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真的反應略有些出乎趙福生意料之外。
一入鎮魔司,便意味著要入駐魂命冊,從此被困在萬安縣,無法解脫。
劉義真生為劉氏族后裔,言談間對鎮魔司的情況也是頗為了解的。
但此時他一聽自己提了要求,便立即答應這顯然不符合常理的。
通常人類做事必有所圖。
加入鎮魔司這種機構,要么是有利可圖,要么如張傳世一般受到協迫,走投無路之下妥協是最佳選擇。
可這兩種情況對劉義真來說都不適用。
這人與鬼作伴,手持一命冊,能在鬼域之中存施粥水,存活這樣長的時間,可見他是頗有手段的。
事有反常即為妖
趙福生對他的態度半信半疑,卻裝出不以為然的樣子,道
“沒事。”她捏著翡翠玉書,笑著說
“你可以先加魂命冊,待此間事了,辦妥你的事情之后,再來鎮魔司找我報到就行了。”
反正她的目的只在于想要借魂命冊制約一命冊,至于劉義真愿不愿意真為鎮魔司效力,那是后續的事情了,先將人拉到再說。
“可以”劉義真不假思索,就點了點頭。
這件事情進展實在是過于順利。
趙福生皺了皺眉頭。
劉義真看起來不止不是個傻子,反倒應該是異常精明。
他在要飯胡同出事后在此地呆了一個多月的時間,一直都平安無事,可見此人頗有膽識,與鬼打交道也有一定經驗的樣子。
此人應該知道厲鬼的可怕之處,也應該明白加入鎮魔司意味著會面臨什么樣的后果。
她原本以為自己想要說服他入魂命冊需要花費不少唇舌,甚至她都做好了威逼利誘的打算,卻沒料到自己剛一提出建議,他便毫不猶豫答應。
他如此爽快的態度,反倒令趙福生懷疑他是拿話在應付自己了。
“不過不是在此時。”
劉義真道。
他這樣一說倒是對了。
趙福生手持魂命冊,聞言不由發笑,隨即問他
“那你認為什么時候才是合適的時機”
“要飯胡同的事解決之后。”劉義真坦然的看著趙福生
“伱手持魂命冊,身份自然無疑,但你自稱馭使了厲鬼,可實力如何還不得而知。”
他直言不諱道
“我們身處鬼域之中,如今你上了厲鬼名單,能不能逃出這一次鬼禍尚未可知,我不能貿然將未來賭在此時。”
他的意思很簡單,趙福生必須要此次處理鬼禍的事件中,展現出足以讓他信服的能力,他才愿意加入鎮魔司。
而如果趙福生死于要飯胡同之中,兩人之間的約定自然就不了了之。
說完這話之后,他看了一眼趙福生,又道
“你放心,我既然答應,就絕不反悔。”
趙福生略作思索,也痛快的將名冊收起
“行。”
她識人極深,一眼看出劉義真性情堅毅,不是輕易受人威脅便會妥協之輩。
雖說她確實馭鬼在身,但她自知自己馭使的厲鬼力量最多使用一回,不能任由性子將厲鬼之力用在斗氣之上。
雙方初步達成一定共識,劉義真道
“既然這樣,我就不再多說了,我還有很多的事要做。”
說完,他沖著趙福生微微頷首,轉身往夫子廟的方向退轉回去。
“對了。”在重新邁入陰影中之前,他腳步一頓,半側過頭。
劉義真的臉一半露于慘白的光影下,另一半則隱入陰暗之中,這使得他整個人給趙福生一種割裂之感
“不要踏入夫子廟內。”
“廟里有鬼嗎”趙福生把玩著魂命冊,隨口問了一句
“有幾個”
“”劉義真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接著轉身提步邁進那大殿門坎,身影隱于黑暗里。
沒有了說話的對象后,夫子廟前顯得空曠且冷清。
趙福生重新將翡翠玉書揣入衣襟之中,她看了看夫子廟一眼,沉吟了片刻。
要飯胡同的問題很嚴峻了。
“唉”她嘆了口氣。
劉義真再三提醒自己不要踏入夫子廟內,可見廟內情況兇險極了。
