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聲響起的時候,正在燈下給囡囡縫鞋襪的莊夫人嚇了一跳。
先前李余來的時候,她避開在室內,不多時聽得李余腳步輕快地走了,然后室內周景云與那人似乎爭執起來。
莊夫人也沒有多想,必然是周景云又在跟那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這人間繁華,能活著誰愿意離開?幾句話豈能勸服?
現在最關鍵的還是阿籬自己的意識。
她捏著針出神,一聲“周景云”的嘶喊傳來,滿是驚恐,她手一抖針刺破手指,一滴血滲出來。
怎么了?
該不會周景云動.那人了?
不可能。
且不說那是白籬的身子,就算是那人,周景云也敬重的很。
“周景云你瘋了——”
莊夫人看著指頭的血滴,聽著又一聲喊傳來,她有些猶豫,周景云雖然看起來一直保持理智,但遇到這種事,真的讓人發瘋.
“黃茹——老師——快過來——”
女聲再次傳來。
黃茹,是她的名字,誰都能喊,但老師——
其實莊先生只是教白籬讀書,而其他的琴棋書畫制香烹茶等等技藝都是她在教,所以,她才是白籬的老師。
白籬才會這樣稱呼她。
莊夫人扔下針線沖了出去。
“阿籬——”她沖進正房,“你醒了?”
話音未落,她心口一窒,看到室內的場面。
周景云躺在地上,女子將他抱在懷里,一只手緊緊按著他心口,血染紅了手掌,衣袍
這,這,難道是那人惱羞成怒,對周景云動手了?
女子抬起頭看向她,淚流滿面:“他拉著我的手,用匕首刺自己了——”
莊夫人恍然,匕首的事她知道,自從那次用簪子刺醒白籬后,白籬便讓周景云找了一個匕首隨身帶著,以備用警醒自己。
白籬沉睡,周景云也用匕首割了她幾次,但始終未醒。
所以,周景云這是反其道而行之,用匕首刺了自己?而沉迷在虛幻親情中的白籬,看到現實里在意的人受傷,因此而醒了?
顧不得再想太多,莊夫人撲過去查看。
周景云昏死,但氣息尚在。
她替換白籬按著傷口止血。
“快去叫人!找大夫!”
白籬雖然流淚,但動作沒有遲疑,起身沖了出去。
院落里傳來“周景云”喊聲的時候,許媽媽已經打算回去了。
李余在這里安安靜靜,然后高高興興地走了,平安無事,她便也準備回去給侯夫人復命。
剛從墻角摸出來,就聽得女聲尖叫“周景云”,嚇得她腳一歪差點摔倒。
世子和那白小娘子吵起來了?
她遲疑一下,此時夜色已經拉開,世子院落的門頭還沒有點燈,趁著夜色,她繞過院墻來到門前貼著向內聽。
剛貼上門,急促的腳步聲沖過來,她根本沒來及躲避,門就被打開了,有人沖出來,與她撞一起。
許媽媽哎呦一聲,向后跌去,下一刻又被人拉住。
“許媽媽!”女聲喊道。
借著院落搖晃的燈光,許媽媽看到是那個白小娘子,略有些尷尬:“白小娘子,哎,我,正好路過,就”
不待她找借口解釋,白籬打斷。
“快去請夫人。”她說,“也立刻請太醫來。”
許媽媽一僵,請,太醫?
“我說過不瞞著夫人。”白籬低低急聲說,“你告訴她,世子受傷了,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讓她趕快過來。”
許媽媽只覺得雙耳嗡嗡,世子受傷了?怎么受傷了?
“媽媽快去!”女聲拔高。
她這一聲喊,許媽媽下意識轉身,雖然腿腳發軟,腳步急急地向侯夫人所在跑去。
白籬站在院門前要轉身,又察覺什么,看向墻角另一個方向。
“春月!”她喊道。
墻角夜色晃動,一個身影似乎受了驚嚇顫抖,噗通跪下來。
春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來這邊的。
世子遲遲不召她們回去,無事可做,忍不住過來看看,雖然也不知道過來看什么,看看那孩子還是那位新人,沒想到剛貼著墻角,就看到許媽媽從對面墻角摸向門邊,貼著門探聽,然后就被人撞破了。
她心慌意亂也沒聽到她們說什么,也不敢動,唯恐被發現,然后看到許媽媽急急忙忙跑開了,她想著等這位娘子進去了,自己再悄悄溜走,沒想到那娘子突然看過來,還喊出她的名字。
“奴婢該死。”春月跪在地上顫聲說。
她也不想什么解釋了,只準備叩頭認錯,世子要把她趕出去也認了。
“別跪了。”女聲說,“快幫我去請章大夫。”
春月愣了下,抬起頭,看著站在院門口的女子,院落里內的燈光映照在身上,陌生,但又莫名熟悉。
“去找江云,讓他送你。”女聲說,“跟章大夫說,是刀傷。”
春月下意識起身:“是,少夫人。”說罷跌跌撞撞向外跑去,很快腳步變得穩穩,但心里卻翻江倒海。
她剛才說了什么?她為什么要稱呼對方少夫人?
但那一刻,她真的脫口而出,眼前的人就是那位少夫人。
刀傷又是怎么回事?
世子受了傷將死,所以死去的少夫人顯靈了?
