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試者所用之箭相同,但箭羽顏色不同,以作區分。一方為原本的白色箭羽,另一方則是染成的紅色箭羽。
紅色是常歲寧的,她特意挑的,畢竟過年,想圖個吉利。
眾人的視線也皆隨清點之人一同盯著那一排五十支箭靶,試圖跟著數一數,而很快,四下便有議論聲與驚訝聲響起。
「好耶,小阿鯉贏了!」阿點舉起雙臂大聲歡呼。
他身邊的一名教頭皺眉道:「還未數完呢!」
——就在這兒瞎叫嚷!
后半句礙于阿點的身份,他沒敢說出口。
可單是這前半句,已經暴露了他此刻的心煩意亂,若是勝負一目了然,他也不必同一個心智不全的人計較,隨對方怎么瞎嚷嚷好了。
正因那些箭靶一眼看去竟然很難分出勝負,這令他們吃驚,也叫他們不安,所以才格外聽不得這話。
五十只箭靶之上,皆分別扎著兩支羽箭,這便代表著二人皆是箭無虛發,誰都沒有脫靶!
且一眼望去,任何一只箭靶之上,都不曾出現兩支箭距離過大的情況,大多是緊挨著。
而在「大多」之外的,便是分出勝負的關鍵所在了……
再三確認清點后,那負責此次比試的校尉高聲道:「方大教頭命中靶心四十七支!」
四十七支!
人群議論起來。
有沒能擠在最前面的小教頭們聞聲都松了一口氣,拿意料之中的語氣道:「我就知道,方大教頭出馬,必不可能失手!」
此次比試,乃是大教頭考核時的標準,嚴苛非常。
尋常步射,據聞方大教頭可五十支全部命中靶心,而設障騎射,也從來不會低于四十七支,失誤可控制在三支以內。
更何況,今次又是晚間比試,視線必有妨礙之處,卻也未有失手,可見了得!
「好。」常闊捋了捋炸哄哄的胡須,欣賞點頭:「常某觀白箭,幾乎箭箭刺穿靶心,可見方大教頭臂力過人,非同凡響。」
聽得這聲稱贊,后面有士兵們低聲交談:「常大將軍果然公正體面,氣量過人……」
雖說對方贏了自家閨女,卻也不吝于夸贊肯定之辭。
被夸贊的方大教頭的心情卻截然不同,他拱手:「常大將軍過贊了。」
此等稱贊換作平日自然求之不得,但此時……
方大教頭微轉頭,看向那些箭靶。
隨著他的白箭被清點完畢,從靶上拔了下來之后,箭靶之上此刻便只剩下了紅箭,它們因此變得更加整齊醒目。
站在前面的那些教頭們已經變了臉色。
「常娘子此番命中靶心五十支!」校尉高聲報。
——五十支?
——全部命中靶心?!
四周頓時變得躁亂轟動!
「當真?」
「怎么可能!」
后面的眾將士們想擠到前面去看。
此時此刻輸贏對他們而言不重要了,他們就想看看那五十支齊刷刷全中靶心的箭長什么樣子!
祝教頭面色凝滯,同樣不可置信。
方大教頭并未失手,但正是因為在沒有失手的情況下,卻仍然輸給了對方,才更加令人難以接受,縱是想找些什么說辭作為借口,都注定找不出來。
「第一比,第一局騎射,常娘子勝!」校尉高聲宣布結果。
方大教頭面色繃緊不語。
在有障礙阻攔,且時間限制緊張的情況下,很多人脫靶都是常態,更遑論是射中靶心,且是五十支全部命中……
至少在
此之前,他從未見過有人可以五十支全中靶心。
這當是奇才中的奇才,且是苦練之下的奇才。
輸給這五十支箭,他不丟人。
但輸給一個小女郎……
「小阿鯉贏了,我們就是贏了贏了,略略略略……」阿點沖那個方才說話兇他的教頭做起了鬼臉。
「……」那名教頭的臉色一時甚是精彩,捏緊了拳。
因為好奇的人太多,也有人心存質疑,在常闊的示意下,那名校尉便令人將那五十只箭靶全都搬到了開闊處,由人觀看。
不少人都快步圍上前去,而這邊的比試則還要繼續。
有士兵合力搬來了兵器架,其上兩刀兩槍,刀為大盛軍中最常用的橫刀,槍為尋常白桿紅纓長槍。
刀槍刀槍,先比刀,再比槍。
眾教頭們收拾好心情,重新注視著場中。
騎射只是第一比中的其中一項,只要方大教頭順利贏下刀槍兩項,第一比便不算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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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此前的只守不攻,是為了試探摸清他的刀法路數?!
歷來知此知彼之說,誰都聽過,但要做到卻非易事,尤其是過招之間已經驚心動魄,何談以旁觀者的角度、真正靜下心來摸透對方的一切路數,除非,有且只有一個可能……
那便是「知彼」者,心性與實力,皆遠勝被試探之人!
這個答桉讓方大教頭心中一驚,隨著那少女的攻勢越來越快,他連連后退間,手中刀法已然現出了幾分慌亂之感。
四周圍觀者無不驚詫難當。
同此前繞著演武場進行的騎射比試不同,此刻比試者就在眼前,然而縱然是在親眼目睹之下,仍有人驚異非常,根本沒能看懂為何局面會突然扭轉。
這種扭轉,幾乎就在數招之間!