她多嘴試探的那一句問話劉義真雖然沒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就是最大的答案。
趙福生頭疼的揉了揉眉心,神色逐漸變得嚴肅。
已知四十年前被分解的無頭鬼尸被鎮壓在夫子廟內,這是夫子廟內的第一個鬼。
而蘇瀧、張雄五當年為了鎮壓復蘇的無頭鬼尸,又人為的請出了另一個鬼,使得兩鬼形成平衡,所以這四十年間夫子廟才能維持表面的平和。
掌握中間平衡的則是其中的關鍵人物老廟祝。
此人是劉化成心腹,掌握了大宗財產,為劉家鎮守此地,做的是安撫鬼物的事。
趙福生對這個老廟祝異常的關注,此人知悉不少秘密,臨死之前恐怕早就得知他死后夫子廟其中那個請來的厲鬼必定會復蘇,因此派遣孫子前往鎮魔司中。
無頭鬼、要飯胡同根據名冊殺人的厲鬼照理來說相互制約,形成完美的平衡,只要平衡不被打破,這種情況便應該一直持續下去才對除非老廟祝一早就篤定自己死后平衡必破。
趙福生思來想去,要想打破兩個煞級鬼物形成的平衡有三種可能性
其一、兩個厲鬼之中其中一鬼力量或增或減,雙方品階不再對等,致使平衡被打破。
其二、兩個厲鬼本身力量就不平衡,其中老廟祝的布施起了極大作用。
其三、一個厲鬼消失,另一個厲鬼蘇醒。
三個條件之中,第一個條件率先被趙福生否決了。
她對于這個世界厲鬼形成的原因不大了解,但鬼物的晉階可不是一個容易的事,而要想將厲鬼削弱品階,恐怕唯有鎮壓亦或分解一途這個條件太艱難了。
而第二個條件倒有極大可能,趙福生暫時不去深思。
至于第三點,可能性則極其微弱。
畢竟厲鬼不會無故消失,以她目前對厲鬼少量的了解看來,鬼物復蘇后,隨即會根據厲鬼品階形成鬼域,鬼域一旦成形,不造大量殺孽厲鬼是不會消失的,除非有人為的干涉。
如今萬安縣情況就是這樣,明面之上能干涉厲鬼的唯有自己了。
因此第三點趙福生并不考慮。
經過排除之法,第二點可能性最大。
但趙福生隨即又想起了與劉義真的對話。
厲鬼平衡被打破的關鍵節點在于老廟祝之死,她試探性的問過劉義真,他祖父死后是否厲鬼復蘇要飯胡同的厲鬼是否他祖父。
劉義真的回答異常的微妙,他先是答是,隨即又斷然否認。
從他的態度及結合要飯胡同的現狀,另一個打破要飯胡同原本兩鬼相互制約平衡的可能隨即便浮現在趙福生心頭那就是第四種可能要飯胡同出現了第三只鬼。
老廟祝死后隨即厲鬼復蘇。
他一變鬼,原本無頭鬼、布施鬼的平衡迅速被打破,所以造成了其中一鬼復蘇。
這一點從劉義真的話也能得到肯定,他十分篤定的說過四十年前蘇瀧封印的無頭鬼絕對不可能復蘇。
劉義真之所以如此篤定,正是因為他知道老廟祝已經厲鬼復蘇的緣故。
而他又提到布施之鬼并非他的祖父,因此趙福生斷定,老廟祝死后成為品階不下于煞級的厲鬼,與被封印的無頭鬼尸相互制衡,兩鬼形成奇妙的平衡,繼而不會出現異動。
同時,原本與無頭鬼彼此制約的布施鬼則因失去約束而復蘇,這才有了要飯胡同的鬼禍。
區區一個圍繞夫子廟的要飯胡同,內里竟然隱藏了三個大鬼
正是因為在與劉義真談話的過程中趙福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當時她寒毛直豎。
蘇瀧當年解決鬼禍時也早知這一點,這位四十年前的鎮魔司令司有人為請鬼的能力,說不定他在四十年前就預知到了老廟祝死后極有可能化鬼,所以他才在后來的卷宗之上再三提醒鎮魔司的繼任者不要踏足要飯胡同。
要飯胡同鬼禍一旦爆發,是三個大鬼橫行,一個厲鬼都已經如此難纏,實力不足的馭鬼者若是貿然之下深入此地,那必然是十死無生的結局。
“唉”
趙福生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還只是個鎮魔司的新人,被迫趕鴨子上架,沒想到就要面臨這樣災難級的難題。
