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來了。
然而于生卻看不到狼確切的模樣——他只能聽到不斷從身后傳來的、樹枝被踩斷以及草木被掠過的聲響,聽到那偶爾壓抑著響起的低聲嗚咽,有幾個瞬間,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傳來夾雜著血腥氣的腐朽腥臭味道,一股冰涼的氣息在森林中蔓延著,就像不斷追逐靠近的寒冬,在逐漸剝奪著生機與熱量。
狼嚎聲又響起來了,此起彼伏,從周圍的每一棵樹,每一片灌木叢,每一道陰影中響起,狼群就在身邊,環繞著獵物,不斷縮小著包圍網。
“跑!別停!跑!”
松鼠已經從于生的脖子爬到頭頂,這個嚙齒類小動物使勁向前揮舞著爪子,發出尖細的叫聲。
“跑到小路上!跑到有燈光的地方!跑到狼不敢去的地方!”
于生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后,卻只能看到昏暗的密林中影影重重,隱約間確實是有什么東西在林間陰影里追逐著自己,卻仍舊看不到任何一只狼的模樣。
可那氣息就在他身后,他甚至開始能感覺到那些腥臭的血盆大口在自己身邊呼吸時產生的氣流。
“狼在哪?”他不禁大聲問道,“我看不見它們!”
“看不見是好事,看不見說明它們還追不上你!”松鼠尖叫著,“看見就糟了,它們會一直追下去,一直追,一直追,直到你跑不動,直到你變成一個疲憊的大人……大人……等等!你是一個大人!”
松鼠仿佛突然發現了什么,驚愕地低頭看著正在奔跑的于生,它用力抓住于生的頭發,大喊大叫:“所以你TM到底是怎么進來的!”
于生卻顧不上回應這只松鼠,因為他突然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出現了好幾道滲著血的傷口。
那是被看不見的利爪擦傷留下的痕跡。
他開始能看到那些朦朧的影子了,在密林之間,那些瘦長的、饑腸轆轆的獵食者們仿佛無窮無盡。
于生腳下猛然發力,踩著那厚厚的落葉和腐土,向著松鼠指出的方向繼續猛沖。
他倒是不怕死,更不擔心被困在這個地方,但他還沒搞明白這里到底是怎么個情況,沒搞明白“小紅帽”身上發生了什么事情——他不能在這里白白被狼吃掉。
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一抹燈光。
在密林深處,那無邊蔓延的昏暗之中,突兀地出現了一些溫暖的亮光,而在那些亮光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是一條小路。
“跑跑跑!就是前面!啊哈!你這個大人跑的竟然比孩子還快!”松鼠興奮地大叫起來,“很好,很好!大人總是腳步沉重,你卻跑得像她們剛進來的時候一樣——它們追不上你了,它們追不上你!”
在松鼠神經質的尖叫聲中,于生沖出了森林中環伺的陰影,他沖向那道溫暖的燈光,而幾乎就在燈光照耀到身上的一瞬間,那些追逐著自己的冰冷氣息便仿佛融化在光里一樣瞬間消散。
狼消失了,消失在林間的小路旁。
于生喘著粗氣,扶著路旁的一截枯樹樁,過了好一會才抬起頭,看著這條穿過密林的小道。
它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大森林里,鋪著泥土與石頭,彎彎曲曲的小徑仿佛沒有盡頭,在大樹間延伸至黑暗深處,而在道路兩旁,則是一盞盞明亮的路燈——于生不明白那些燈是怎樣照亮的,它們看上去好像就是一些掛在彎曲樹枝上的圓球,沒有電線,里面也看不到火苗,卻有柔和的光亮灑下來,照亮這條林間小徑。
松鼠從他頭頂跳了下來,三兩下跳到路旁粗糙彎曲的木頭欄桿上,它蹲坐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呼——差點變成一頓美餐。”
“那些就是一直在追殺小紅帽的‘狼’?”于生喘勻了氣,略一定神之后便來到松鼠面前,嚴肅地看著這個似乎知道很多東西的……“小動物”,“那頭最大最強壯的‘惡狼’也在其中?”
“惡狼?別提惡狼!”松鼠卻好像一下子被嚇住了,它整個驚跳起來,伸出爪子似乎是想捂住于生的嘴巴,“獵人還沒出現呢,可不能把最壞最大的狼吸引過來——你手里沒有槍,它一口就能把你吞掉!整個吞掉!”
于生聽著,繼續盯著對方:“這里到底是哪——我知道它是森林,我是想問,這里是小紅帽的夢境嗎?還是某種……異域?”
