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怎么說”
劉義真心中一動,轉頭看了趙福生一眼。
事實上趙福生的拒絕在他預料之中,夫子廟的情況任哪個聰明人聽了都要調頭就走的。
趙福生雖說接掌萬安縣以來表現不凡,但她不是傻子。
更何況她已經解決了受限于魂命冊的問題,萬安縣已經困不住她。
夫子廟的鬼案一爆發,她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這也是劉義真在提出希望她解決夫子廟麻煩的時候,做好了被她拒絕的心理準備。
可不知為什么,他隱隱又覺得趙福生的性格可能與自己猜想的并不一致。
他身在夫子廟中,與市井中人打交道,見多了人性的陰暗,對人類始終抱持警惕與不信任。
趙福生初入夫子廟時,也非善茬。
她打破沉寂,重敲房門,行事不按理出牌,且為人記仇得很有仇立即就要報,絕不化解。
無論是她逼劉義真加入鎮魔司,還是在鬼案發生后立即拽住了當初使她被記入一名冊內的幸存者打了一頓,都顯示出她性格中錙銖必較的一面,不肯吃虧。
要飯胡同的鬼案后,劉義真還聽說了她火燒紙人張一事,原因在于紙人張當日以禍水東引的法子,指點范氏兄弟害了她一家三口性命。
在當時那樣雙方實力懸殊的情況下,她敢出手,且毫不猶豫,并讓她最終成功逼得紙人張現形。
種種事件,都證明了她非大度的一面。
可是除此之外,她又很有原則,且性情靈活,能屈能伸。
范氏兄弟也是她的仇人,但在鎮魔司缺人的情況下,她暫時能與二人冰釋前嫌,還能共事;
要飯胡同內乞丐陷害她名字被記入一名冊,若換了個馭鬼的令司,定會以千百種折磨人的方法去實施報復,可趙福生僅只是將人打了一頓,讓其吃皮肉之苦而已。
紙人張事件中,她行事看似莽撞,但劉義真后來細想,又覺得她這一舉動大有深意。
張家在萬安縣盤據多年。
從張雄五時期,便一直留在萬安縣中。
憑借一手制鬼燈的絕活,備受縣中鎮魔司的令司等人忌憚。
萬安縣這些年不知道換了多少令司,可每任令司在知道紙人張的聲名與本事時,無一不是選擇與其合作,并對其尊重有加。
張雄五善制鬼燈。
鬼燈的燈油是張雄五的秘密,旁人不得而知,但眾所周知,張雄五親自制作的鬼燈,可以在厲鬼橫行的鬼域之中保命。
僅憑這一點,就足以令馭鬼者趨之若鶩,與他交好。
可對于城中百姓來說,張雄五的存在則是不幸。
他在開紙人鋪時,明目張膽販賣人命。
以人剝皮制燈,張家這些年造下的人命案不知凡幾。
光是張氏屋宅中堆積的人皮,就是累累血案,張府的地底之下,尸骨遍地,據說墻壁、屋檐都是由人血所染的。
但當權者不在意這種小事。
與百姓性命相較,馭鬼者優先考慮自身安危。
紙人張的存在,對他們來說有利。
鬼燈能保少部分人的安全,卻無法救大眾性命。
對萬安縣中百姓來說,紙人張是禍害,而對鎮魔司令司來說,他則是救星。
兩者截然相反的態度,決定了紙人張的地位。
趙福生進入要飯胡同前,不知是自有底氣,還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總而言之,她逼走了紙人張,將這個盤據了萬安縣多年的可怕存在一把火燒了個干凈,迫使其由明轉暗。
她若死在要飯胡同中,對萬安縣的百姓來說,至少少了一個禍患;
而她若是活著出來,那么她也自有辦鬼案的法子,不屑于借助于紙人張的能力,變相是用百姓的性命來支付這筆保命的籌金。
當想通這一點的時候,劉義真就覺得趙福生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
她性格矛盾,興許夫子廟這種在其他馭鬼者看來是死亡局面的環境,她未必會一口回絕。