偏偏她還沒有后路可退,只有硬著頭皮往前。
如今之計,驅走厲鬼,解救百姓,賺取功德值,保住自身小命才是她唯一生機。
趙福生再次按壓住彈跳不止的眉心,又想起劉義真的提醒不要踏入夫子廟。
此人心思深沉,說話另有玄機。
既然此事值得他再三提醒,便證明夫子廟內的詭異。
老廟祝死后要飯胡同隨即布施鬼復蘇,鬼域籠罩了此地,從種種情況看來,老廟祝死后尸身沒有挪動。
而他一生居住于夫子廟,死后能與廟內被封印的無頭鬼相互制約,可見老廟祝就在夫子廟中。
真相就呼之欲出夫子廟內最少有兩個煞級以上的大鬼存在。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義真的提醒便顯得他格外的真誠與善良了。
這個念頭一涌入趙福生腦海,她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一個提起解決鬼禍只能依靠大量死人的方法的陌生青年,她竟然會覺得此人有真心善意,可見此時她的精神狀態是有很大問題的。
不過夫子廟的問題看似復雜可怕,但實則情況并沒有預期之中的壞。
畢竟有兩個厲鬼目前是封印狀態,劉義真又暫時住在其中,可見暫時只有布施鬼才是當下最棘手的問題。
如今她自顧不暇的情況下自然無力再趟這淌渾水,只要專心關注靠布施名單殺人的厲鬼。
因此趙福生想通這一關節后,就算沒有劉義真的提醒,她也絕對不會試圖闖入廟中一探究竟。
她準備接下來的時間在這要飯胡同之內閑逛,摸清此地地形。
如果可以的話,若是能找出這布施厲鬼最有可能的藏身之地,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
根據她昨夜的觀察,以及與劉義真的交談,趙福生確定了它的殺人法則以及出現的時間。
白日時光它應該不會再出現也就是說,白天的時間對她來說是絕對的安全區。
趙福生只要在白天布施開始之前的時間四處溜達,應該是不會出事。
摸清路線后,到時她若與厲鬼對峙時,說不定對她逃生是有助益的。
想到這里,趙福生轉頭望了望四周。
夫子廟前的路呈丄字形,廟的兩側各通小巷,隱入鬼霧之中,而正中的大門對處則又直對另一條路徑。
此地當年是劉家的私地,曾是劉府的宅邸,雖說隨著后來劉家退出萬安縣,捐出祖宅、宗祠,使得城南的這一塊地在四十年中做了一定的改建,可基本的格局應該是不大會變。
只是真正在要飯胡同之內溜達后,趙福生才發現要飯胡同遠比她想像的還要大得多,街道縱橫交錯,彼此相連接。
初入這街道,若是對地形不熟的人,恐怕極易在這長街小巷迷失。
不過趙福生轉了數圈之后,倒是找到了識路的規則。
這街道巷尾看似雜亂無章,實則大體布局自有妙門,除開一些交橫于正道的小巷,整個要飯胡同的主干街道布局像是呈囬字樣式。
夫子廟的存在就類似于囬中間的那個口字的位置,其他巷道、屋舍及鋪面,都圍繞這夫子廟而修葺。
如同眾星拱月,將夫子廟包圍在內。
她仗著自己馭使了厲鬼,又有鬼燈在手,再加上白日是安全期的緣故,她每到一個地方,便會拉開沿街鋪門往內打量。
一部分的房屋殘破,遭遇了厲鬼襲擊,留下了殘尸碎肉,惡臭撲鼻;而另一部分則有活人入駐,對她的到來又驚又怒,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
這樣的舉動花費了趙福生不少的時間,她最終一無所獲,并沒有在這些房舍中找到有用的東西,及感應到厲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