她心驚膽戰,伴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在夜色里疾奔。
“江云,江云——”
腳步雜亂,東陽侯夫人從室內奔出來,里外的婢女仆婦不解又不安地提燈簇擁跟上。
“都別跟著。”東陽侯夫人制止她們。
看著她蒼白的臉,婢女仆婦們不知所措地停下來。
“不用跟著。”許媽媽緊緊攙扶著東陽侯夫人,跟著說,還擠出一絲笑,“沒事,夫人去看看世子。”
也是,世子那邊不許家里人進去,侯夫人進去自然無妨,但其他人還是回避一下,免得母子鬧起來難堪。
婢女仆婦們應聲是停下腳。
“夫人,走。”許媽媽扶著她忙向外走。
東陽侯夫人疾步而行,邁過門檻。
“怎么說來著?”她顫聲問。
她適才正準備吃飯,許媽媽突然沖進來,一副掉了魂的模樣,趴在她耳邊說了句“世子受傷了,快請太醫。”
那一瞬間她以為許媽媽撞煞說胡話呢。
然后下一刻看到許媽媽袖口的血。
鮮血。
她只覺得眼一暈,還好許媽媽死命掐住她。
“夫人,撐住,說沒有生命危險。”
她深吸一口氣撐住。
是,沒什么撐不住的。
這一年她經歷多少事,周景云突然娶個媳婦回來,媳婦突然又死了,周景云突然放浪不羈,突然又傳龍陽之好,突然又領了罪臣之女回來,還帶著被換掉的小公主.
現在不過是聽到受傷了,沒什么。
沒什么!
東陽侯夫人袖子里的手緊緊攥著,掐著自己,手心手背生疼生疼。
她莫名想到自己生孩子的時候。
生孩子是真疼啊。
養孩子,原來也這么疼。
女人啊,這一輩子當娘的就是活該要為兒女疼。
“太醫去請了嗎?”她沙啞聲問。
許媽媽在旁點頭顫聲:“在見夫人前,讓黃媽媽拿著帖子去了。”
東陽侯夫人深吸一口氣:“別驚動侯爺。”
許媽媽再次點頭:“侯爺在鎮國公家赴宴,今晚不會回來。”
東陽侯夫人不再問了,腳步飛快而行,看到世子院落的時候,腳步頓了頓。
“說,沒有生命危險?”她顫聲再次問。
似乎有些不敢進。
許媽媽眼一酸,想到白小娘子不過是跟自己撞在一起,扶了一下,她衣袖上都染了血跡,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場景.
“沒,沒。”她擠出笑安撫。
院門關著,但聽到腳步聲,一個老仆婦立刻打開門。
“是夫人吧。”她說,聲音有些緊張,“小娘子讓我守著給你們開門。”
雖然把家里的婢女仆婦趕出去,周景云又從外邊接進來幾人,東陽侯夫人不理會,也沒見過。
此時更沒心情理會,只疾步奔正房,室內亮著燈,安安靜靜,唯有她的腳步聲回蕩。
白籬站在室內,轉過身:“夫人。”
看到她,東陽侯夫人臉色更白,許媽媽也只覺得眼一暈,先前在門口黑燈瞎火沒看清,此時室內燈火下,能看到白籬身上沾染的血跡一片片
“景云——”東陽侯夫人嗓子沙啞。
白籬讓開,躺在地上的周景云出現在視線里。
他的衣袍被剪開,剪下的布料纏繞在胸前,一片片血跡中,一把匕首柄清晰可見。
東陽侯夫人腿一軟,許媽媽也扶不住了,兩人跌跪在地上。
“景云,景云——”東陽侯夫人顫抖聲喊,手無助地撫摸著周景云的臉。
周景云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有低低又急促的呼吸。
“夫人,已經止住血了。”莊夫人跪坐在一旁,輕聲說,“只是不便移動,更不能拔刀,需要大夫們來。”
東陽侯夫人抱著周景云的頭,嗓音干啞:“是,誰?楚王嗎?”
“不是。”莊夫人說,“這件事有些復雜,我來跟夫人”
“是我。”白籬打斷莊夫人,“是我害他的。”
東陽侯夫人紅著眼看向她。
每一個母親都會為兒女發狂,莊夫人起身擋在白籬身前,但被白籬輕輕推開。
“師父,我自己來。”她說,在東陽侯夫人面前跪下來,“我說過我不會再瞞夫人任何事,我這個人,除了是逃亡的罪犯,還有,病。”
東陽侯夫人看著她,緊緊閉著的嘴唇顫抖,似乎在竭力控制不讓自己說出不好聽的話來。
“是一種,我會變成其他人,而作為白籬的我陷入沉睡的怪病。”白籬說,看到夫人發紅眼中閃過一絲困惑,“夫人不用去想這是什么意思,總之,就當我瘋了吧。”
在世人眼里這樣的她也的確是個瘋子。
“總之,為了讓我清醒過來,他,刺傷了他自己。”
許媽媽在旁喊了聲:“你,你是說我們世子自己刺傷自己?跟你無關?”
聲音里帶著憤怒。
東陽侯夫人看著她,依舊一語不發,眼神憤怒又絕望。
“不是,跟我有關系。”白籬說,俯身叩頭,“是我,害他如此。”
靠近她的人,都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