“森林,這里就是森林,我不明白你說的什么意思——夢?小紅帽還沒有開始做夢呢,好孩子要在晚上睡覺,她現在還在外面做著自己的事情……叫什么來著?哦,她說過的,她要上學,”松鼠在木頭欄桿上挪動著步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如果開始做夢了,那她現在應該已經進來了……”
松鼠說話的方式很奇怪,給人一種自說自話和信息破碎的感覺,但于生理解起來倒不困難,他很快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并推測出了這里與“小紅帽”之間的聯系。
這里應該確實是某種類似“異域”的地方,而不單純是小紅帽的夢境,它一直存在著,而當小紅帽入睡之后……她才會落入這片森林中。
在這里接受狼群無休無止的追捕。
想到這里,于生迅速皺了皺眉:“要怎么才能徹底擺脫狼的追捕?”
“擺脫?你在想什么!狼可不會放棄,森林也沒有盡頭,”松鼠伸爪子搓了搓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于生,“跑,只有不斷的跑,從安全的小路到另一條安全的小路,跑進溫暖的房子里,然后在房子里變黑之前跑到另一座房子,只要還能跑得動,森林里總有能暫時藏身的地方——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這只松鼠所說的,是在這片“森林”中行動時的規則?
于生腦海中迅速思考,而后定了定神:“這片森林……就是‘童話’制造的詛咒嗎?你知不知道詛咒的事情?”
他不知道眼前這只松鼠是什么來歷,也不知道為什么疑似異域的黑森林里會出現這么一個有理智能交流的“對象”,但既然它剛才提供了幫助,那就說明它至少跟小紅帽曾提起的“詛咒”不是一伙的。
然而松鼠聽到他的話卻只是愣了愣,隨后在欄桿上踱了兩步:“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只TMD松鼠。”
隨后它又抬起爪子,飛快地抓了抓臉上的絨毛,神氣十足地仰起臉:“一只TMD可愛到冒泡的松鼠。”
于生表情有點呆滯。
而那只松鼠則忽然用爪子在身上掏了掏,也不知道是從哪摸出來一根細小的棍狀物,它把這根細棍叼在嘴里,用大尾巴在旁邊的欄桿上蹭了蹭,尾巴尖便“騰”地冒起一小團火苗,它用這團火苗點燃了嘴里叼著的小棍,深吸一口氣,吐出一片煙霧。
“來一口不?”松鼠抬起頭,用爪子抓著那根小棍,“這東西能讓你好受點,不過你得用指甲尖捏著。”
于生表情更加呆滯。
“哦,你沒興趣,那挺好——雖然你是個大人,但這并不是什么好習慣,”松鼠說著,又把小棍叼在嘴里,“啊,真不習慣,我第一次見到一個大人——正常情況下第一個來到這里的都是小家伙,她們會哭很久,而且很少有能躲過第一次獵殺的,她們都會被狼一口吞進肚子里。老實說,我TM有點緊張了,你讓一只松鼠承受了不該承受的壓力……嘬嘬嘬——嘶,呼——”
于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這個家伙,老實說這只松鼠的畫風對他而言有點超綱。
雖然他身邊有會罵街的活人偶,有能把自己的尾巴發射出去的九尾妖狐,有一棟無法被普通人觀察到的“梧桐路66號”,但他一向是個三觀正常心理健康的好青年——一只抽著煙罵街的松鼠并不在他的預料范疇中。
“你怎么不說話?”松鼠一口嘬完了小棍剩下的部分,然后把還冒著煙的尾部隨手扔進嘴里嚼著吃掉,抬頭看著于生,“哦,嚇呆了?也正常,成年人也是會被森林嚇呆的,多來幾次就習慣了——習慣它們的獵殺,習慣它們的捕食。
“然后你會和這里的一部分狼建立起聯系,你會和整座森林建立起聯系,當你既是這里迷路的人,又是這里饑餓的狼,同時還是森林、獵人與外婆的時候,你就會完全適應啦。
“到時候你會擁有屬于自己的紅斗篷,每天晚上都進來跑一跑,啊哈,很充實的……不過我很好奇,你會得到一個怎樣的斗篷?畢竟你不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男的……”
“我不是新的小紅帽,”于生打斷了松鼠的絮絮叨叨,再次一臉認真地強調道,“我是她的朋友。”
松鼠呆住了,它直愣愣地看著于生,仿佛是想從后者臉上看出一絲說謊的痕跡,過了好一會,它才好像終于確認了什么,上半身直立著,粗大的尾巴在木頭欄桿上不安地掃動。
“你TM說的是真的啊?你可不能欺騙一只像我這樣可愛到冒泡的松鼠!”
“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