小時了,這小子還是全無“出定”的跡象。
這得等到什么時候去……
陽炎輕聲咳嗽一聲,心靈波動下,喚醒了季驚秋。
片刻后,季驚秋出定,徐徐睜開雙眼。
陽老館主盤坐在他面前,其余師兄師姐都已經離開,只剩他們兩個人。
陽師凹陷的眼窩中是深邃而智慧的光芒,他開門見山道:
“驚秋,我姑且這么稱你——”
“在今日來之前,你已經掌握了一門觀想法,并且成功入定了,對嗎?”
季驚秋微怔,選擇了有限度的隱瞞:“是的,我不久前運氣好,恰巧掌握了一門觀想法,但我對于武道修行毫無概念,所以才來武館,想要求教觀想法的具體修行方法。”
他沒有隱瞞自己掌握了觀想法的事實,但沒暴露自己掌握的是什么觀想法。
他已經隱隱察覺到,觀想圖似乎是極其珍貴的東西。
運氣好……
陽炎心中默默咀嚼這三個字。
說來有些難為情。
暗示張、洛兩個小家伙早點將凈神香送來,只是順帶。
他的本意,是想借第一次入定敲打下季驚秋,讓他深刻意識到心靈修行是何其艱難,告誡他不要好高騖遠,安心從零開始,練樁習武才是正道。
可現在來看……
這些話他仍就要說,卻要換一種方式,其中原因更是截然相反了。
陽老館主沉聲道:“從今天開始,你要暫時放下觀想法的修行,全力投入樁功,錘煉肉身,爭取早日完成開脈!”
“請陽師賜教。”季驚秋面帶疑惑。
對他來說心靈修行才是消解苦難的關鍵,可陽師卻要他放一放,將重心放在練樁上,這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陽老館主嘆息:
“無根樹,花正孤,靜坐孤修氣轉枯。”
“當今武道修行,性命兼備。而你的性靈修為,已經遠走在了命身前面,你的肉身孱弱無比,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
“從古至今,有許多像你這樣的天才,在心靈修行上一帆風順,見一葉落而知歲之將暮,最后癡迷于此,一心枯坐,企圖參悟天地大道,可結果多是心靈迷失在了廣闊天地間,枯坐至死。”
季驚秋有些慚愧,自己也能算天才?
他只是和那門觀想法意外契合罷了。
“陽師說的放下,是停止一切與觀想有關的行為嗎?”
季驚秋想了想,問道。
陽炎沉吟片刻,委婉道:
“你方便告訴我,為何對觀想法如此執著嗎?
武道修行中,心靈修行固然重要,但也只是其中一環,根本還在于我們的肉身,身體才是渡世寶筏。”
“我有病。”
“……?”
陽炎罕見陷入了迷惘。
如果不是季驚秋的語氣格外真誠,他都要懷疑這小子在拿他老頭子開涮了。
“我是孽毒癥的患者,最近意外發現,觀想法的修行可以消解發病時的痛楚。”
陽炎眉頭不住跳動。
“你是孽毒癥的患者?!”他一把抓住季驚秋的手臂,難以置信地問道,“那你是怎么撐到現在的?”
120年前的基因編輯熱潮,他自然知道,很清楚“孽毒癥”三個字代表了什么。
“大概是我不想死吧。”
季驚秋笑著,語氣輕飄地就像開了個玩笑。
他沒有借此機會傾訴苦難,述說這些年的艱辛。
有些苦難,自己品嘗就夠了。
陽炎沉默了一會,認真地注視著面前的少年。
后者的臉上沒有苦大仇深,也沒有顧影自憐,就只是坦然坐在那里,神情認真,目光清澈。
將少年笑容盡收眼底,陽炎松開了手,心中莫名有些感觸。
“原來如此。”他低聲道。
他似乎找到了某些問題的答案,卻依然震驚和不解。
苦難確實可以磨礪一個人,強化心靈,但這不是季驚秋輕易入定,點燃心火的理由。
心靈修行不僅是歷經苦難,更要“守住本心”,以及“勘破苦難”。
后兩者,才是心靈蛻變的根本。
從古至今,劫難不窮,每逢災年,多少人類流離失所,面臨生死危境?而其中又有多少人勘破塵謎,一朝頓悟?
史書之上,有姓有名者,寥寥無幾。
就說他,練武一生百來年,到現在也就是住定而已,這輩子不知道能不能觸及磐定。
沉默許久,陽炎忽然開口:
“你既然堅持到了現在,那就是天不絕你,我為你指兩條路,可徹底解除孽毒癥的糾纏!”
季驚秋當即正襟危坐,面色肅然。
陽炎豎起第一根手指,嚴肅道:
“武道之路,庸人順流而下,天才登天而上。
在鍛體境,你若能打開天人之門,破開天人五限,就有資格沖擊逆反先天!
古人有云,我命由我不由天,逆變先天,即是更易先天體質,這是先天根本性的蛻變,哪怕是孽毒癥,也是彈指即滅!”
“這條路有多難?”季驚秋目光火熱。
“難如登天!”
陽炎毫不猶豫道,
“天人五限,是鍛體境的最強武道根基,也是當前武道理論的極限!”
“而逆反先天,是真種境的最強根基!”
“能打破這兩重壁障者,唯有武道天驕!”
季驚秋沉默片刻,問道:“第二條路呢?”
“胎息!磐定之上,是為胎息!”
“這一步也能從先天根本上蛻變。而這一步,也唯有天縱之才,才有希望觸及!”
“驚秋,這兩條路并不沖突,你連出生地獄都熬了過來,豈能甘心庸碌一生?你是有才能的人,何不去往更高處的廣闊天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