因為這些種種考慮,劉義真在與她交往時,才逐漸釋出真心。
昨夜她馭使要飯鬼時,他不惜施展自己的底牌讓她看到,幫她一把,以博取她的好感值。
此時他漫不經心提起夫子廟的鬼案,正如他預料的一樣,趙福生搖了搖頭。
可她的話中有話,態度并非一口回絕,而是帶了轉圜的余地。
她說暫時還不太好辦。
劉義真心中一顆大石瞬間落地。
雖說她還沒有明確答應,但劉義真從她態度之中,已經窺探出她確實有在思考解決夫子廟鬼案的可能。
他強忍激動,裝出平靜的樣子問了一句
“暫時是什么意思”
趙福生無語的看了他一眼。
幾人說話的功夫間,已經走出了要飯胡同,遠遠就看到了孟婆擺的攤位。
攤位上此時還沒有食客,爐上的大鍋冒出騰騰熱氣,帶著米粟的香氣。
“裝什么裝”趙福生嗤笑了一聲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個意思。”
她心思明慧,洞悉力驚人。
劉義真能看透她的一部分本質,她也能看出劉義真種種舉動的用意。
劉義真不由一笑。
不知為什么,他瞬間覺得輕松了許多。
夫子廟的事件,從他懂事起就成為了壓制在劉氏肩頭的巨石。
當年這個重任由他的祖父劉化成背起,待劉化成死后,又落在他的肩頭上。
如今趙福生的話令他心中大石落地。
孟婆已經看到了過來的三人,她見到趙福生時,臉上露出笑意,正要招呼,卻見趙福生拉了個小孩,又正與劉義真說著話。
三人走到攤位邊,趙福生拉了椅子坐下,看著劉義真道
“要想我回答你的問題,今日這頓你得請客。”
劉義真一臉無語。
半晌后,他有些想笑,卻又強行控制住了,故意與她爭辯
“你說了你請客的,不然我根本不出要飯胡同。”
“你來都來了,順口記個賬的事。”趙福生也不讓輸
“我跟滿周能吃得了多少,吃不窮你劉大戶的。”
劉義真搖頭
“聽說寶知縣為你送來了好幾輛馬車的金銀,鎮魔司的庫房都要裝滿了”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你少聽人嚼舌根。”
趙福生抽了筷子出來,聽到劉義真的話忙不迭的搖頭否認
“假的假的”
劉義真哼了一聲,最終認命
“我請客就我請客,那你說說,夫子廟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夫子廟內兩個鬼至少達到禍級以上了吧”
趙福生問。
劉義真沒有否認。
他不說話,就證明趙福生猜測的不錯,她笑了笑
“兩鬼目前品階相似,相互克制,我準備暫時不動它們。”
恰在此時,孟婆送了三碗湯過來,趙福生不再說鬼案,而是轉頭笑著與孟婆寒暄。
“大人這是新收了一個孩子”
孟婆看著坐在趙福生身邊的蒯滿周,對她的來歷感到有些好奇。
趙福生點了點頭,收斂了身上的銳氣,說道
“前兩天縣下一個村莊出現了鬼案,這小丫頭是鬼案中的幸存者,我看她可愛,就將她收進了鎮魔司,如今跟著我跑腿。”
孟婆眼里露出憐憫之色,嘆道
“可憐的孩子,這遭瘟的世道”
說完,又笑
“但這孩子運氣不錯,遇到了大人這么一個好人。”
趙福生哈哈大笑,摸了摸蒯滿周的腦袋
“這是孟婆婆。”
蒯滿周沒有說話,只是安靜的低頭喝湯,對二人對話充耳不聞。
趙福生笑意吟吟。
此時的她不見與鬼物打交道時的神情銳利,也不見跟鎮魔司中其他人相處時的強勢,與孟婆閑話家常的同時,又問了幾句她的小本生意。
言語交談間氣氛輕松,只是孟婆知道他們有要事談,數句后便識趣的避讓開去。
趙福生這才收斂了眉宇間的輕松之色,再道
“但我確實有要將這兩個鬼患解決的打算。”
趙福生預估,禍級以上的厲鬼已經是達到了封神的資格事實上夫子廟的兩鬼只是保守估計禍級,極有可能早就已經達到了災級的地步。
“我預計了兩個方案。”
