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生趁著自己還沒把那噼里啪啦的一大串內容忘干凈,把聽來的情報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中間還差點咬到舌頭——整個過程幾乎就靠著本能和那一點短時記憶在支撐,結果說完之后小紅帽愣頭愣腦的一聲“啊?”出來,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過幸好,緊接著小紅帽就從口袋里摸出個錄音筆來……
“我的習慣,你今后最好也養成這種習慣,隨身帶個二十四小時開機的記錄設備——別用特勤局發的手機,太浪費續航,錄音筆就好,”小紅帽一邊操作著一邊對于生說道,“在異域里總會遇到一些突發情況,人的注意力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好用,帶個記錄設備,隨時復盤很管用。”
輕微的噪聲之后,錄音筆中傳來了剛才于生飛快轉述的那一大串內容。
小紅帽、艾琳和胡貍同時抬頭,疑惑、訝異、好奇的目光一塊落在于生身上。
胡貍第一個開口:“恩公,這是……”
“他說的,”于生抬手指了指自己旁邊的那具尸體,“開口太突然了,我差點沒反應過來,幸虧我短時記憶力還行。”
艾琳跟小紅帽頓時一臉驚悚,就胡貍還在沒心沒肺且相當崇拜地看著于生:“恩公的通靈之術實在高明!”
“怎么什么邪門的事兒你都能接受啊!于生身上冒出什么情況你都覺得正常是吧?”艾琳錯愕地看了胡貍一眼,接著便轉向于生,一雙猩紅的眼睛瞪得老大,“怎么個事啊,你剛才不是就在那臺子旁邊站著愣了一下嗎?尸體啥時候開口說話了?!”
“可能……是因為我碰到了這個?”于生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此刻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自己指尖殘留的那一點干涸的血跡,“當時我突然看到整個大廳都靜止下來……”
他沒有保留,把自己剛才的短暫經歷一股腦說了出來,包括當時大廳中的異常現象和胡貍、艾琳、小紅帽三人的詭異狀態,說完之后他還又好奇地用手指蹭了蹭那展臺上的血跡,但這一次,“亡者開口”的現象卻沒再出現。
“好像是一次性的,”于生嘀咕著,搓了搓指頭,“小紅帽,這事兒合理嗎?”
小紅帽沒吭聲,整個人還處于一種“這事兒太亂我還沒捋明白”的狀態。
于生一看就知道不用對方回答了,這事兒看來不合理。
就像他身上發生的許多不合理的事情一樣,就像這個世界上無數件在他眼中不合理的事情一樣。
小人偶則在呆了一會之后順利理解了現狀,她遲疑著開口:“我覺得……這應該不是幻覺。”
“是不是幻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于生說著,抬手指了指白色展廳另一端的出入口,“死者告訴我,兇手把慟哭者雕像丟棄在了走廊里。”
胡貍便立刻向那走廊走去。
艾琳見狀趕忙提醒:“哎,你小心點,別撞上陷阱什么的。”
胡貍聽到之后感覺很有道理,便點了點頭,抬手捏個古怪的手勢,她身后的九條尾巴里有八條都立刻離體而去,在狐火環繞中飛行在她前方,跟一群察打一體無人機似的慢慢向前飛去。
她還扭頭跟于生介紹呢:“恩公,這叫‘御尾術’……”
于生臉上抽了一下,努力繃著臉假裝嚴肅,同時提前感知了一下,確認走廊中并沒有隱藏的“保安”。
小紅帽則還是很不好接受這妖狐把自己一大堆尾巴放出去當無人機使的場景,她眼角跳了跳,好幾次想要開口,但最后都憋了回去。
片刻之后,一條狐尾從那走廊深處折返回來,尾巴前端卷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座潔白的小雕像——雙手掩面,以奇特的扭曲姿態哭泣著的女人雕塑。
正是這樁“委托”原本的目標。
狐貍姑娘收回了自己的尾巴,抱著小雕像興高采烈地回到了于生面前,就像奉上獵物般把委托物遞了過來:“恩公,真的有!”
于生伸手接過了這個只有二十幾厘米高的小型雕塑,然而委托物到手卻絲毫沒有給他帶來什么“圓滿成功”的感動。
這樁原本以為簡簡單單、老手帶著新手速通的尋物委托現在已經變成了格外棘手又復雜的一次事件。
“雕像真的在走廊里……所以你從死者口中‘聽’來的情報多半也是真的,”小紅帽神色復雜地看著于生手中的“慟哭者”雕塑,“我剛才回憶了一下,你提到的那個五道河應該是記錯了,不過界城南部確實有一個叫五松河的城區,離這里很遠……界城很大,有一些城區的人口音是和主城區不一樣的。”
“‘助祂降臨’和‘救主脫離苦海’的意思呢?你能明白不?”于生好奇問道。
“我沒有跟天使教徒打過交道——這對于普通的靈界偵探而言太危險了,我們遇上這方面的線索都是第一時間舉報,然后想辦法能離多遠離多遠,”小紅帽搖了搖頭,“特勤局的人肯定知道更多,只是……我挺不建議你打聽這方面的事情的。”
于生皺了皺眉:“為什么?”
“因為天使教徒所尊崇的‘天使’,說白了就是‘晦暗天使’,你上次在山谷中見到的那玩意兒——把那東西當成神一樣崇拜的家伙,你覺得能有好?”