四下已有嘩然聲起,有一名副將忍不住叫絕:「……好俊的少年身手!」
方大教頭額角已冒出汗水。
不能再這么被迫守下去了,他需要破開這困局!
急亂間,再次擋下那少女的橫刀時,他忽然出拳擊向對方面門!
此一招甚是猝不及防,常歲寧目色一凝,偏頭躲避。
方大教頭欲趁此時機攻去,但那少女更快一步,身法如閃,一個起躍,已經來到他后側方,手中橫刀同時由后繞至他身前,劃破了他的衣襟!
方大教頭身形驀地一頓,低頭看著那依舊橫在他身前的刀,一時如墜冰窟。
勝負已分。
「方大教頭,得罪了。」
那少女又將刀收回,反握豎于身后,退開。
四下寂靜片刻后,忽然爆發出叫好聲。
肖旻已看愣了去。
他從未質疑過常家女郎,那是因為他曾親眼目睹對方殺了李逸……但論起真正完整的出手,他此刻也是第一次見到!
這一刻,他突然就理解了常大將軍的風輕云澹。
他從質疑常大將軍,變成了理解常大將軍。
「第一比,第二局比刀,常娘子勝!」
第一比有三局,常歲寧已勝兩局,余下一局關于長槍的比試,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已經贏下了第一比。
「他方才犯規了!」別人都關心輸贏時,阿點卻指向方大教頭:「明明是比兵器,他方才卻出拳傷人,他不對!」
方大教頭神情變幻。
「無妨。」常歲寧道:「雖是比兵器,但兵器為人所御,人在前,兵器在后,只要能克敵即可。」
方大教頭聞言沉默不語。
常歲寧詢問:「余下一項,方大教頭可要比了?」
「方大哥,要比!」有大教頭出聲道。
「比!」
教頭間,附和聲無數。
雖說已改變不了第一比的勝負,但若不比便等同認輸。
況且相比刀法,身為大教頭,槍法才最為扎實、每日必反復練習的強項,必不可能再輸了!
只當找回些顏面,殺一殺那女郎的威風也好!
有些大教頭們因面子掛不住,臉上已經現出惱色,恨不能擼起袖子親自上陣。
面對詢問,方大教頭未語,只上前拿過長槍,頓豎于身側,定定地看向常歲寧。
常歲寧便也將刀丟回去,換成長槍。
這次,方大教頭什么都沒說,也不再提醒對面的少女刀槍無眼。
隨著鼓聲,他持槍而起,如一只健碩靈敏的虎豹。
楚行自方才的驚異中回神,緊緊盯著常歲寧應對的招數,這些他都見過,在女郎陪郎君練槍時見過,當時他還曾驚嘆女郎
無師自通。
女郎此刻所用槍法,已然稱得上精湛,但對上那方大教頭過于扎實的槍法底子,卻還是逐漸顯出了不足之處。
果然,常歲寧一次閃避間,仍被方大教頭手中的槍頭挑破了肩頭的袍子。
「老方,好樣兒的!」那名提著酒壺的大教頭出聲道。
常歲寧轉頭垂眸看了一眼那破了個小洞的衣袍。
方大教頭未再急攻,而是握槍看著她:「常娘子還要繼續嗎?」
這口吻,是來自必勝者的提醒。
「未傷要處,不算結束。」那少女看向他:「再來。」
方大教頭握緊長槍,口中發出沙啞的喝吼:「好,來!」
他聲音剛落,便見那少女忽然掠身而來,手中長槍似風般呼嘯,朝他襲來間,路數竟已倏然大改!
若非親眼所見,他實難相信此時和方才的槍法路數,竟是出自一人之手!
且方才她所使槍法縱然出色,路數卻與尋常路數雜同,并無特別之處,但現下……!
方大教頭急擋之下,窺見那少女眸間已然現出凜冽兵氣,如深淵,如寒潭,其下斂藏無盡險峻與無聲殺機。
她動作急迅,起躍之間,馬尾發絲飛揚飄蕩,手中長槍揮舞出殘影,烈烈火光映照下,那殘影如一條金龍,槍聲與風聲相合,似同發出龍嘯之音。
此一瞬,四下皆靜,眾人感官似被放慢,唯聞此音,唯見此象。
直到阿點發出了一道驚惑不已的聲音——
「這是……這分明是殿下的槍法!」
他驀地去抓住常闊手臂:「常叔你看,這是殿下的槍法吧!」
常闊慢慢地拍了兩下他的手,視線仍然定在場內。
眾人只見,那少女單手持槍,二人長槍對上,然而她未有以槍頭強攻,長槍在她手中被快速旋轉舞動,似一條巨龍,裹挾纏繞上對方的長槍,從槍頭,再纏繞至槍身,一點點而又快速逼近!
看著那繞著自己的長槍,朝自己逼近的冰冷槍頭,方大教頭面色已經因驚駭而顯滯然,他忽覺手中槍桿開裂,裂痕由一條變作兩條,又變更多,槍桿竟好似要生生被絞碎!
這巨大的沖擊之下,他甚至忘了反應。
「方大教頭!」有教頭回過神驚呼:「當心!」
下一刻,那少女手中槍頭一轉,未再前攻,而是挑開了方大教頭的長槍。
長槍離手,砸落在地。
方大教頭怔怔地看著空了的雙手,他依舊在維持著握槍的姿勢。
四下鴉雀無聲。
「噔!」
少女收槍,頓于身側。
真正應了那些教頭們拿來嘲諷她的話,人還不及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