劉義真終于從她口中得到了篤定的回答,當即心中頗為興奮,端著湯碗的動作一頓,認真聽她說道
“一,等我引來一個禍級,甚至災級以上的厲鬼,將夫子廟中的平衡打破,鎮壓住無頭鬼或是你祖父其中之一。”
這樣從表面看來,夫子廟原本的兩大厲鬼則被解決了其中之一。
可劉義真聽到這樣的回答時,卻是哭笑不得,覺得趙福生是在和自己開玩笑的。
他正要說話,趙福生則是也笑道
“不過這樣的方法只是治標不治本,根本性的問題沒有解決,夫子廟仍是有兩個鬼,只是鬼物不同,危險仍是換了個形式存在而已。”
這話就說對了
劉義真松了口氣,點頭道
“你說得不錯,而且引來禍級,甚至是災級以上的厲鬼方法不可取。這樣的大鬼所到之處,不知會死多少百姓性命,到時厲鬼會發生什么變化,我們誰也說不清。”
一旦鬼禍失控,萬安縣本來就危急的狀況可能會雪上加霜,直接覆滅也有可能。
“是。”
趙福生點頭
“所以就是第二個方法。”
“什么方法”劉義真聽聞了她第一個方法后大感失望,此時對她第二個方法也不敢再像開始一樣天真,頗有些防備的問。
“就是我提升實力。”趙福生答道。
劉義真怔了一怔。
“我有一種方法,可以馭使鬼物。”
趙福生自然不可能將封神榜的存在告知于其他人,她只是喝了口湯,感受著湯羹的美味從舌尖傳遞到胃部。
忙碌了一晚的疲倦在這一口熱氣中頓時被宣泄出去,熱氣瞬間游走她周身,將她被厲鬼影響的陰寒驅散。
“我可以馭使多個鬼物。”她還是向劉義真透了個底。
說完,她意味深長的看了劉義真一眼
“到時我可以一舉將兩個厲鬼馭使。”
她打算先辦鬼案,積攢大量功德值,并且將功德值開啟神位,到時將無頭鬼、劉化成一并封神。
如此一來,禍患解除,眾人皆大歡喜。
這個方法最穩妥,目前看來也是較為可行,只是需要時間才能實施。
劉義真沒料到竟會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秘聞。
她竟然可以馭使多個鬼物
普通令司馭使一個厲鬼后,極易受厲鬼影響,心智失常,而她如今總共馭使了三鬼,確實不像是受鬼物影響的樣子。
他一時之間不敢置信,又覺得匪夷所思,呆坐在原地,怔怔盯著趙福生看了半晌,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你可以馭使多個鬼物”
“是。”趙福生點頭。
劉義真低呼
“你難道不怕受鬼的影響嗎”
如果她馭使的厲鬼越多,一旦失控,后果就更加驚人。
“我暫時不怕,我自有壓制厲鬼的力量。”趙福生淡淡說了一句。
劉義真呆住。
趙福生笑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與本事,馭使多個鬼物,但可以消彌厲鬼對我的影響,這是我的手段。”
她透露出的這個底已經足以震懾劉義真,他看向趙福生,她的神態從容自信,對自己的實力極有信心。
一股被壓抑多年的希望冉冉升起,劉義真心中生起久違的興奮
“好我信你。”
“你暫時替我再看住一段時間,時機到了,我自然會來解決這個棘手事。”
趙福生說道
“我不允許我轄下的縣城出現這樣的危機,這是我的保證。”
劉義真心潮起伏,他點了點頭。
但僅只是點頭無法展現出他內心的情緒,他看著手里的湯碗,突然將碗一放,大喊了一聲
“孟婆”
蹲在灶爐前忙碌的孟婆轉過了頭,劉義真看著她笑
“再來兩碗湯,我請客”
趙福生哈哈大笑,轉頭看向蒯滿周
“滿周,你可以好好填飽肚子,這是來之不易的機會。”
劉義真聞言翻了個白眼,沒有出聲。
孟婆笑瞇瞇的看著幾人說笑,目光落到了蒯滿周身上,逐漸變得柔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