小紅帽一臉凝重,沉聲開口。
“哪怕放在所有腦子不正常的邪教團體和極端組織里,天使教徒也是最不可理喻的一群家伙,甚至連‘黑點集團’這種在許多秩序地帶都被廣泛通緝的極端勢力,都要在自己的控制地區內發布對天使教徒的通緝令,你就知道這群人有多邪門了。”
說到這她大概是擔心于生還意識不到那群瘋子的危險性,又緊接著補充了一句:“他們不光是瘋狂,更重要的是他們似乎真的跟‘晦暗天使’存在某種聯系,跟他們打交道多了,瘋狂會傳染,甚至連‘晦暗天使’都會投來目光——所以就連那些負責剿滅天使教徒的‘正規軍’們,在每次接觸過天使教徒之后都要接受嚴格的精神評估并接受行政休假,真的,沒事千萬別跟這種群體打交道。”
于生從小紅帽如此鄭重的再三強調中感受到了這件事的嚴肅性,他回憶起當初在那山谷中見到的那詭異而可怖的巨眼,表情也跟著嚴肅起來:“好,我明白了。”
小紅帽松了口氣,環視著這間此刻看起來格外詭異而又滿目瘡痍的白色展廳。
“咱們該離開了。”
“咱們怎么出去來著?”于生問道,“額,我是說正常流程。”
小紅帽還沒開口,艾琳倒是先疑惑起來:“哎?不直接開門回家嗎?”
“還是別了吧?”于生臉上有點尷尬,“這大晚上的,異域里也沒辦法打電話給特勤局報備,那邊警報突然響起來怪嚇人的,再說了我也想正常地體驗一下從異域中撤離的流程。”
“咳咳,正常離開博物館的話只有兩個方法,”小紅帽輕輕咳了兩聲,“要么,是在這里生存至‘夜場表演’結束,也就是現實世界的第二天早上,要么,是讓‘博物館之夜’迎來一次盛大的‘落幕’,令劇院中響起經久不息的掌聲——掌聲之后表演就會提前結束。”
“等到夜場結束時間太久了,”于生立刻搖了搖頭,“讓‘博物館之夜’盛大落幕是怎么個意思?需要怎么做?”
“沒有明確標準,基本上就是如果將我們在博物館中的整個活動過程都視作一次在舞臺上的‘表演’的話,要讓此刻劇院觀眾席上那些無形的觀劇者們感到‘滿意’或‘驚嘆’,”小紅帽解釋著,“有很多辦法可以達成這個效果,有時候甚至是莫名其妙的就會觸發掌聲——有人在展廳中即興創作了一幅畫,有人只是哼了首歌,甚至有人在和隊友的內訌中迎來掌聲,最離譜的是曾經有一個調查員被困在展廳里,受了重傷,絕望之際對著博物館破口大罵,結果罵著罵著突然就掌聲雷動……”
于生:“……”
這么隨緣的嗎?!
瞬間的感嘆之后,他便把目光轉向了已經又爬到自己肩膀上的小人偶。
艾琳立刻就反應過來,氣勢洶洶(并不)地瞪著眼睛:“你看我干嘛!哎你這樣對一個淑女很不禮貌的我跟你講,我平常直抒胸臆那都是有感而發的,你對我有刻板印象啊……”
于生想了想,也覺得讓艾琳罵街把外面的“觀眾”罵爽了似乎是有點不靠譜,便看向小紅帽:“咱們剛才跟‘保安’那一番追逐大戰也挺刺激的,難道還沒有滿足‘落幕’的條件嗎?”
“‘戰斗’其實是最不容易實現‘落幕’的,因為‘保安’本就是博物館中的機制,與‘保安’的戰斗,似乎會被判定成博物館之夜正常演出的一部分,起不到‘驚人’和‘脫離劇本’的效果,”小紅帽很認真地分析著,“據我理解,滿足‘落幕’的條件其實應該是‘發生在博物館之夜這個劇本中不應該發生的事情’。”
于生聽完立刻尋思起來。
這次不用艾琳提醒,小紅帽也瞬間福至心靈地意識到一件事——于生又有點子了。
果然,于生很快便開口道:“你剛才說了,跟保安的遭遇戰是博物館之夜這個大‘劇本’中合理的一環對吧?”
小紅帽不知道對方在想什么,只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對。”
“那如果在沒有和保安遭遇的情況下咱們還是搞出了巨大的‘藝術’呢?”
小紅帽:“……啊?”
于生也不解釋,直接轉向胡貍:“你尾巴儲備還夠不?”
胡貍連連點頭:“挺多的,而且還有狐火可用——那個是無限的。”
“那就行。”于生頓時笑了起來,表情格外愉快。
小紅帽感覺對方這笑容讓人有點發毛,終于忍不住:“你到底想干啥?”
于生嘿嘿一笑,抬手指著不遠處的門口:“看見對面了嗎?咱們之前從那過來的,那邊有個很大的展廳,堆了一大堆雕塑和古董,待會讓胡貍把所有儲備的尾巴都堆在那,趁保安沒來,咱們炸個大的,如果還不行,咱們就燒毀沿途所有的展廳,炸塌這里的所有通道……”
小紅帽目瞪口呆,然而更讓她目瞪口呆的,是胡貍竟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然而下一秒,在小紅帽開口質疑之前,在于生真的采取什么行動之前,一陣驟然從四面八方傳來的聲音卻打斷了所有人的動作。
博物館中掌聲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