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比夏日還燥熱,坐在馬車里瑞伯將手中的扇子用力晃動。
“公子干嘛還來李府?”他看著一旁的上官月,不解說,“李十郎也就這兩天了,離李府遠點吧。”
上官月透過車窗視線看著不遠處的李大將軍府,似乎出神。
已經這樣望眼欲穿半日了,如果十郎是十娘,瑞伯都要認為上官月愛上她了。
“我關心陸四公子啊。”上官月心不在焉說,“真可憐。”
瑞伯自然不信:“公子是還想看熱鬧?”又直接說,“李大將軍不會真把定安伯公子怎么樣。”
李大將軍對定安伯破口大罵,將憋在心里的怨氣發泄出來,定安伯再賠些錢,也就罷了,不是真要陸文杰給李十郎陪葬。
因為一支花問罪定安伯府,也太荒唐。
“我可不是想看熱鬧。”上官月懶懶說,“我倒希望李十郎能好起來。”
說到這里猛地坐直了身子。
“那是東陽侯世子?”
東陽侯世子?
瑞伯忙看去,見李府門前有一行人停下,四個青衣侍從,另有一個穿著蘭青袍子的年輕男子翻身下馬。
李府門宅華麗,門前仆從衣帽鮮亮,但在這一片耀目中,那男子最為奪目。
瑞伯看著這男子,輕聲喃喃:“果真是被先帝稱為仙人入我朝的周景云。”
上官月安靜地看著周景云下馬,他的侍從遞上名帖,李府的門人高大的個頭瞬間矮了幾分,恭敬地迎他進門。
他神態從容,步履怡然。
春月站在廊下看著天色,春紅在旁小聲說:“我讓春香在大門外看著呢,世子一回來就知道了。”
說著又看向內里,見莊籬坐在桌案前似乎在出神,神情雖然平靜,但眉頭微蹙。
春紅低聲說:“從夫人那里回來,少夫人就心情不好。”
遇上這種事,怎么可能心情好,就算世子回來了,少夫人只怕心里更忐忑。
春月對春紅示意:“你看著點外邊。”
春紅點點頭。
春月進了室內,先斟茶給莊籬端過來,一眼看到桌案上的荷花苞。
“少夫人,你把它拿回來了?”她脫口問。
適才在侯夫人那里,定安伯夫人扔在桌子上質問,她都沒注意少夫人什么時候拿到了。
莊籬伸手捏起荷花苞:“我看也沒人在意,就拿回來了。”
那時候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周景云身上。
春月看著荷花苞,已經不是當初的模樣,只剩下一個頭,且花瓣也不再密匝…..
莊籬的手輕輕一攥,花瓣散落。
春月忍不住低呼一聲,遲疑一下問:“少夫人能把它變好嗎?”
莊籬笑著看春月:“你真把我當妖邪了?”
春月忙擺手,生氣說:“少夫人不要說這種荒唐話。”
莊籬笑了笑,看著散落的花瓣,臉色又沉了沉。
本來放在定安伯府內宅的荷花苞,竟然被送到李十郎身邊。
風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也,那個定安伯府渴求活下去的小丫頭見了荷花苞看到了救命良藥,而害人性命的李十郎則看到索命的花小仙。
他自己終于嚇死了自己倒也罷,可惜荷花苞也毀了。
“我就說了,我運氣不好。”莊籬輕嘆一口氣。
運氣不好?春月點點頭,可不是,好好的花送出去惹來這樣的麻煩,真是無妄之災。
“我把花瓣埋在院子里。”春月說,“我再去摘一朵花,少夫人再做成干花,這次咱們誰也不給了。”
莊籬對她笑了笑說聲好。
周景云走出李大將軍府已經是午后了。
侍從江云忙牽著馬過來,問:“世子,我們回去嗎?”
周景云接過韁繩:“再去一趟定安伯府吧,讓定安伯親自來一趟,兩家面子上也才好看。”
江云撇撇嘴,帶著幾分不滿:“都知道伱來了,竟然也不主動來這里走一趟。”
就等著世子把事情解決了吃現成的。
周景云皺眉:“不要說這些話。”
江云應聲是,又樂顛顛說:“世子,該吃飯了,我去街上給你買一碗肉湯餅,你最愛吃的那家。”
反正世子不會在定安伯府吃飯。
周景云沒有拒絕,點點頭:“從那邊繞一下路。”
主仆一行人上馬,催馬前行,離開了李府大門,剛拐過街口,有一輛馬車沖出來攔住了路。
江云按住了腰里的佩刀,剛要喝斥,馬車上跳下一個年輕人,對周景云深深一禮。
他聲音清亮說:“多謝世子解文杰公子之難,否則我等罪加一等。”
周景云俯瞰這個年輕人,見他一禮畢抬起身,露出俊逸的眉眼,眉眼含笑,流光溢彩。
“上官月,見過世子。”他說,再次抱拳一禮。
上官月啊,雖然久不在京城,但周景云也知道此人。
十年前上官駙馬被金玉公主發現養外室的時候,鬧得沸沸揚揚。
但那時候蔣后當政,正在誅殺謀亂的皇子們,先帝對子女們極其厭惡,金玉公主也不敢鬧得太過,唯恐被蔣后鏟除,只能讓上官駙馬把外室子過了明路。
周景云還見過一次這個外室子。
那時候他即將成親,京城豪門世家接連宴請,金玉公主也下了帖子,他與一眾名士前來赴宴,路過后門的時候,看到門口蹲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穿的衣服很華麗,但灰頭土臉,畏畏縮縮,見他們這一行人走過來,還有些慌張地舉著袖子遮住臉,不過到底是孩童,又好奇從衣袖下偷看。
那一雙眼惶惶又晦澀。
“那個就是上官駙馬的外室子,去母留子。”旁邊的人帶著幾分揶揄的笑跟他說,“本朝公主養面首的常見,駙馬養外室的還生出孩子的,上官駙馬也是獨一位。”
“也就上官駙馬運氣好,趕上陛下對皇子公主們嚴苛訓誡,否則公主只打死一個外室算什么,將駙馬外室母子一起打死,也沒人敢說什么。”
“公主只怕舍不得上官駙馬。”
身邊的人低聲說笑著,下一刻那孩子被公主府后門的仆從們驅趕,退到更遠處了。
“小郎君客氣。”周景云頷首還禮,看著再次抬起頭的上官月。
比起孩童時候晦澀躲閃的眼神,此時少年人雙眸明亮,神采飛揚。
“世子應該知道,李十郎是在我樓船上出事的,如今又牽扯到文杰公子,我真是日夜難安,可惜李大將軍恨我,我也沒辦法為文杰公子解難。”上官月說,“現在世子回來了,我就放心了,世子必然能說服李大將軍,解除誤會。”
周景云看著他,微微頷首:“上官郎君客氣,定安伯府的事是我分內事。”
上官月上前一步:“聽聞世子新婚,還未恭喜。”說罷再次一禮。
剛說了定安伯府是他分內事,這小郎君就提起他新婚?周景云眼神閃過一絲古怪,在馬背上看著俯身的上官月,頷首道:“多謝。”
上官月起身,說:“文杰先前說送到李府的東西,是您妻子所贈,剛來京城就遇上這些事,希望不會給您妻子造成困擾。”
周景云神情更古怪,看了上官月一眼:“我們兩家有親,來往皆有我母親打理,這種事不會有任何困擾。”說罷抬手一禮,“上官郎君,家中還有事,我先走一步了。”
說罷不再給上官月開口的機會,催馬向前,繞過馬車而去
上官月站在原地目送。
侍立一旁的瑞伯上前,神情古怪看著他:“小郎也沉迷周世子風姿了?但你提人家妻子做什么?”
哪個男人樂意在人前談論自己的妻子,要不然,還能多聊兩句呢。
上官月笑了笑沒說話,看著周景云離開的方向。
他越想越覺得,那晚樓船上有問題。
那似睡非睡的感覺,那句莫名冒出來讓李十郎跳入水中的話,以及那縷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且無人知曉的異香。
就在他已經認為是幻覺的時候,陡然又出現在一支荷花苞上。
而隨著這荷花苞一閃而現的是周景云的妻子。